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睁开眼睛，那种溺水的窒息感顷刻退去，他愣愣地看着视野里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草。
陆知寒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刚才不是已经拒绝过陆知寒了吗？他怎么还会过来？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自称是他的家属？
他哪里来得这门子家属？想当他的便宜爹吗？
夜晚的陆知寒比起白天多了几分随性的慵懒，原本一丝不苟往后梳头发柔顺的搭在额前，身上那套严谨的西装换成了舒适的浅色休闲服，大概怕冷，他的身上还披了一件雪白干净的大衣。
忽然，陆知寒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审讯椅上的姜宁感到了没来由的窘迫和心虚，默默的把脚给放下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违规的。
在那种情况下他如果不还手的话，真的当他是沙袋可以随便锤吗？
陆知寒挪开视线，冲背后的男人点了下头。
姜宁这才注意到，跟在陆知寒身后的除了白天见过的那两名助理和一位秘书外，还多了个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的陌生男人。
“我想找负责这件事情的警官。”
“您等等。”
年轻的警察没见过这种阵仗，连忙快步进去里面，喊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片警出来。
“我是负责这起学生打架斗殴的警察，怎么了？”
“我是委托人姜宁的代理律师，我姓宋。”
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拿出名片，“另外我想声明一点，今天的这起事件是并不是普通的学生械斗，而是以张世杰为首，纠集七名社会闲散人员对我的委托人姜宁的故意伤害。”
这个什么宋律师和陆知寒一脉相承，一样都是文绉绉的。
老刑警挑了下眉，“照你这么说，是他们想要八个打一个不成，结果反被他单人匹马打成那样？”
“这是我的委托人在危险情况下，对人身安全采取的自保手段。属于正当的自卫范围。”
属于正当的自卫范围？
姜宁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说法。
老片警瞧着名片上律师事务所响亮的名号。
得了，还是个硬茬。
“我们办案得要讲流程和证据的，宋律师，”老片警道：“我也不是偏袒谁，只要查清楚了我立马放人。”
“警官您放心，我们知法守法，自然不会影响您办案，只是我希望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帮助，”
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插入了一个u盘。
经过节选的视频开始播放。
“这是巷口监控的拷贝版，里面清晰地拍摄下了这八名男性手持钢管、棒球棍等武器，尾随我的委托人进了巷子。”
他接着拿出第二个袋子，“里面装着学生的亲笔信，可以证实张世杰在学校长期存在散布我委托人的诋毁谣言。”
接着，他拿出最后的袋子，里面赫然是白天被姜宁撕掉两页纸的语文课本。
姜宁已经有点看呆了，他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收集的这么多证据和证言。
最关键是这本书，上面写脏话的部分已经被他撕掉了。
这还能作为证据吗？
“根据上面书写的力道，在纸张上留下的痕迹，经过专业鉴定所出具的报告，确认是张世杰本人所写。”
老片警的脸色变了变，接过了证据，对身边年轻的小警察道：“这些都收进去，都让那几个臭小子好好认认，重新做一份口供。”
过了一会儿，小警察走回来小声地说了句，“都招了。”
“警官，”宋律师道：“既然已经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了，那我的委托人可以走了吗？”
老片警嗯了声，接着朝不远处的姜宁走来。
他一边解开手铐一边教育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报警，不要自己逞凶知道了吗？”
“……我可以走了？”
“走吧。”
姜宁从审讯椅站起来时，因为脚麻趔趄了下，有些没有回过神。
他走出去，对上那道轮椅上的身影。
姜宁甚至不太敢看陆知寒脸上的表情，转向一边站着的宋律师，极其别扭地低声说了句，“谢了。”
“不用，”宋律师笑着道：“这些都是陆先生让我做的。”
姜宁避无可避，喉结滚了滚，将视线落在那名轮椅上坐着的身影。
迎接他的是一抹极其平和的视线，没有责备没有愤怒，仿佛这件事情在陆知寒看来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事。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在深夜亲自赶过来。
他明明可以让手底下的人过来。
姜宁弄不清楚，他脑海里只剩下陆知寒的那份合同。
“我……”
他喉咙很哑，艰涩地吐出一句，“我骗了你，我真的做不到你合同上面说的，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接下来陆知寒应该会转身离开去寻找别人了吧。
这样也好。
就当那份合同作废，他又可以回归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陆知寒看着他，“过来。”
姜宁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走到陆知寒的跟前，接着下一秒，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住了他。
