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圣母院在哪一边【完结】>第91章 新偶像

  麻殷和朗言在村里闲逛,张大眼热情招呼他们来喝梨汤。梨汤放了山楂,浓稠酸甜,温热地盛在青花碗里。朗言:“小心热,我给你搅搅,散热快。”

  朗言习惯照顾人,这体贴话由心而发,并没什么特别含义,麻殷却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别忙了,我喝热的。”麻殷来圣母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念朗言,这可不方便表露在脸上。只是他不是城府深的人,想控制住表情,目光却牢牢粘在朗言身上。朗言的头发长了,束成个小辫子,上手摸的话,必定痒痒的、扎扎的……

  “你这样盯着我,怪瘆人的。怎么了?”

  “见到你开心。”

  朗言眉眼舒展,笑着“嗯”了一声,心里酥酥的,但不免有些尴尬。

  “哎!”麻殷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大口梨汤,没想到梨汤很烫,嘴巴火烧似的,他伸出舌头道:“我的嘴熟了!”朗言哭笑不得,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道:“一口气喝了半碗,没事吧?”

  丘平刚好看到这狼狈一幕,幸灾乐祸道:“哟,嘴熟了,切下来拌个下酒菜。”

  麻殷幽怨地看着丘平,“甭切,你直接啃吧。”

  丘平拿起纸巾,亲昵地帮他擦擦嘴,“宝贝不疼,爸爸给你弄干净。”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们桌。丘平被这动静惊了惊,转头看谁那么粗鲁?

  幸福万家的老朱。老朱敲敲桌子,笑道:“今儿天好啊,”眼睛瞟向朗言。朗言心想,今天怎么回事,都盯着我看。

  却听老朱开门见山道:“文化村搞砸了,你还来干啥?”

  朗言怒从心起,还没开口,麻殷就怼道:“这村姓朱吗,朗言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今时不同往日,外面的人来住店花钱,咱欢迎之极,来骗钱的赶紧滚蛋!”

  张大眼乘机说:“我还想问呢,去年我交了五万,说是用来改善村里环境,吸引游客,今年就能分红。到底分不分钱啊?都快年底了。”

  朗言解释道:“孔骏已经撤资了,但是你们投的钱,等村里游客多了,书店剧场的租金收入我会拿出来分给大家伙儿。”

  张大眼不满地瘪了瘪嘴。

  朗言这才发现,离开了一月,村里的气氛变了样,村民对他的敌意明显增加了。

  老朱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书店啊、戏院啊,没个卵用,都关了吧。疫情不知道闹多久,我们把这些店改成食品店、特产店,改成医务所,做科学讲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老朱这是在询问嘎乐。

  嘎乐刚坐下时,朗言已经留意到他,只觉这男子长相气质好,也没多想。这时他好奇地看着嘎乐,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嘎乐没有回答老朱。麻殷蹙着眉道:“村里大把地、大把房子,你要做分店卖特产,自己找地儿去。要人走也行,赔人租金。”

  丘平嘲道:“老朱没竞选成村长,真是咱村的损失。”

  老朱不理他们,只是对嘎乐说:“这两年那个姓孔的把咱害惨了,依我说,咱村踏踏实实做旅游,弄点大锅菜,卖卖水果农产品,做点祈福算命什么的,搞那些虚老吧唧的文化有屁用!”

  嘎乐道:“土地怎么用,麻殷比我懂得多,你得请教他。”顿了顿,他接着说:“最后的决策,我们不是有奶粉罐吗,让奶粉罐来表决吧。”

  这话无懈可击,村民们听到都大表赞成,丘平和麻殷也无可奈何。而村民积怨已久,票多半会支持老朱的倡议。

  朗言惊异地看着嘎乐:连老朱都听这人的话,何方神圣?

  高钙奶粉罐和全脂奶粉罐,再度出现在土地公的神龛前。村里大多数人都来了——外边儿基本都在停工状态,很多人没有上班。

  雷狗等人站在村民的最外围,老朱不太有底气,上前殷勤地邀请嘎乐到中心圈里去。嘎乐心想,我是外人,哪里方便参与?就给雷狗使眼色,让他替代自己。雷狗只是摇头。

  丘平在雷狗耳边说:“你干嘛不阻止他们投票?”

