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圣母院在哪一边【完结】>第96章 四面佛plus

  丘平心不在焉地回到圣母院,经过雷狗身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雷狗见他穿着嘎乐的外套,心里酸溜溜,便不说话。

  拍鸟大师和关律师刚刚离去,圣母院再没客人。大家跟平时一样打扫收拾,该做什么做什么,可都知道这些活儿可有可无,短时间不会有人来了。

  中午时分,门口停着警车,老元和两个警务人员走进礼拜堂。他们跟雷狗在长凳上交谈,基本就是他们在说,雷狗只是点头。丘平在走廊看着,万箭穿心。

  等警察走了,丘平坐在雷狗边上问:“老元怎么说的?”

  “你怎么穿着嘎乐的衣服?他人呢?”

  “他走了,衣服送了我。”

  雷狗噎了一口泥土,说不出话。丘平道:“我问你话呢,老元说怎么处理?”

  “他说这事儿太大,他兜不住,让我做好准备。”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雷狗耸耸肩,不想回答。丘平闷闷道:“老朱呢,其他村民呢,没一个站起来说‘这是爷干的,有事冲我来’?一个都没有?”

  “丘平,我们别聊这个了,没屁用。如果这两天他们把我带走,你也不用留在这里收拾烂摊子,下午我去找冯福源,他会帮我们的。”

  “哼,这就赶我走。”

  雷狗看着他,笑道:“没赶你走,你想留就留……但你真想留在这里吗?”丘平不说话。雷狗把目光移向圣母像:“那晚上我们去找镇妖塔,嘎乐说了一句话,他说,湖边怎么会有灯塔,湖就是湖,起点就是终点。”

  “这不废话吗。”

  “我一直以为这湖很大,看不到边界,其实就是一个湖罢了,四面都是陆地,被围起来的一滩水。”

  丘平心抽着,“那也不轮到你来编排我,我走不走不关你事。”

  雷狗正色道:“你早就想离开圣母院,不走是因为我。很快我也不在圣母院了,你还留在这儿干嘛?”

  丘平诧异地看着他,“我操!你的意思是你上赶着进去吃熬白菜,就是为了让我了无牵挂,赶紧卷铺盖离开圣母院?”他越说越来气:“雷大圣人,我谢谢你了!我有脚,虽然一只是假的,我要走自个儿会走!”

  仿佛为了证明这句话,丘平站了起来。他觉得雷狗简直混蛋之极,雷狗担起澡堂全责,主要是为了村民和嘎乐,现在说这么一番话,是要丘平内疚吗?

  眼前的雷狗神色不变,那肩膀后背一如即往地挺拔健朗,那浓黑的眉眼一如既往澄净安稳,丘平想把他的肉一块块咬下来,想看他碎裂、崩溃、在他脚底求饶……他恶毒道:“你即使被逮进去了,还不知道判不判呢?要不你直接在这儿吊死吧,礼拜堂天花板够高的,准保死得了。您放心,你死了我就不回来了,我他妈躲得远远的,准保一辈子不接近这个鬼地方!”

  他穿过一排排椅子,走到廊道。有个暗影藏在廊道,走近看,是康康。她靠在墙上,愤怒地瞪着丘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丘平想要说话,可嘴唇开启,才发现他所有话都说完了。他难过地别过头,继续往前走。

  康康的目光让他心碎。听着自己麻木的脚步声,丘平想,这几天净是在发火了,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只是不停地在排解愤怒,不停地——而且都是在自己爱的人身上。

  雷狗和嘎乐的话都没错。他非常想离开,无处不在的封锁线,朝不保夕的变化,让他极其疲惫,让他对未来毫无期盼。他走不了,即因为雷狗,也因为圣母院。如今这形势不也正好成全了他吗?圣母院换了主人,嘎乐准备给他铺路,一切顺理成章。原来大家都倒霉,只有他得益。

  丘平只想哭。

  他的泪水真流下来了,蜷缩在墙边,他用手臂和腿包裹着自己,希望能稍微抵御外面的伤害。而谁在伤害他?他发现大家是爱他的,他们都在保护他,希望他过得好。樊丘平你在做什么呢,惩罚嘎乐,痛斥雷狗,在村子里打砸骂,就是不能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

  他想走,很想。这他妈狗地方,狗年代,他一刻都待不了了!

