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安城变得燥热起来。

  窗外蝉鸣聒噪,随着风声飘进教室,让后排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绥都睡不安生。

  他用手捂住耳朵试图抵挡噪音,另一只手肘起垫在脑袋下面,手臂修长,放松地搭在课桌边沿,露出的半张侧脸线条流畅,皮肤很白,脸上压出一道睡痕,却依旧赏心悦目。

  旁边班级早下课,经过他们窗边的时候,好几个女生都忍不住驻足偷看时绥几眼。

  突然,一小截粉笔从前方飞来,精准落到那张脸上,白色粉笔灰扬起,硬生生打破了此时的氛围。

  “时绥!明天早自习我抽查这篇课文的背诵,你要是背不出来,就给我站教室后面上课!”

  语文老师田洪军的声音中气十足,吼的教室都震了一震。

  时绥被吵醒,掀开眼皮,眼尾染着初醒的微红,眉头拧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自带一点凶。

  他朝讲台看去,却收到老田的一个瞪视:“看什么看?我明天第一个查你!”

  时绥:“……”

  田洪军丝毫没把时绥唬人的气势放在眼里,收拾完他后,合上课本,说起了另一件事:“明天我们班会从清河中学转来一个学生,先跟你们打个招呼。”

  “好了,下课。”

  时绥的同桌汪城刚刚也在打盹,听了老田的话,慌慌忙忙翻开课本,“老田刚刚讲的哪篇?你别被逮住了。”

  “没必要,明天早自习直接翘了。”时绥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却被汪城拍了拍肩膀。

  “等会,隔壁班钱浩那小子又来找你了。”

  钱浩嘴角带着明显的淤青,顶着一个锅盖头,一脸凶相,看起来比时绥还混。

  班里的人时不时往后门偷瞄一眼。

  “看什么看!”钱浩一脸不耐烦,解决掉那些讨厌的视线,一转头,就见时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谁让你跑我班里来耍横了?”

  “滚远点。”

  钱浩心下一凛,立马压低声音:“我跟你说的你的事你再考虑一下?隔壁三中的人实在太过分了,最近在南巷,兄弟们受了他们好大的欺负。”

  南巷是附近比较热闹的一片街道,他们安城一中跟三中素来在南巷也各玩各的,可最近天气燥热,大家又血气方刚,有时候一个眼神都能打上一架。

  钱浩吃了好几次亏,就想拉时绥入伙。

  毕竟,时绥初中刚毕业就敢跟高三的约架,打人那叫一个狠,有他在,对上三中那群小崽子就跟切菜似的。

  可时绥根本不买账,理都懒得理他。

  钱浩又走近一步:“时绥你……”

  汪城见钱浩还在那不依不饶,呵了一声:“你们被欺负关时绥什么事,他是你爹啊?还要帮你出头?”

  他们跟钱浩又没交情,没理由为这跟三中那群二流子对上。

  钱浩本来受时绥冷脸就憋屈,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抬脚狠狠把最后一排的椅子踢开。

  砰的一声,原本吵闹的教室一下安静下来。

  时绥坐在倒数第二排,最后一排的两个人早在钱浩过来的时候就跑了,后座是空的。

  教室其他人都心有余悸,生怕他们直接打起来。

  汪城也不是个好惹的,嘴里骂了一句脏话,撸起袖子就想上去干架,却被时绥按住肩膀。

  时绥看着钱浩:“把椅子扶起来。”

  语气淡淡的。

  钱浩一时没动,这么多人看着,时绥太不给他面子了。

  不过他也不敢呛声。

  他毫不怀疑,只要,时绥就能立马给他点颜色看看。

  椅子的主人见势不妙,立马识趣地过来搬起椅子放回原处,还不忘给时绥解释:“没关系,椅子没坏。”

  算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

  时绥确定那人的确不在意,也没再追究,拍了拍汪城的肩:“小卖部买冰棒去不去?我请。”

  汪城愣了愣,刚燃起的火苗滋啦熄了,“去!我要买最贵的!”

