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圣母院在哪一边【完结】>第89章 三个人

  嘎乐给圣母院出了个大难题,此前客人来来往往,从没有过发高烧这种事。圣母院人流通频繁,除了住店客人还有外来游客,每周进进出出的人几百上千。

  小武:“咱也没隔离条件,要不还是申报上去吧。”

  “那牵连就大了,这里的客人全走不了,说不准还得把我们封了。”丘平和雷狗不约而同想到宗先生,万一防疫人员进来,宗先生怎么藏?暂且隐匿林里也行,但保不齐这么多人有说漏嘴的。况且,他们担心嘎乐会被送进方舱。

  康康支持小武:“我们做最坏打算,万一他把病传染开去,客人又把病传播给他们的家人同事,这可咋办?”

  “算违法了,会被判刑的!”

  大家倒抽一口气。

  丘平道:“这结论不对,你假设他真得了病。发烧不等于阳了,他十之八九就是感冒。”

  “嘎子哥你能保证他不是吗?”

  “小武你发烧的时候,村里咋庇护你的?”

  “我可是躲在自己房间里,把自己隔离得好好的。圣母院每天那么人来来往往,嘎子哥你几乎住在他的房间里,他要是得了,你跑不了!”

  雷狗喝止道:“住嘴小武。”

  “彀哥那你说咋办?出了事,最后扛罪的是你!”

  众人默然。却听一人在门口说,“是不是新冠,能测出来,大家不用那么紧张。”嘎乐倚靠门框,戴着两层口罩,声音浑沌,语调平静。

  十几只眼睛看着他。嘎乐见好些人怕着他,便往后退几步道:“我的公司有试纸,用试纸检测准确率是70%,连着做两次,准确率可以提升到98%。我是不是阳了,测测就知道。”

  大家从没见过“试纸”这种东西,为了防止人自测,任何药房都买不到。那天下午嘎乐的同事带来了一大箱子的鼻拭子测试盒,并教他们如何操作。这小小的盒子,给大家的震动是巨大的,此前这个病看不清也弄不懂,只有随时降临的恐怖,现在它具体成两条红线,明明白白,毫无神秘感。

  嘎乐拿起拭盒说:“阴性,不是新冠。不放心的话大家都测一测吧。”

  嘎乐当天就退了烧,雷狗和丘平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做这行业的每天都需要核酸,万一真得了病,终是隐藏不了。嘎乐身体依然虚弱,便在圣母院里住了两天,精神稍好的时候,他对丘平说:“大家对新冠没有基本认识,只知道害怕。”

  “不怪我们,上面的目的就是不让你认识。”

  “你们不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

  “你们村靠旅游业来赚钱,封锁对你们伤害太大。想要不封,大家得合作起来,自己管理疫情。”

  丘平嗤之以鼻,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大逆不道”的一句话。“不是,你偷偷摸摸自测,已经踩在违法边缘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外面怎么做,自己弄自己的?”

  “对。”

  “卧槽!防疫是全国一盘棋。”

  “你是棋子?这牵涉到你们民宿能不能活下去,如果再封个三四个月,你们撑不撑得住?”

  “撑不住,这三年我们他妈只干了一年半,雷子又不愿主动遣散员工,还扛下了小武的澡堂,银行里没什么钱了。”

  嘎乐托着腮叹息:“你的房子和车子都搭进去了?雷子什么都往身上扛,你不劝劝他。”

  “我跟他一条裤子,”丘平笑道:“他想干嘛就干嘛,我百分百支持。”

  嘎乐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你们俩,现实点吧,眼看着大船触礁,就该想办法跳船。”

  这话触动了丘平,但他不想让嘎乐看出来,“跳大海里吗,我这残疾人肯定淹死,”丘平笑嘻嘻地转移重点,“对了,你好点的时候,我们去湖边钓鱼吧,湖里的鱼儿肥,宰了做鱼汤面,绝了!”

