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陆淮知的左胳膊受了伤, 时绥让他睡在床外侧。

  一米五的床睡下两个人本来应该有点挤来着,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两人都缩着胳膊,竟然神奇地从中间隔开一道分界线。

  泾渭分明。

  时绥紧张的心跳声渐渐平稳下来。

  黑暗将人的其他感官放大, 时绥耳边除了窗外聒噪的蝉鸣, 电风扇的转动声, 还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陆淮知的呼吸就跟人一样,一起一伏,连节奏频率都没变化。

  总不至于这么快就睡着了吧?

  时绥想将胳膊往下放,手背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处微凉的皮肤,耳边的呼吸声顿了顿。

  陆淮知没睡着。

  时绥簌地又把胳膊抬了起来放在肚子上。

  昨晚通宵, 白天楼上吵架根本没补好觉,晚上还跟人干了一架, 时绥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他还是睡不着。

  旁边人的存在感太强了,规律的呼吸声,偏凉的体温,以及被风扇送来的,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让时绥脑子乱糟糟的。

  “睡不着?”陆淮知突然问了一句。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时绥能感受到陆淮知往他这边偏头。

  现在,呼吸声更明显了,还带着温度。

  时绥:“你把头转过去。”

  卧室的床是靠着墙放的,墙上方有一扇窗户, 外面偶尔闪过几道车灯, 光影拉长,再归入黑暗。

  陆淮知借着闪过的车灯, 看清了时绥现在的样子。

  紧紧贴着墙面,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眼睛闭上,浑身紧绷,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仿佛借宿的人不是陆淮知,是时绥。

  陆淮知把头转了过去,“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天。”

  时绥:“不想聊。”

  陆淮知听话地闭上了嘴。

  可时绥却还是睡不着,几分钟后,坐起身,“你刚刚不是被蚊子咬了吗?涂点花露水。”

  说完一跃从陆淮知上方撑着跳下了床,没开灯,直接从床头柜上面摸出一瓶花露水,递给陆淮知。

  陆淮知跟着坐起来,抬头看了时绥一眼,不过太黑了,他只能看清大概得轮廓,看不到时绥的表情。

  他接下花露水,在那几个快消的蚊子包上象征性地倒了点。

  时绥嗅了嗅,皱眉道:“太少了,多倒点。”

  陆淮知表情有点微妙,他不动声色地拉起衣服闻了闻的味道,衣服上洗衣粉的香味,身上很浅的沐浴露的味道,还有刺鼻的花露水。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时绥见他不动手,索性拿过花露水自己上手。

  倒了小半瓶,直到整个房间都是花露水的味道,再没其他,时绥才又躺回了床上。

  终于闻不到陆淮知身上的味了。

  不过,时绥也嫌花露水味道太大,侧过身,面朝墙壁,只留给陆淮知一个清瘦的背影。

  “时绥,你喜欢花露水的味道?”陆淮知觉得自己快被腌入味了。

  时绥敷衍地应了声:“嗯。”

  他怕陆淮知半夜偷偷去洗,又加了一句,“挺好闻的。”

  陆淮知沉默了半晌,才回道:“你喜欢就好。”

  这话让时绥觉得陆淮知在跟他玩文字游戏,反驳道:“喜欢花露水又不是喜欢你。”

  “我知道。”陆淮知声音平静,“所以我在努力让你喜欢我。”

  时绥肩膀一下绷紧了。

  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对于陆淮知突然的剖白,他跑都跑不掉。

  只能装死。

  “我运动会上的发言稿写的很烂是吗?”陆淮知说,“之后你都没收过我的情书了。”

  每次塞进时绥书包都会被发现。

  时绥变警惕了。

  时绥从侧睡的姿势变成平躺,看向旁边的人,板着脸纠正他的说法,“我以前也没收过。”

  陆淮知:“可是你看了。”

  时绥想起第一封情书上的三个字。

  ……

  “你情书真的写的很烂。”时绥揉了揉耳朵,语气却依旧冷硬,“只会从网上瞎抄句子。”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打击陆淮知让他知难而退。

  陆淮知怔了怔,“抄?”

  “很久之前我们就见过,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忘记过你。”时绥面无表情地复述给他听。

  都说酒后吐真言,那次陆淮知喝多了,嘴里却没一句实话。

  他以为陆淮知被揭穿后会恼羞成怒,可对方却问了一句。

  “你没撕,还看了?”陆淮知说完顿了顿,“对内容这么熟悉,留着看了很多遍?”

  时绥:“?”

  “以前没看出你这么自恋。”

  说完,时绥视线越过陆淮知,悄悄往床头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刚刚拿花露水没开抽屉吧?

  非常不凑巧的是,此时外面刚好驶过一辆车,车灯将室内短暂照亮。

  时绥原本隐蔽的视线一下暴露。

  陆淮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床头柜底下的两个抽屉,“你放在这了?”

  时绥整个人都麻了。

  只能抵死不认。

  “你自己喝醉了在大街上背情书你忘了?”时绥绷着脸,“别乱扯。”

  陆淮知没再深究,不然时绥真的会翻脸。

  他说:“情书我没抄网上的。”

  “我们的确很久之前见过,是你忘了。”

  时绥瞥了他一眼,“编的挺像。”

  说完转过身,继续面壁思过,明显不想在听陆淮知的胡话。

  “真的。”陆淮知偏头,只能看到时绥黑乎乎的后脑勺,可他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想跟着你,你也要揍我。”

  时绥:“是是是。”

  “我凶了你之后,你对我一见钟情,至死不渝是吧?”