  “他们不听我的。”

  “您可别谦虚,现在村民里能说上话的,除了几大神棍和老朱,就是您雷老板。”

  雷狗意兴阑珊道:“我不知道他们折腾个啥?卖书的卖书,卖水果的卖水果,本来就能一起干。”

  “政治这就点几吧事,有人要争权夺利,必然会瞎折腾。”

  “大家都过得那么难,有什么权可争?”

  丘平诧异地看着他,“雷老板原来是傻白甜,日子越困难人越要抢,老朱丧家之犬回到村里来,当然要找立足之地。他的关系网大了去了,当初桃树林怎么租给他老表的?书店占了个好位置,他拿来卖个炒瓜子、山楂干、零食衣帽诸如此类的,多好。”

  雷狗烦闷地摆摆手:“不能投给他。”

  丘平冷笑道:“你现在只有一张票。”他整了整衣领,转头离去,实在不想看这出戏。

  嘎乐见丘平离开,敷衍老朱几句就追了过去。

  两人闷声在胡同间穿梭,一个巷口拐过去,又是一条笔直的巷。这几年的建设下,村里的建筑不那么黄秃秃的单调,但也没变得更有趣。一面涂鸦墙下挂了个牌子:“盖章处”;是给游客打卡的。

  那涂鸦是什么东西,丘平一直看不懂,他出神看了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嘎乐插着口袋问:“又发什么神经?”

  丘平靠在墙上,笑得弯了腰。笑够了,他抬头擦擦眼泪,软软道:“你说得对,我受够了。”

  嘎乐不语。丘平说:“我刚在想,书店没了也挺好,别说村里人,城里那帮人来了,也是拍照装装逼,这时代谁还买书。”

  “文化村本来就是假模假式。”

  “没错,我们为假模假式的东西,争个什么劲?卖山楂好啊,山楂清毒利尿,居家良品。”

  嘎乐过去拉他的手,“走吧,别说废话了。”

  丘平乖乖被他牵着,问道:“你会回美国吗?”

  “嗯。”

  “挺好。”

  “你和不和我一起走?”

  “瞧您说的,太平洋是没有加盖,我游不过去啊。”

  “嘎乐的学历履历是厕所纸吗?我已经在这行业里了,你要找个工作过度一下,机会很多。”

  丘平闷闷道:“雷子不肯走,他不会出国,不对,他压根儿不会离开圣母院。”

  “你是你,雷子是雷子。”

  丘平心想,这不废话吗?他还知道自己有独立的护照,名下有银行存款,而且不管怎样,总有一天会独自死去呢!但他拉住嘎乐的手,没有放开。他不晓得以后的路怎么走,能不能走。

  这胡同他妈的,迷宫一样!

  投票的结果是孔骏的遗物被统统扫除。所有文化村时期租赁给外面的店,都得关门,租金的事找孔骏相关公司要去,村民只管投票,不管赔偿。

  大部分村民感觉出了一口气,这其中还有点迷信的情绪作祟,扫掉过去、迎接新生。

  就连澡堂也改名了,以前叫“瑶池”,现在叫“水为财”。小武反对无效,孔骏跑路后,他在村人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能有份收入就不错了。

  雷狗也不反对,叫什么都行,反正进村的人越来越少,而发烧的人越来越多。澡堂三楼的房间全被当作隔离病房,住着新冠病人。

  村里出现第一例公开的确诊时,大家也很紧张。但过了五天,此人就生龙活虎从澡堂出来了,看样子非但不像网上说的可怕,据本人供词,他的丁丁也没缩小。

  这大大振奋人心,当天就有人放鞭炮,提前过年。

  嘎乐被当成新偶像,方相氏的行情走低,大家都想,神是要拜拜的,不过真要度过难关,还是得靠试纸和布洛芬。吴郎中也没那么受欢迎了,中药大家吃归吃,理性里也知道药效有限。