他微微低头，发现自己脏兮兮的校服外套的外面，披了一件雪白淡香、仍然残留温度的大衣。
陆知寒道：“姜宁，我的选项里只有你。”
姜宁听到这句话后，愣愣的像是个傻子站着许久，努力想了很久，都没有办法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比他优秀的人海了去了，陆知寒的条件像是一根生机蓬发的橄榄枝。
哪个傻子会舍得拒绝啊？
至于陆知寒话里指的唯一选项，是因为那个心愿软件吧？
想到这儿，姜宁心里悬而未决的石头落了地。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张世杰的妈妈拉着一名警察，神情里没有了白天里在办公室的傲气。
“警官，刚才不是说可以放我儿子走了吗？怎么突然又变成了要关拘留所？他才17岁啊，还是个未成年！”
“谁和你说未成年就不需要负法律责任？刚才在里面不是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吗？”警察道：“你的儿子张世杰结伙殴打他人，处15日拘留。”
“不行啊，警官，他还是个孩子，”张母急得快哭了，“您给想想办法吧！”
“哪有那么多办法，除非受害人同意和解，签谅解书，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
张世杰的妈妈看到不远处的姜宁，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不由分说地冲了上来。
姜宁听到脚步声慢半拍地回过头。
他刚才坐了太久腿脚发软，原本就有点精神恍惚的身体一时间居然做不出躲避的反应。
眼看着那女人冲上来，他僵硬地往后撤了半步。
躲不掉。
姜宁的后腰被一只手轻轻地托了一下。
接着一直跟在陆知寒身后的那两名助理冲了上来，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冲过来的女人，将人摁在原地。
姜宁回过头，对上陆知寒那双平静的眼睛，那只托着他腰的手像是安抚小动物般轻轻地拍了拍。
“没关系，不用怕。”
谁、谁怕了？！
姜宁像是扎了刺的气球似的，从陆知寒身边弹开了两步，脸烫得像是沸腾的水，“我连那几个混混都不怕，会怕她一个女的。”
陆知寒抿唇，“嗯，我说错话了。”
草。
姜宁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所以他讨厌和陆知寒这种脑子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人待在一起。
被摁在地上的女人试图挣脱，却被两名体格健壮的助理死死摁着。
她道：“你是世杰的同学，帮帮他吧，只要你愿意签谅解书，我愿意赔偿你一万块！”
姜宁只觉得很好笑。
一万块钱。
要是放在以前，连他出去玩一趟的零头都不止在个数，更别提要用这点钱让他放过得罪过自己的人。
见他不说话，张母连忙道：“钱少的话可以商量的，你想要多少？两万、三万，最多三万了！”
三万换十五天的拘留。
这是她能力范围内，可以接受的最高极限了。
对于姜宁而言，他最多受了点皮外伤，只要签了这份谅解书就可以白白拿三万块钱。
换成以前，姜宁根本想都不想就会拒绝。
但是现在……
姜宁脑海里闪过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碎片。
他从姜家出来的时候被激的意气上头，把自己银行卡里的钱全部退回了姜家的账户。
等姜宁冷静下来才有些后悔，但又拉不下脸要回来，只能靠着微信里忘记转出去的几千块钱撑了半年。
意识到不能坐吃山空后，姜宁也试着去学校附近做过几次兼职。
他第一次知道做兼职还要和一堆人抢，绝大多数兼职的时薪在十几块钱，少得可怜还不包餐和车费。
而且因为他年纪小，大部分兼职都不会优先考虑他。
临江一中每天晚上都有晚修和宵禁，姜宁只能用周末出去兼职。
但兼职的那点钱太少了。
就算是现在能依靠着陆知寒，保不齐多久被厌烦。
他得在手里留点备用金。
反正张世杰这个傻逼他打也打过了，签一张谅解书就能赚钱，这钱不要白不要。
他还能趁机再抬个价，要四万。
姜宁美滋滋地想着，忽然一道清冷的声线打断了他的幻想，“抱歉，我们不接受调解协商。”
“陆知寒你——”
姜宁出声就暴露了自己的慌张，他故作凶狠地凑近，压低了声音，“谁让你帮我做决定的？”
陆知寒抬眼看他，“你想原谅他？”
“怎么可能，”姜宁不想把自己手头的窘迫暴露在其他人的面前，语气硬邦邦道：“一码归一码，你别参合我的事，至于你帮我请的那个律、律师，我会给你钱的。”
张世杰的妈妈被两名助理隔在远处，听不清两人的悄悄话，怨毒的目光落在刚才出声拒绝她的陆知寒。
这人坐着轮椅，身边围着这么多伺候他的人，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刚才明明已经通知她儿子可以走了，结果突然通知要被拘留，反而是这个欺负他儿子的小杂种被放出来。
肯定是他搞得鬼！
他用钱贿赂收买了这些警察！
那么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赔偿金放过他可怜无辜的儿子。
张世杰的妈妈想到这点后，原本装出来的眼泪瞬间收回，一副扭曲凶狠地瞪着陆知寒。
她破口大骂道：“别以为你有几个钱就可以仗势欺人！像你这样的人肯定是上辈子做多了坏事，这辈子报应来了，注定当一辈子的残废！”
她的骂声极其尖锐，话里的内容更是恶毒。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他妈的闭嘴！”
姜宁一把扯住女人的衣领，爆发出的力气硬生生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真的瞎了眼才会为了那点钱放过这些傻逼。
这些人配吗？
姜宁咬着后槽牙道：“就你还想要老子给你谅解书，做梦吧！我不仅不会签，还会在学校见他一次揍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