  他们用奶粉桶来区分发烧病人,已经算是自主管理的极限,谁也不敢去冲撞防疫政策。然而,有了试纸之后,情况悄悄起了变化。

  奶粉桶收起来了,谁家有个发热咳嗽,便跟圣母院或澡堂讨盒子用。有没有病这事,谁说了算,权利回到了村民手里。

  村民也不声张,跟找大姨驱瘟的氛围差不多,静静地从大门进去,拿了盒子再静静地离去。就像问神鬼的结果一样,每个人对检测如何都是含糊其辞,有可能测出阳性的,闷声躲家里隔离,也有可能一个阳性都没有。村子对这些事有一种神秘主义的默契,既有维护共同体的觉悟,也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宿命感。

  以至于周边好几个村子都有阳性封禁的,只有瑶垚村始终干干净净,一例都没有。嘎乐带来了试纸,成了村子的功臣。村民敬佩专业人士,就像对麻殷一样,他们对嘎乐分外的热情,嘎乐时不时跟大家讲解病毒知识和发展,特效药的开发和疫苗作用等等,都会有大批的听众。

  自此嘎乐每周末都会来圣母院,没房的时候,就跟雷狗丘平睡一个屋——他成了睡沙发那个。

  三人各怀心思,理不清,索性便不去深思。

  暑假结束后,圣母院清闲了些,他们有了时间去钓鱼野泳,天特别好的时候,他们带着游客爬山摘果子,延庆海拔高,比北京其他地儿换季早一个月,九月时已是满山的黄叶。

  徒步一小时有个野生板栗林,丘平带着一群人翻山越岭,来到参差生长的栗子树前。拿个长杆子拍打,长满尖刺的圆球刷刷落下,一颗颗,像陆地的海胆。必须戴着棉手套去捡,放在两只脚下,微微一使劲,外壳儿便爆开了。里面的果实还是白的。

  嘎乐新奇道:“我还以为栗子都是褐色的。”

  雷狗给他扒开柔软的外皮:“这是没成熟的,可以生吃,试一试。”

  嫩栗子甜脆甜脆的,另有一种新鲜风味。游客城里人多,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的活栗子树,学着丘平教的办法,小心翼翼地掰开来,放进嘴里品尝。

  嘎乐对雷狗说:“丘平在城里一个样,在这里是另一个样,以前他宁愿啃面包都不做饭的。”

  “虽然少了只腿,他比一般人还喜欢到处跑,闲不住。”

  嘎乐笑了一声,“那是为了给圣母院招来客人,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愿意在城里玩儿。为了圣母院,他牺牲了不少。”

  雷狗不说话。嘎乐伸了个懒腰,“这儿空气真好,在这里生活起码有个好身体。”

  两人慢慢跟上人群,边走边捡了一兜子的板栗。另有些野枣,尝起来酸得倒牙。到了河岸,哼哈已经支起了火炉,游客们赶紧聚到火边取暖。在栗子壳儿上剪开一口子,扔炉火上,烤到了火候,噼里啪啦的壳儿挨个裂开,飘出了淀粉炙烤的香气。

  成熟的栗子糯糯的,能当饭吃。“烫,”丘平吹着栗子上的热气,忍着热,给他们扒出一粒粒饱满的栗子仁。雷狗拿着冷冻柿子,空不出手来,丘平把栗子喂到了他嘴边。雷狗一边吸着气一边说,“真烫。”“这栗子怎样?”“甜。”

  柿子冻了一天,柔软的果肉成布丁状,扒开皮,汁液流淌到手里。雷狗让嘎乐吃,嘎乐皱了皱眉,“不吃,不想弄脏手。”雷狗和丘平相视一笑,这话以前是娇生惯养的丘平才会说的。丘平把柿子举到嘎乐的嘴边,“就我手吃吧。”

  嘎乐小狗一样咬了一口,冻柿子吸进嘴里,甜软缠绵,比什么糕点都美味。“超好吃对不?”丘平得意得就像柿子树是他变出来似的,嘎乐笑道:“甜。”

  秋天萧索,却是丰产的季节。空气干冷,糖分都浓缩在果实里,南瓜绵密甜糯,生花生含着水,嚼着回甘。嘎乐叹道:“现在才发现在美国吃得跟狗粮一样,什么都一个味儿。”

  丘平笑道,“还是祖国好吧,大地富饶,吃的都是新鲜的。你别走了,调回北京工作吧。”

  嘎乐抱住雷狗的脖子:“行啊,雷老板收留我。”

  “你在大公司赚美元,来这儿小地方有什么意思?”雷狗招呼大伙儿:“天冷了,我们回去,”

  刚四点钟,气温已经下降到个位数。湖面的风吹来,寒意渗透进人的皮肤里。雷狗和丘平并肩走,手掌时不时碰在一起,雷狗索性牵着丘平的手。丘平笑吟吟回握着他。

  天越冷,湖里的鱼越肥臾,圣母院的早饭里有了鱼汤面,放大量的胡椒去除淡水鱼的腥味,粗糙又暖身。宗先生的脸有了血色,身上也长肉了,他不愿吃白食,承担起了圣母院的大量杂役,雷狗和丘平过得更加轻松了。

  这天一群人在阳台喝酒时,麻殷大踏步进来了。丘平笑道:“卧槽你终于回来了,苏州的活儿干完了?”

