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圣母院在哪一边【完结】>第30章 生死日

  北方到十一月就可能下雪,气温达到零度以下,为了确保进程,一般建筑工程都会尽量集中在夏秋季。麻殷介入后,圣母院算是正式立项了。

  雷狗几乎每晚都在圣母院过夜,偶尔回家,总会带着丘平。他们在房间里把门一关,累得瘫在床上。丘平缓了缓,踢踢雷狗,“起来!”“不要。”“必须要。”

  雷狗懒懒坐起身,丘平在他身后,解开带着小刀的项链,系在雷狗脖子上。这回雷狗没有抗拒。

  “送你了。”

  “这是丘平的。”

  “丘平给了你,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想送谁就送谁。你要不要?”

  “要。”

  丘平很开心,他们的关系绕得脑打结,但不管身份如何错乱,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人。丘平顺势靠在雷狗的后背,隔着T恤,听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他想着雷狗像石头一样安稳——这石头何时能回应他呢?

  他在雷狗耳边说:“雷子。”

  “嗯?”

  门敲了两声,打开了。丘平立即坐起身,只见大姨和雷大娘一起走了进来。大娘说:“儿子你出来,有话说。”

  “不能在这说?”

  大姨笑道:“这里没有家伙什,咱出去。”

  丘平跟雷狗对视一眼,心想:大姨又要搞啥?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雷狗拉住他:“跟我一起。”“不要。”“必须要。”

  丘平笑了笑,整个人趴在雷狗身后,“你背我出去。”

  雷狗果然背着丘平到了院子。如今丘平跑个几公里没问题,很久没让雷狗背了,在他看来就是玩闹加情趣罢了,雷大娘见了却脸一沉:“嘎子脚又咋了?”

  丘平欢快地跳下来,“没事,我们打了个赌,他输了,罚他背我一星期。”

  神婆大姨笑眯眯:“你们关系真好。”

  “大姨今天又有什么吩咐?”丘平坐到院子的石桌边。桌上摆了张黄纸,写着天干地支等密密麻麻的古文,“算命呢?这不是武居士的绝活吗?”

  “武成功是个江湖术士,一本书翻烂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话,这事还得听大姨的。戬彀,你虚岁26,随时要讨媳妇儿了,你妈让我给你看看生辰八字。”

  雷狗毫不掩饰地厌烦道:“妈,看啥八字啊?”

  雷大娘笑道:“你小姨给介绍了几个女孩儿,讨来人家的生辰八字,咱看看合不合适。光看八字也不行,最要紧是喜欢,妈让你先选一选,喜欢哪个,再对八字。”

  丘平用肘子捅了捅他:“选妃呢,快去吧皇上。”

  雷狗很不情愿,见桌上一叠照片,随便抽了一张,放在黄纸上。雷大娘转头对大姨赔笑:“年轻人不懂事,大姨别见怪。”

  大姨好脾气道:“年轻人一听八字相亲,就说是封建迷信。你们别不信,跟命格合适的人一起,干啥都事半功倍。”她拿起照片,写下生辰八字,开始算起来。不到一分钟,她撂下毛笔道,“不好不好,你两人在一起的话,30岁前有大灾,财运也不咋样。下一个!”

  雷狗又抽出一张。这张坏在子嗣运,两人很难有孩子。又抽一张,漂泊在外,无法落地。下一张,女方有隐疾。

  丘平看得好笑,大姨算命非常具体而接地气,就差把洞房哪一天都算出来了。雷大娘斜睨他一眼道:“嘎子笑个啥呢,这事不兴开玩笑。”

  丘平笑嘻嘻道:“大姨,要不您帮我跟戬彀算算,说不准我俩合适。”

  雷大娘:“胡闹!”

  大姨偏爱丘平,应道:“行啊,兄弟八字一样可以算。戬彀,给你们算算咋样?”

  雷狗说:“好。”

  丘平心里甜蜜,给了一个生辰八字。岂知大姨算了算,脸色大变:“大凶啊,这俩八字相冲,碰一起非死即伤,大灾大难,不好。”

  丘平若有所思,“嗯,我再给您一个,您算算。”

  “你当玩游戏呢,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八字?”