  丘平浑浑噩噩地走到村子。天黑下来了,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他检查过小屋里有足够的棉被和食物,嘎乐在里面死不了,等明天再去把他放出来。

  现在只有一件事是迫切的,他要去见大姨。嘎乐叫他去看心理医生,先别说他一周没做核酸,在市里寸步难行,而且医生管个鸟用,目前这境况,人类是解决不了了,还是得靠鬼神。

  走到大姨的院儿里,一桌老小停下筷子,疑惑地看着他。丘平挤出一张笑脸,乖巧道:“师父,吃饭呢?”大姨生气他损坏神坛,翻着白眼道:“咋啦?”

  “师父,我撞煞了!你看我是不是印堂发黑,双目无神?”

  大姨吃了一惊,仔细看,丘平果然颓废如丧尸。难怪前几天干出这大逆不道的事。她走近丘平,关心道:“你脸色是不大好,还有哪里不舒服?”

  “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丘平发自内心道:“我觉得做什么都不对,看谁都生气,总之……总之我没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中邪了,我是不是冒犯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到今天这地步?”

  大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扶了扶眼镜,胸有成竹道:“跟我来!”

  这是丘平第一次踏足大姨的驱邪室,一个四五平米的小屋,地上放着四个蒲团,神坛上供着几个娘娘。大姨点燃了檀香,嘴里念了几句祷词,让丘平坐在蒲团上。

  大姨把腿盘好,慢悠悠道:“你啊,说是我徒弟,打心眼里就不信这些。”

  丘平垂下脑袋:“我打小受的共产主义教育,当然不信鬼神,大姨,我一凡夫俗子,您别跟我计较。”

  “贫嘴贫舌。先说好了,你要不信大姨,我做啥事都没用,你信呢,我们继续。”

  “我信!”丘平用坚定的口吻道,“大姨您做法吧。”

  “你得先告诉我,你觉得自己触犯了个啥?”

  “四面佛。”

  “是去泰国拜拜的那个吗?咱中国哪里有四面佛。”

  “有……在我的大学里。”丘平不确定地回答——是了,他怎么从没想过,一个共产主义国家的大学里,怎么会有四面佛?这可太荒谬了。

  “那就不是真的,是幻觉,是那些东西弄出来迷住你的。”

  “不是真的,没有四面佛?”丘平被这个念头惊住了,难道他所经历的事都是假的?都是“那些东西”戏弄他的把戏?“大姨,四面佛的样子、触感,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我坐在四面佛的脚上抽烟,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丘平的目光犹豫迷茫,过去的记忆如水上的倒影,一晃荡就走形。他想了很久: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今天的境地?他尽责工作,对爱人真心实意,爱护动物,如实纳税,拥护男女同酬和垃圾分类;他对谁都无害,为什么要经受这些呢?他找不出苦难的源头。

  搜尽记忆,唯一有可能冒犯的,就是那一晚的四面佛。他神秘兮兮道:“大姨,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是我,我在别人的身体里。”

  大姨眉毛一抬:“咋搞的?”

  “这事,我知道很离谱,但我发誓我没说谎。我跟我的朋友换了身体,现在他是我,我是他。”

  没想到大姨并不觉得离谱,立马就接受了这个设定:“这可不就是撞煞了!这种煞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一年总得有七八起。”

  “这么多吗?”

  “可不吗,你要大姨干啥呢?”

  “我……”丘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想的只是脱离困境,又不能拿枪去跟那些祸国殃民的人拼命,只能寄望于大姨的神通。

  大姨认真地想了想,“这样吧,你得罪了四面佛,那就去道个歉。”

  “有道理,要怎么做呢?”丘平想到,现在大学都封着呢,要进去可难了,“我在这儿烧柱香行不?”

  “哪能那么简单。你怎么得罪神灵的,就怎么去道歉。四面佛是虚的,那件事也是虚的,那好办!虚的地方,随时可以去,大姨送你一程。”

  丘平似懂非懂,“现在就去吗?”