  “没呢,他妈一边催着工期,一边防疫政策卡着,两头不到岸,我歇半个月再回去。”

  麻殷回到家一样,脚踩着鞋子的后跟,走到他们跟前,突然愣住了。他盯着嘎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丘平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们之前见过吧,嘎……樊丘平,从美国回来了。”

  “啊……”麻殷挠挠头。

  嘎乐伸出手来:“他们常常说起你,麻大建筑师,没有你就没有圣母院这杰作。”

  麻殷跟他握握手,叹道:“人算什么,比起神秘力量,人的能力太有限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再次见到这张脸。几年前让他心潮澎湃的脸容,现在丝毫未变,甚至比之前轮廓更鲜明,看向嘎乐的目光中,便有几分眷恋。嘎乐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苏州疫情还好吗?”

  “全国一个样儿,方舱快装不下了,再这么下去,大家都别出门,也别吃饭,别呼吸了。”

  “脱水卷一卷,收在架子上,啥时候病毒死绝了我们再注水回来,”丘平笑道,“只有这招可行了。”

  “可不吗?”

  麻殷满肚子怨气,但回到圣母院,一切就跟屁一样放了出去。他更高兴的是,圣母院安然无恙,村子里也还能自由往来,防疫的天罗地网,独独漏了这一处——起码是没勒得那么紧。

  麻殷道:“我就住这儿了,市里封这封那,看着就心烦。”

  丘平嘲道:“你是想离朗言近点吧,他这周回老家陪爸妈了,不在村里。”

  “我知道,朗言跟我说了。诶樊丘平,这种话我们自己说着玩可以,别在朗言跟前说,我跟他早分了,我怕他多想。”

  这声“樊丘平”一叫,真假“丘平”都看着他,气氛登时变得奇怪。麻殷觉得有趣又诡异,忍不住说:“你们怎么能和平相处的?雷子,你的心理素质够硬的。”

  雷狗给他递杯子,“喝酒,少说话。”

  雷狗心里也乱得很,但能怎么办呢?只能先这么苟着,谁都别深入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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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这个阶段,也会想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但凡升起这样的念头,就会得出一个恐怖结论:最好什么都不写。

  今天听坏蛋调频,讲到了Nova Heart的主唱冯海宁讲的一段话(在乐夏节目中被剪掉的)。因为复述再复述,难免有偏差,我尽量还原。

  “摇滚精神,是别人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时候的释放。我们在平时生活里,面对家人朋友和领导,会把自己收起来,为了顺畅的社会关系,为了不被开除,但是最后你发现一群人,他们在舞台上能无所谓,因为舞台让他们随便,让他们露出平时生活做不出来的事。大体上,社会是喜欢限制大家说话的,限制仿佛变成社会的标准、文明的标准;但真正的文明,是来自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有时要在讨论中才能找出新的解决办法。

  摇滚精神是什么?就是你看到那个限制在哪,你偶尔会有一种心情去踩那个限制,迈过那条线,看往前会怎样。你还不能走太大,太大会掉下去,就往前走这么一点点,如果没人踩那条线,那么画线的人就会觉得这条线就会往回再收,而有人踩的话,有可能,划线的人就会想原来这条线可以往前画,那样显得更文明。”

  我觉得这话多少有点理想主义的,不是因为“划线的人”根本不会反思,而是我们这些被线框住的,在现实里是那么容易让度出自己的空间。这几年理应是创作者的黄金期,那么多的故事,那么的冲突和灰色难辨的东西,这就是小说的乐园。可我们看到多少表达呢?身在其中的我们,精神也跟着萎靡了,这可是比审茶更恐怖的(看我都不敢打这个字)。

  当感觉到有什么是不能写的,那就是写作的动力来源。

  这篇文还是缺乏思考,只是一贯在剧情和感情逻辑里,尽量记录我身处的环境。所以它在做的只是记录,因为再过些日子(或许现在已经是这样),没人记得什么是挂星,什么是双码、流调,还有无数的被嘎然终止的事,14+7……然后我们就很难讲述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日常生活是重要的,但避而不谈生活的土壤,躲进“努力营造小生活”的虚假甜蜜里,这是集体崩塌的前兆。

  才是真正的负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