  “大姨您快给算算。”

  大姨算了算,道:“咦,奇了,这八字倒是好,跟戬彀很相配,两人一起是大富大贵的命。你给我的俩八字,正好一个大凶,一个大吉,哪个是你的?”

  “福祸相倚,好就是坏,坏就是好。”

  大姨:“你啊一张嘴天花乱坠的,大姨收你做徒弟,教给你本事咋样?”

  丘平嬉皮笑脸:“那敢情好。”

  这一个算命局,算是被丘平搅散了,最后到底没选出合适的相亲对象。回房后雷狗问他,“哪个八字是你的?”

  丘平坐在床上:“你真信?两个都是我的。”

  “一人怎么能有两个生日?”

  “我一个是生日,一个是死日。死后重生,算是另一个生日。”

  雷狗乐了:“大姨眼光好,你挺适合做她徒弟。”

  “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当然是好的那个。”

  “那就是好的那个。我们八字最合,你娶我做老婆吧?”

  雷狗似笑非笑道:“想得美。”

  他们心知雷大娘搞这一出,不是为了催婚,是希望雷狗有个正经的交往对象后,会放弃圣母院。只是雷狗性子最是倔强,做了决定哪里会轻易更改?两人为了躲开雷大娘,尽量不回家。

  圣母院的进展很慢,做翻修困难自是不少,问题还是在于钱。用麻殷的话说,翻修老建筑比造个仿古的要贵几倍,傻子才这么做。他们绞尽脑汁,从材料、工人上尽量节俭,结果一做预算,依然还有80万的窟窿。

  丘平说:“我去找大学要钱,再把车子卖掉就差不多了。”

  “车是丘平的,你怎么卖?”

  丘平心想,签名、银行密码都是顺手的事,但没有身份证是个难题。“你说嘎……你说我账户里会不会还有钱?我生活挺节俭的,外头也接了些活,会不会账号里也有点钱?”

  这话问得奇怪,但雷狗已经见怪不怪:“你查查就知道了。”

  “我哪里知道密码。”

  “你不知道?!”雷狗摸了摸后脑勺:“你账户没什么钱,钱都给你爸妈了,你妈妈身体不好,去年不是做了大手术吗?你那时候在韩国出差,找我帮你汇的钱。”

  丘平想起确有其事,当时他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嘎乐没跟他提过汇钱的事,甚至没怎么谈到母亲的病情。丘平感到了迟来的内疚。回想起来,不是嘎乐事事对他保密,而是他不管工作还是社交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哪有多少时间给伴侣?以致嘎乐有事会先找雷狗。

  沉默了很长时间,丘平才鼓起勇气说:“卖车吧!我们联系樊丘平。”

  雷狗的神情变得惶惑不安。他心理素质强大,能让他露出这表情实在稀罕极了。而丘平何尝不害怕?他紧张得握不住手机,双手都是冷汗。两人想了想,都认为这事必须做,便联系了律师朋友周青。

  他们在一家咖啡馆见的面。雷狗怕周青揭穿不存在的“卖房钱”,提前给他发了个信,让他别谈及这事。

  会面很让人不适,周青毫不掩饰对丘平——嘎乐的厌恶,全程不耐烦地换脚翘二郎腿,仿佛多看他一眼会害病似的。丘平一边恼火,一边回忆:嘎子有得罪周青吗?嘎子是棱角锋利了些,对一般人冷漠了些,可从没蓄意伤害过谁。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对付?

  周青道:“我……我哪知道丘平在……在洛杉矶的哪……哪个村?他走了……再没联……联系我。”

  “Email总有吧?”丘平很不情愿地问,暗暗为嘎乐的绝情伤心。

  “有是……是有,你不……不知道他的Email?我有的,就是你……你有的。”

  雷狗知道樊丘平不可能回复邮件,好声好气对周青说:“我们急着用钱,需要他的身份证来卖车,你知道他在哪一家大学吗?有什么线索都行。”

  “你们要卖……卖樊丘平的车?!”