  情势暂且维持脆弱平衡。

  朗言准备要走。雷狗和丘平给他送别,做了一顿盛宴。他们订了一百个大闸蟹,密云水库弄来大鲶鱼,和粉条豆腐炖一大锅。炸的丸子、蒸的扣肉,盒马买来的波士顿大龙虾,用水煮着吃。

  众人聚在起居室里,啤酒红酒清酒黄酒,堆满了餐柜。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落幕”,各种各样的结束和离别,已经不能用难过去缓解了。不如好好吃一顿,喝个畅快淋漓。

  这是11月中旬,延庆下了两场雪,气温降到了零度。炉火点起来了,橙黄色的火光、红色的熟蟹、人的笑颜,交织成岁末才有的节庆气氛。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麻殷尤其醉,抱着丘平说个不停。丘平知道他不痛快,而这不痛快完全没有宣泄的对象。麻殷不屑于去恨老朱和孔骏,也怪不到村民或嘎乐头上——更大的东西,恨也没用。说到底这是个没有对手的战争。

  而谁不是这样呢?

  他们只好把这情绪变成爱。一桌的人,从来没那么亲密过,大家掏心窝子地说话,并且由心感到活着太美了,这样喝下去,太阳不升起来也无所谓。

  月上中天,嘎乐抱着雷狗的肩膀,一起走去院子呼吸新鲜空气。两人裹着厚厚的棉衣,踏出室外,冷空气钻进每个缝隙,脸都冻麻了。嘎乐从口袋掏出烟,给雷狗让一根。

  “不抽。”

  嘎乐不依,自作主张地在自己嘴里点燃了烟,塞给雷狗。雷狗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有烟瘾?”

  “我没有烟瘾。从客人那儿借的,就两根,省着点儿抽。”

  雷狗笑了起来:“顺的还是借的?有一回你去我宿舍,从老童那儿偷了一包烟,把我拉去体育馆抽了一整晚。”

  “我记得。我跟你出柜了嘛,我第一回跟人出柜,也是最后一回。”

  “那天丘平摊上了事儿,你心里不痛快。”

  烟圈从口里吐出,在黑暗里如雾如魂。雷狗听说烟要吸进肺里才叫正经抽烟,他试了试,只觉喉咙干热,这感觉一点都不愉快。

  嘎乐在一边掰着手指数:“我们球队这帮男的,老童、阿益、大果、全儿、刘礤礤、宾子、小峰儿,个个都瘾大,除了我俩不抽。”

  “他妈更衣室全是烟头,地垫上烫出十几个洞,排球那帮人天天在那儿骂街。”

  “又不只是我们抽,篮球队才是大烟囱,‘黄赌毒’俱全。”

  雷狗和嘎乐畅怀大笑,那时芝麻般的小事,现今依然历历在目;而惊涛骇浪的大事儿却遥远之极,模模糊糊。两人不知今日何日,都有点想不起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月亮。

  天地澄清,嘎乐抬起脑袋,凝视着天空的光和晕,月亮也是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徒劳地在夜空中发光?渐渐地,他想起来一点事了,他想到人会描述月亮,都因为别离和重聚。

  “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允许我来圣母院,你知道我想追回丘平。”

  “圣母院不是我的,我拦不住你。”

  “那你有信心留住丘平?”

  雷狗猛吸一口烟,这次焦味自然顺进了气管里,又被呼了出来。人的感受变得沉静而迟钝,烟是好的,能把烦恼摊成稀薄的一片。

  “什么意思,你要带走丘平?”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想起很久没去郊区农家乐吃饭了。以前农家乐很实在,老几样是炖水库鱼,各种炖肉炸丸子,还有专门吃牛头的,大牛头直接摆桌上,很有蛮荒边野的粗粝豪迈。村民自己点的豆腐也印象鲜明,南方做豆腐用石膏,北方用卤水,虽然吃不惯,但喜欢那新鲜质朴的做菜方式。

  也喜欢炸花椒芽,有点花椒味而不冲不麻,很香。凉菜大碟大碟地上,通常是免费的配菜,调料无非酱油盐糖醋辣椒油,差不多一个味儿,也没说哪一家比较好吃。

  主要还是晒太阳,印象中郊区天空比较澄清,太阳晒到身上就是晒到身上了,特别清晰地感到脚在大地脑袋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