  大姨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铜绿的香炉,在上面插了一根Y字形的的怪香。尽管声量很低,她的话丘平听得一清二楚,“这香有两个头,等会儿啊,咱俩一人一边,同时点着它。你记住了,两头香会慢慢烧到中间,在烧到这个分叉之前,你得回来。”

  “我咋知道它什么时候烧到分叉?”

  “火烧屁股你能不知道吗?”大姨说着,就擦亮火柴,凑近香的一头。“您等等!”丘平手忙脚乱地学着她,火焰燃起,离香头越来越近。

  丘平凝视着两个火,恍惚间感到这一头点火的是他,另一头也是他。猛然抬头,他看到了自己。

  镜子里,他摸了摸脸,触感温暖柔软。随即这张脸露出惊骇的神色,丘平直起身,举目四望。他发现自己身在崭新的奥迪旁边,黑漆漆的山丘伫立在眼前,犹如一只拦路的怪兽。

  举头看,那是2017年的月亮。

  他失了魂一样走向山丘,蜿蜒昏暗的路散落着小石子,每次踩到石头,丘平都要低头看一眼自己完好的两只脚。这是真的,他想,脚踏实地的感觉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向上爬,不用七八分钟,就会看到一棵挂满纸条的柏树,大学的死宅在这里供奉着全校最美的女生;再往上,一个弯道后,便耸立着那尊阴森恐怖的佛像。

  斑驳破损的四面佛关照四方,没人知道它为什么在这里,是谁人建造的,没人怀疑过,四面佛或许根本不存在,它是个集体幻觉,迷惑着所有大学生。一面向上爬,丘平一面想,没人会把四面佛当回事,但它长在了大家的记忆里,成了背景中一个挥之不去的暗影。即使毕业了很多年,甚至连当时暗恋的男女生都忘记了,它的影子依然嵌在那里。

  丘平看到四面佛了。风雨磨蚀的脸,分不清哪佛是哪佛,底盘有无数手贱者的涂鸦,黑暗中斑驳色块像是菩萨破碎的衣料。来到这里,丘平又迷惑了,这怎么可能是幻觉呢?庞然大物,质感清晰。而且四面佛边上站着雷狗。雷狗拿着唢呐,不耐烦地频频看表。

  丘平别过脸去,眼眶润湿。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嘎乐正在实验室里等着他。他们在十几分钟前通过电话,当时丘平正驶入校门,嘎乐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南门新疆馆的土豆丝拌面。或许嘎乐开始有中毒的症状了,丘平看一眼山顶的亮光,心想,现在还来得及,通知嘎乐,让他马上离开实验室。那天要不是他犹豫不决,跟雷狗在四面佛前聊了那么长时间,嘎乐就不会昏迷,也不会有之后的爆炸惨剧。

  对啊,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是四面佛给他的一次机会。他可以把嘎乐拉出实验室,戴上苹果里的戒指,亲亲他的嘴,答应跟他去美国。他们会牵着手去吃土豆丝拌面,而雷狗……雷狗也赶得及去教课。

  这有什么不好的?这实在太好了!丘平看着四面佛边上的身影,眼泪流了出来。这之后的操蛋事全都不会发生,没有医院疼得要命的治疗,没有断腿和毁容,圣母院会继续孤零零地伫立湖边,永不会被开封。

  而雷狗也不会爱上他。

  都不做数了,他们经历过的挣扎纠结,在爱的错齿和欲断难断中确认的情感归属;努力建造的家园,相依为命的乌托邦,一切一切都会在怪香的另一头燃烧殆尽。

  雷狗看到他了,但没有打招呼。他一定在想着怎样隐藏自己,毕竟要充当求婚的气氛组,给丘平一惊喜。丘平转过身,继续往山顶爬。拐了弯,他给嘎乐打电话。

  嘎乐:“到了吗?来实验室等我下班。”

  丘平笑着道:“别呆在实验室里了,出来放放风。”

  “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出来看看吧,今晚的月亮好看。”

  “……好,我在走廊等你,你快点。”

  丘平挂了电话,返回四面佛。他放轻脚步,悄悄从佛像后面靠近雷狗。这后背让丘平眷恋不已,他抱住雷狗,在他耳边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