  时绥走在前面,看着依旧一脸不甘心挡在门口的钱浩:“别挡道。”

  他比钱浩高了足足半个头,两人对峙,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钱浩咬着牙,坚持了不到半秒,就让开了路。

  小卖部里人不少,都来买冰棒解馋。

  两人买完冰棒,在底下教学楼边找了一处树荫休息。

  冰凉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极大地缓解了夏天的暑气。

  汪城嗦了一口冰水,也不再去想钱浩那小子的烦心事,随口找了一个话题:“之前老田说清河中学要来人?”

  “那不是A市最好的高中吗?一本录取率有80%,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的,怎么会有学生来安城这个小地方?”

  安城一中在他们这里的确是最好的高中,可是相比于清河,完全不够看。

  他拿出手机,“我在学校大群里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是何方神圣。”

  时绥叼着冰棒,语气含混:“是谁都跟我们没关系。”

  那种学校出来的书呆子,就算之后一个班,也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汪城:“我这不是想着要是跟他打好关系,以后考试和作业都不用愁了。”

  “哦。”时绥吸了口嘴里的沙冰,敷衍地应了一声。

  “等等,我问到名字了!”汪城刚想把聊天记录给时绥看,猝不及防在前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他立马把手机收了起来。

  “卧槽,那不是教导主任?”

  他藏好手机,才发现一点不对,“教导主任旁边那小子什么来头,竟然不穿校服?”

  要知道,在学校里不穿校服是时绥这样的刺头才有的特权,那人明显是个生面孔,更离谱的是,教导主任在大夏天穿着一身正装,长袖衬衫加西裤,瞧着都热。

  时绥朝着汪城示意的方向抬眼看去,目光在教导主任那将衬衫扣子顶起来的肚子上停留两秒,才挪到旁边人身上。

  那人是侧对着他们的,身量很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加休闲裤,右肩上背着一个书包,背挺得笔直,在太阳底下就像是一颗向上的青松,自带一股气场。

  他落后教导主任一步,偶尔点头,应和教导主任的话,两人气氛瞧着十分融洽。

  可不知道是不是时绥的错觉,他总感觉那人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让人很不爽。

  时绥眯了眯眼,牙关微微用力,将嘴里的冰棒吃干净,随手一个抛物线,扔到右手边稍远的垃圾桶里。

  其实,距离他最近的垃圾桶就在脚边,可他没选,另一侧的垃圾桶正对那人方向。

  哐的一声,隐晦的挑衅。

  那人脚步顿了顿,微微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这下,时绥能确定,这人之前就是在看他。

  对方一身干净清爽的打扮,时绥则是骷髅衫和破洞牛仔裤,在人群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绥眯了眯眼,只觉得怎么瞧都不顺眼。

  汪城对于两人的交锋毫不知情,在一旁疑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主任这么和气,这人什么来头?”

  他们的教导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厉,每天板着一张脸,哪像现在,都快笑出花了。

  时绥见对方率先收回目光,才垂下眼,又恢复成刚刚懒散的模样,靠在树上,双手插兜,“之前老田不是说要来转校生吗?”

  汪城恍然大悟,“还真有可能!”

  那现在教导主任应该是带着转校生熟悉学校吧?

  能让教导主任这么重视,这人不光成绩好,估计背景还有两下子。

  “我跟你讲,他光那鞋子都快五位数了,我刚刚还问到了这人的名字,叫什么,陆淮知……”

  他刚想拿出手机确定一下有没有记错,却见时绥已经直起身子,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转身道:“走了,回教室。”

  ——

  放学铃声一响,时绥就抓起书包准备往外走。

  他今天有网吧的兼职,需要早点赶过去。

  网吧就在南巷,这里是一片治安很乱的区域,有很多黑网吧和ktv,不少学生放学后会来这里找乐子。

  时绥目不斜视,从一条条昏暗冗长的巷子中穿行,在即将拐弯到达另一条更为狭窄的巷口时,脚步突然顿住。

  有点安静了。

  现在正好放学,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不可能会出现某个巷子空无一人的情况。

  他驻足等了几分钟,没人经过。

  要是绕道,他得多走十分钟。

  时绥目光落在前方看似宁静的那条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肩上的书包带子在手心缠绕几圈,攥紧,迈步走了进去。

  头顶路灯昏暗,勉强照出了巷子中的情形。

  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将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逼到墙边,威胁道:“我们牛哥喜欢你很久了,老这么吊着,是不是不够意思啊?”

