盛夏灼热, 蝉鸣阵阵。

  张逸泽和庭仰顺利升入当地初中,他们十分幸运地被分进一个班,美中不足的是陈木康也在他们班里。

  “小弟,看你大哥我继续罩着你。”

  张逸泽故意在陈木康面前对庭仰说了这样一句话, 庭仰忍俊不禁, 完全忽略了陈木康黑如锅底的脸。

  升入初中的生活其实和小学没什么太大区别, 对于庭仰来说, 仍然是每天三点一线的上学放学回家。

  陈木康成绩挺好的,毕竟他爸每天都会找私教给他补课, 这个钱不是什么家庭都出得起。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陈木康看成绩很好的庭仰极为不顺眼。

  毕竟他爸成天把庭仰挂在嘴边,搞得庭仰才是自己亲儿子一样。

  ——“你们班那个小孩,不补习成绩也那么好,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 你怎么还是考不过他?”

  庭仰初中以后,为人稍微成熟了一点。

  还没到抽条拔节的年纪, 面容却已经有了点日后隽秀的雏形。

  按理来说, 他这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白脸”最容易遇到高年级的收保护费。

  但也亏有张逸泽一直跟在庭仰身边, 这才没让庭仰本就不富裕的钱包雪上加霜。

  不过“保护费”还是以另一种形式给出去了。

  看着对着老冰棍大快朵颐的张逸泽, 庭仰幽幽叹了口气, “这年头没点钱还雇不起保镖了。”

  张逸泽没有放弃继续嗦老冰棍, 直接给了庭仰力道不重的一拳, “谁是你保镖,我是你大哥。”

  “好吧保镖。”庭仰如若未闻,“我得先回家了, 我妈快下班了,我得帮她去做饭。”

  “别吹牛了, 就你还做饭呢,等下还不是要去莲姨那买。”张逸泽一脸不信,“之前不知道是谁拿着自己做的饼干给我,要不是你让我吃一口,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投铅球呢。”

  “保镖说得好。”庭仰面无表情,“下周的老冰棍没有了。”

  张逸泽惨叫一声,“不要啊!”

  庭仰十分冷酷地没有理会张逸泽。

  庭仰今天买了蒜苗炒肉和土豆丝,莲姨还送了他一碗紫菜蛋花汤。

  一路上用保温盒关得严严实实到家,待庭若玫回到家,饭菜还是热腾腾的。

  庭若玫到家之后,看见庭仰正在打开保温盒把菜放上桌。

  “去莲姐那买的吗?”

  庭仰点点头,“对,莲姨可好啦,还送了我们一份紫菜蛋花汤。”

  面对庭仰的欣喜,庭若玫沉默了一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嗯。”

  今天店里又有人来闹事了。

  老板给了她一巴掌,警告她如果再有人来就要开除她。

  可是,那些人要来闹事,她怎么管得住呢?

  饭桌上庭仰一直在努力活跃气氛,庭若玫的反应却始终不咸不淡。

  等到庭若玫吃好,才放下筷子说:“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吗?我今天真的很烦了。”

  庭仰面色一僵,无措地垂下头,“……好的。”

  回屋以后,庭若玫靠着门,缓缓滑倒在地上。

  她蜷缩着身子,抓着头发感觉到了无力。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很伤害庭仰,可是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孩子,她根本不至于这么落魄。

  如果……

  庭若玫猛得从臆想中脱离出来,一身冷汗淋漓。

  她是受害者,庭仰也是受害者,她不能对庭仰那么残忍。

  *

  庭仰和庭若玫就这么维持着表面和平地度过了一学期。

  临近寒假时,庭仰告诉庭若玫自己找了个地方打工。

  初一年级太小,很多地方偷偷招童工也不会找这么小的。

  不过,是只要你价钱压得足够低,总归会有人来要你的。

  庭若玫似乎是有些担忧庭仰的安全,但嘴唇翕动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庭仰注意到这一点,连忙露出他惯有的令人安心的笑容。

  “妈,没事,张逸泽和我一起呢,他会保护我的。”

  “嗯。”庭若玫因为很久没说话,嗓音微哑,“……注意安全。”

  “好的!”

  正式放寒假,庭仰一天写完三本寒假作业,张逸泽就在边上,庭仰写完一本他拿过来抄一本。

  分工明确,没几个小时就全补完了。

  第二天,两人一身轻松地去打工。

  老板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压了基础工资,但他们工作量也比其他人少一点。

  一天老老实实干下来,不出问题也能拿到好几十块钱。

  就这么攒了大半个寒假的工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快有三千了。

  庭仰攥着人生中第一次赚到的“巨款”,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他拒绝了张逸泽提议的“豪掷千金一次性买四根老冰棍”的想法,决定给母亲买个礼物。

  张逸泽撇撇嘴,他才不想给他爸妈买礼物呢。

  最近那个死老头不知道抽什么风,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他。

  他才不惯着那死老头,一拳就给他干趴下。

  他妈也成天不回家,知不知道她老公都快被她儿子打死了……哦不是,她儿子都快被她老公打死了!