  雷狗羞惭地低下头。丘平却理直气壮道:“没错,这车刚出了半年,能卖三十来万。”

  周青冷笑一声:“人家……人家的车……”

  雷狗道:“等他回来,我会还他钱。”

  丘平:“还个狗屁!他把房子卖了拿走不少钱……”

  雷狗赶紧喝止道:“别提那个事!”

  周青脸色也是一变,也不口吃了,严正道:“房子是人家樊丘平的,人全都拿走很合理,你们俩差不多得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这笔钱,还想卖人的车,要不要脸?”

  雷狗懊恼得很,给周青打个眼色,让他闭嘴。可两人都当他透明。丘平愕然道:“全拿走了?”

  周青扬着眉,大声道:“人不拿走,给你……你啊。”

  雷狗颓然喝道:“你他妈少说话行不。”斜眼看丘平,只见他嘴唇颤抖,默不作声。

  周青一口把冰美式吸完了,站起来离开座位。“周青!”丘平站起来喊了声。周青转身,指了指自己的脸,轻蔑地笑了起来。

  丘平的胃里有只小老鼠在乱跑,他很想吐。雷狗也不说话,咖啡馆的声浪涌向他们,沉默的人像是波浪中的鬼船。丘平突然用力敲了一下桌子,把杯子颠到了桌上,咖啡冰块流了满地。所有顾客都转头看他们。丘平脸色发青,一言不发离开了咖啡馆。雷狗赶紧追了上去。

  在大街上,雷狗拉住他的臂膀:“有话好好说。”

  “我没话,我是个傻子!”

  “周青的话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那孙子!我在意……”丘平吸了一口气,狠狠抓住雷狗道:“周青说钱全拿走了!他把钱全部、全部拿走了,丫在说谎对吗?”

  雷狗脸色暗沉,不回答。丘平点点头:“丫没说谎,是你在说谎!压根儿没什么卖房子的钱,医药费、土地租金、买桃树的钱全是你雷大善人从石头变出来的。”

  “嘎子,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该怎么过怎么过,别再提那笔钱。”

  “不提那笔钱?好几百万呢!”丘平的声音越来越大。对啊,好几百万,他全部的身家,全部的未来,为什么从来不跟雷狗核实清楚呢?不止因为他相信雷狗,还因为他隐隐害怕面对恐怖的现实。嘎乐啊,跟他一起相知相爱四年的人,他太了解他了。嘎乐是一定要出国的,他心志远大,不愿困在国内的科研环境中。可结果呢,他困在了樊丘平的身体里,作为樊丘平,他怎样出去,怎样实现理想,怎么做他妈大科学家的梦?他要钱,大量的钱。丘平的钱。

  丘平道:“嘎乐把我的钱全拿走了,你早知道,你就是他的帮凶!”

  “你他妈清醒点!那是樊丘平自己的钱,他怎么处置是他的事。他也没全拿走,留了一部分给你爸妈。”

  丘平笑了出来:“我爸妈。真有意思。雷狗,你到现在还在自己骗自己,那是他的爸妈,嘎乐拿走我所有的钱,留了一部分养他爸妈,把我扔给你。你傻逼似的照顾我,还在为他说话,他脑子匀百分之一给你你都不至于那么蠢。”

  这话大大触怒了雷狗:“你在发什么神经,你是嘎乐!”

  “我不是嘎乐,我是樊丘平。”

  雷狗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事:“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你才应该去医院看看!”樊丘平甩开雷狗的手,倔强地看着他,“你有心理问题知道吗?雷狗,你只不过看起来很坚强,其实他妈一直在骗自己。我是谁,你心里有答案。”

  “你是嘎乐。”雷狗轻声道。这大半年来高低起伏、痛苦磨难,霎那间全都涌上来,他不计一切地背着他过五关斩六将,无非就是要这么一句话,要他承认自己是嘎乐,跟自己好好生活下去,这很过分吗?!雷狗的心理防线被冲溃了,他大声道:“你是嘎乐,说,你是嘎乐!”

  “我是樊丘平。”

  雷狗后退两步,眼睛盯在那张熟悉的、被摧毁的脸上。怎么看,看多久,他都不能得到另一个结论。直至这张脸模糊了,成了街景的虚影。丘平怒火中烧,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