  那个女生衬衫扣子都被扯掉一颗,被这个阵仗吓坏了,捂着衣服掉眼泪:“我明明已经拒绝过他了……”

  时绥认出这群人就是隔壁学校那群欠揍的狗崽子。

  而且就算光线暗,也足够他看清女生短袖上安城一中的校标。

  为首的那人还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棍轻佻地去撩女生的裙摆,可还没来得及向上用力,就听到不远处警戒的兄弟传来一声惨叫。

  时绥一脚将人踹翻,手里拽着书包带子,毫不客气地将书包抡在赶来支援的人头上,下手狠辣,专挑肚子和脸这些疼的部位,打的那群人龇牙咧嘴,嚎叫声从巷子铺天盖地地传开。

  牛哥认出了时绥,厉声道:“时绥,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时绥看着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想了想,拉开书包拉链,手伸进去:“你确定还要跟我拼一把?”

  牛哥看着时绥手里鼓鼓囊囊的书包,一时没回话。

  时绥的凶名比他还盛,要是对方也动刀子,他讨不着好。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时绥突然摸到了他的近处,拽住他拿刀的手腕一折,脚朝膝盖窝就是一脚,硬生生逼着他跪了下去。

  时绥抓着他的头发,逼着牛哥仰起头,“用这种手段欺负女生是吧?”

  牛哥双手都被桎梏住,下意识想挣扎,粗声骂道:“你他妈……”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时绥,他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按着牛哥的头,直接往墙上撞去。

  砰地一声,巷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呆了。

  直到牛哥感受到脸上滑落的温热液体,以及淡淡的血腥味,才在剧痛中回过神。

  他嘴唇颤抖着,却被巨大的恐惧吓得说不出话。

  时绥真的太狠了。

  那一下的力道,吓得他肝胆俱裂。

  时绥垂眸看着牛哥额头上的血,问他:“现在老实了?”

  牛哥忍住额头上的痛意,尽管不甘,可是受制于人,不得不服软,“对不起……”

  可是时绥并不买账,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调转了一个方向,“冲谁说对不起呢?”

  那个女生靠着墙,只见之前还嚣张无比的牛哥脸上沾满血和墙灰,在时绥的胁迫下,狼狈又滑稽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

  牛哥可能是意识到了丢脸,声音很小。

  时绥啧了一声,“跟我玩这套?”

  说完,手下用力,作势又准备将牛哥的头往墙上摁。

  牛哥吓得脸都白了,这次再没有犹豫,大喊道:“对不起!”

  声音洪亮,附近几条街都听得到。

  时绥这才满意,朝吓得手足无措的女生点点头,“你先走。”

  女生走后,他从牛哥的口袋里拿出那把折叠刀,指尖甩出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松开对牛哥的束缚,在他背上踹了一脚,“以后,别让我在这条街上看到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滚吧。”

  说完,悠闲地靠在墙上把玩手里的折叠刀。

  牛哥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额上的血,恨得牙都快要碎了,可最后,看了眼时绥手里的刀,还是转身离开。

  人走远后,时绥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松开。

  他低头,在路灯下掀开衣服下摆。

  那些人也有反应快的,回击了他好几下。

  果然,腰腹处一片青紫。

  时绥面无表情地在最疼的地方按了一下。

  没骨折。

  确定都是皮外伤后,时绥放下衣服,捡起地上的书包,刚迈步,身子突然猛地一顿。

  路灯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的影子,看位置,正站在他身后不远。

  他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牛哥等人离开的方向,对后面倒是没有注意,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

  反正,来者不善。

  时绥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眼里一片冷意。

  行,又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