  庭仰选了一个玫瑰样式的镀银项链,很便宜,才一百多块钱。

  其实他本来想买一条更贵的项链,很漂亮很漂亮,不仅一下子要花掉他所有的工资,还得问张逸泽借点钱。

  张逸泽劝住了他,说与其买一条华而不实的项链,不如花这些钱给母亲买很多好吃的。

  庭仰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暗下决心,等以后他攒到了钱,就给母亲买好多好多漂亮首饰。

  漂亮仙女就应该配世界上最好看的珠宝。

  挑选的时间有点久,庭仰和张逸泽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半路上下起了冰雹,张逸泽有帽子倒没事,庭仰没帽子,小石子一样的冰雹掉了满头。

  张逸泽笑得前俯后仰,眼泪珠子都笑出来了。

  庭仰急着回家,也懒得和他计较。

  庭仰家附近有一个废弃的铁皮房,冰雹砸在上面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周围的人全都被吵得门窗紧闭,不知道的还以为黑暗里潜伏着什么怪兽。

  张逸泽捂着耳朵有些崩溃,“吵死了,你在这种环境下怎么活得下去的啊!”

  “就那样呗。”庭仰说,“反正再艰难,熬一熬就过去了。”

  越靠近自己家,冰雹砸在铁皮上的声音就越发大。

  庭仰突然有些不安,他也说不清不安的源泉出于哪,大概是天太黑,气温太冷。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家里没有开灯。

  直到他走到家门口才发觉这种不安源自于何处,他家里有一种拳头捶打木头的声音,以及女人被捂着嘴,仍然要叫喊出来的崩溃求救。

  张逸泽显然也听见了,脸色顿变,后退一步,用力一脚踹开了庭仰的家门。

  庭仰面无血色地冲到声音来源的地方,屋内没有开灯,但是借着月光也能看清许多东西。

  只见母亲被人压在床上,衣衫尽褪。她的四肢不断挥舞着想要捶打眼前的男人,但是女性的力气天生处于劣势地位,于是庭若玫只能双手被压在床上,试图捶打床板引起别人的注意。

  有人听见了,她的呼救声那么绝望,那么痛苦,怎么会一个人都听不见?

  听见了。

  所以那些人关上了窗户。

  男人脸上染着腐肉一样的褐红。

  兴奋的神态不像是醉酒的人。

  张逸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呆住,那疯狂,完全没有理智一样的男人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张国旺,他的父亲。

  平日里最为大胆的张逸泽此时只知道跪在地上呕吐,反倒是一直处于被保护者地位的庭仰不要命了似的冲上去扒开男人。

  张国旺听到有人进来了,但是他根本不在乎。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思,今天会突然爆发出来。

  大概是发现,庭若玫的小孩放寒假以后每天都会很晚回来。

  大概是今天庭若玫晒在屋外的那条红色睡裙太过美丽。

  大概是今天晚上发现酒瓶空了……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呢?

  没有人制止他,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一个有过前科的小三,她做什么都不稀奇吧。

  庭仰把张国旺赶走,抱着哆哆嗦嗦的母亲一下下安慰着。

  可是庭若玫满是泪水的脸上只有癫狂的恨意,对着张国旺,也对着庭仰。

  她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一样撕咬着庭仰的手臂,察觉到血腥味也不松口。

  憋在心中许久的怨气陡然倾泻,爆发出滔天洪水:“你为什么要出去?你为什么今天晚上回来的那么晚?!为什么!为什么啊!”

  这无理取闹一般的指责,庭仰听后,抱着庭若玫的手没有松开半分,反而越抱越紧。

  “对不起妈,对不起,对不起……”

  冬天太冷了,室内没有空调。

  庭仰想要帮庭若玫盖上被子或是披上外套,这些举动全都被庭若玫躲开了。

  庭若玫手趴在床沿,室内腥膻的气息让她止不住地呕吐,她开始搓着自己的皮肤,似乎有什么污浊覆盖其上。

  桌边的摆件,床上的枕头,地上的水盆……

  一切可以拿起来的东西庭若玫全都发了狠似的砸到庭仰身上。

  庭仰的手臂上咬伤还在流血,又被摆件边角划出一道血肉模糊的血痕,汩汩流着血。

  血腥味掩盖了室内其他的腥膻味,庭若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如此一刻,觉得看见血红是如此美妙。

  她身边的东西被丢完了,于是开始跪倒在床上哭泣,一边哭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十指都被啃咬得鲜血淋漓。

  赤身裸.体的感觉让她有种玉石俱焚的冲动。

  杀人,流血,一起下地狱吧。

  庭若玫这样想着,抬起恍惚的眼神看了庭仰一会。

  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