  陆淮笑了笑,“也倒不是。”

  “还有,至死不渝不是这么用的。”

  他给人解释了一下词语的用法,时绥却没有回应。

  反倒渐渐传来规律绵长的呼吸声。

  睡着了。

  陆淮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伸手,在时绥翘起来的头发上用很轻地蹭了蹭,像是在摸他的头。

  他勾了勾唇,“时绥,晚安。”

  ——

  夏天的天亮的很早。

  时绥觉得刺眼,将脸往下埋了埋,却还是被一阵阵连续不断的闹钟吵醒,他想去摁掉,胳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怎么都抬不起来。

  时绥忍不住朝前踹了一脚。

  一声闷哼从耳边传来,时绥瞬间清醒了。

  一睁眼,入目的是他那件黑色的骷髅衫,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修长的脖颈,再往上,是凸出的喉结,在时绥的目光下,很轻地滚了滚。

  时绥抬头,正好对上陆淮知黑沉的眼。

  时绥:“……”

  他现在正窝在陆淮知怀里,头枕着对方的胳膊,手搭在对方的腰上,腿翘起压在对方身上,还踹了对方一脚。

  不知道踹的是哪。

  因为事情太过玄幻,时绥的表情难得有点呆,加上初醒未褪去的睡意和炸毛的头发,整个人罕见地有点可爱。

  陆淮知给了时绥充分的反应时间,见对方的眼珠子终于开始转了,才开口:“早上好。”

  声音有点哑。

  时绥立马退出陆淮知的怀抱,紧紧靠着墙,“你半夜把我抱过去的是吧?”

  趁他睡着占便宜?

  时绥攥紧拳头,“你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是你半夜说热。”陆淮知说,“自己贴过来的。”

  “手也是。”

  陆淮知停顿了一下,“我把你手挪开,你拍了我一巴掌。”

  他伸手,给时绥看自己的手背。

  还残留着几根红红的手指印。

  时绥;“……”

  这事他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看手背上的印,他还下了狠手。

  “那你不会叫醒我?”时绥皱眉,“睡着的时候谁会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我叫了。”陆淮知抿了抿唇,“你说我再吵就把我踹下床。”

  时绥:“……”

  也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时绥脸上冷酷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从床上坐起身,生硬地转移话题:“几点了?之前听闹钟一直在响。”

  陆淮知拿起手机看了眼,“六点四十五。”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早自习七点开始。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洗漱完,急急忙忙出门。

  下楼的时候,时绥看到小区底下的早点摊,刹住车,跟老板说道:“给我两份小笼包,打包,快点。”

  老板知道时绥赶着去上学,手脚麻利地给人打包好了。

  时绥把其中一份塞进陆淮知怀里,“我楼下就他家的小笼包最好吃。”

  陆淮知接到滚烫的小笼包,反应了半晌,才想起来他昨晚提起过一句时绥楼下早点很好吃。

  时绥走了几步,见陆淮知没跟上来,回头,“愣着干嘛?周一就想迟到?”

  陆淮知加快步子,“来了。”

  等两人赶到学校,已经过了七点,校门口有人站岗查迟到的人。

  时绥看清是谁后,暗道一声晦气,“邓老头怎么来了。”

  要是被他查到,罚站是小,扫厕所是大。

  他直接拉着陆淮知拐了个弯,“换条路。”

  等时绥叼着最后一个小笼包,起跑,一跃跨过墙头的时候,陆淮知罕见地沉默了。

  时绥姿势太熟练了,墙头下面还垫着好几块砖,有些都被踩碎了,明显有人经常从这里翻墙进学校。

  时绥坐在墙头,朝陆淮知伸手,“上不上得来?我拉你。”

  陆淮知摇头,“我自己来。”

  要是没踩稳,容易把时绥也拉下来。

  “行,你看着点。”时绥说完,就一跃从墙头跳进了学校。

  时绥落地后,拍了拍裤腿蹭上的灰,后退几步给陆淮知让地,仰头说道:“你快点,动静太大邓老头会发现。”

  这处离学校正门不算远。

  可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哟,翻墙呢?”

  邓为本双手背在身后,笑容和善,“我就说在门口就看到一熟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又找了条路?”

  他抬头看向已经被磨得包浆的围墙头,“看来翻的人还不少,现在外边还有一个吧?”

  时绥:“没有。”

  “你罚我好了,我认。”

  他最后这句话声音大了些,保证外面的人能听到。

  “挺有义气的啊?”邓为本眯了眯眼,“是汪城吧?”

  “还是池青?你们三一直混在一起。”

  时绥没说话。

  邓为本冷笑一声,“放心,是谁都跑不了。”

  “等会升旗,陆淮知发言,你们就站在升旗台罚站,看你们害不害臊!”

  时绥低头看脚尖。

  邓为本念叨起来比田洪军还啰嗦。

  “你跟陆淮知是同桌吧?”邓为本喋喋不休,“你怎么就学不到点好呢?”

  时绥:“……”

  刚好这时候,墙头穿来动静,邓为本抬眼,“让我看看,逮到谁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陆淮知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到时绥身旁,“老师早上好,我是高二三班的陆淮知。”

  邓为本:“?”

  邓为本:“……”

  你还挺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