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回到房间关上门,他走到书桌前,拿出那张被他夹在书页里的证书。

  是那天他喊陆知寒起床时,从他数学书的夹页里找出来的。

  被他展开夹了一段时间后,原本对折在中间的那道折痕,变得很淡了。

  上面写着“陆知寒”三个字。

  这张含金量十足的证书,最后只配折叠在主人的书页间,而他那张校运会跳高的垃圾奖状却堂而皇之的被装裱挂起来。

  姜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陆知寒挂他的奖状,那他也挂回去就好了。

  他翻翻找找,最后只找到了几个透明的文件袋,对比起陆知寒的那个相框显然low很多。

  这不能忍。

  姜宁打算去杂物房里找找,他走到二层角落里那间没去过的门。

  轻轻一扭推开了。

  他打开灯,里面堆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宁被一个大纸箱吸引了注意,他走过去,蹲下,拂去了上层的灰,一个精巧的奖杯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把手里的奖杯放在一边的地上,往下翻了翻,纸箱里满满装着的,全部是各种奖状、奖牌,奖杯,上面每一个名字都写着“陆知寒”

  从上学时期的“三好学生”“年级第一”“竞赛金奖”到“优秀企业家”“最具影响力华商人物”“经济新闻人物”

  姜宁的指尖摩挲过边角,上面一些明显的磕碰痕迹,像是被人毫不怜惜地摔过。

  这些东西在无声的书写着陆知寒的优秀,连贯的日期直到三年前,像是被生生断开了那样,再没有更新。

  姜宁的脑海里浮现了那天在理疗室前颜松医生的话——

  “那时候应该是车祸没多久,只能躺在床上,除了维持基本的呼吸之外几乎没有办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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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姜家别墅。

  和陆知寒那边偏简约淡色的风格不同,姜家内部装修走的华丽奢侈风,各种价格不菲的花式装饰堆砌,恨不得往砖缝都填上金子。

  周围一片黯淡。

  姜嘉宇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各种没有收拾的婴儿用品。

  他看着电视,目光却似乎根本没有落在播放内容上。

  只见远远的车灯扫过来,停车的声音后不久,喝得烂醉的姜鸿志跌跌撞撞地从车库走了进来,像一滩烂泥般扎进隔壁的沙发。

  嘴里还不断骂骂咧咧:

  “妈的,那陆知寒个残废,居然还敢取消老子的合作订单,拽什么啊,老子分分钟找人搞死你。”

  他骂着骂着忽然手机响了起来,蠕动了半天把手机掏了出来,满脸的不耐烦在看到来电人后瞬间换了一副嘴脸,“陈总,是是是,您说。”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老姜啊,明天的合同签约就先暂停一下吧。”

  “别啊!”姜鸿志有些慌了,酒都醒了一半,“我们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吗?之前也合作过这么多次,不也从来没有问题吗。”

  “这,唉,”对面道:“不是我不和你合作,只是陆氏那边取消订单的这么突然,我们自然也会跟着有点顾忌……”

  陆氏的上层决策基本等于行业风向标。

  万一是姜家内部有什么问题,他们这个时候不跟着撤,到时候暴雷了不就成了冤大头了吗。

  通话嘟嘟嘟的挂断。

  姜鸿志气得把手机砸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姜嘉宇,他被吓了一跳,火气又上来了。

  “你大半夜站那里当鬼呢?”

  姜嘉宇冷不丁道:“我今天开校运会。”

  “所以呢?”姜鸿志道:“你该不会想让我去参加吧?姜宁那臭小子在的时候怎么没有你那么多事?”

  姜嘉宇本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和见到陆知寒的消息告诉他,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忽然觉得不想这么做了。

  这些人从来没有真正接纳他。

  要是让他们知道姜宁和陆知寒的关系,恐怕在这个家里,更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目前还需要姜家这层光环的庇护。

  “没什么。”姜嘉宇把手里的水杯放在茶几上,“大哥辛苦了,早点休息。”

  他说完转身上楼。

  只留下姜鸿志依旧骂骂咧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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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

  陆知寒下楼的时候,被一道身影拦在了电梯口。

  “你今天起这么早?”

  “嗯……”

  陆知寒见他的表情不太自然,调整轮椅角度,从他身边驶过,就看到了一排架子。

  架子上精心成列着那些他眼熟的奖杯等等,因为被擦拭干净了,所以看起来闪闪发光。

  地上还放着没有来得及收拾好的水盆和抹布。

  管家道:“陆先生,小姜先生执意要这么做,我拦不住他。”

  陆知寒回头。

  少年站在原地,避开了和他对视。

  姜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脑子抽了,昨天见到那一纸箱的玩意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凌晨五点,狗都还没醒的点。

  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像是做贼一样拖着那箱东西,捣鼓了几个小时。

  他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但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这么傻逼的事情。

  擅作主张又不问自取。

  陆知寒的视线落在他袖子下的手,临江处于南方,冬季也并不会太冷,但姜宁的手因为泡在水里的时间有点长,关节指尖都带着淡红色。

  “任伯,”陆知寒喊管家的称呼,语气听不出生气的情绪,“把地上的这些杂物撤下去吧。”

  姜宁站在原地,正要去搭把手。

  “姜宁,过来。”

  陆知寒喊住了他,“帮我打开一下电视机下面的柜子。”

  柜子里放着一些瓶瓶罐罐。

  他之前在姜家见过,被带回去的那些女人很喜欢用这些东西擦脸。

  “拿过来。”

  姜宁哦了声,递给他后思绪还有点游离,陆知寒拉起他的手,冰凉的膏体抹在手上面湿湿滑滑的,跟抹药也差不多。

  陆知寒抹完两只手后,把盖子旋上,目光落在那些陈列的奖杯上,停留了几秒收回了视线。好像默许了那些东西的存在。

  “吃早餐吧。”

  “……哦。”

  姜宁沉默了几秒,当早餐端上来时气氛又恢复了和平时一样,他吃完早饭到校门口,准备拎起书包要溜。

  “今天没有我的项目,不浪费你时间,我先走了。”

  “姜宁。”

  姜宁停下脚步,回过头。

  陆知寒坐在车里,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显得他更加的苍白,仿佛和这个世界区分开来。

  “谢谢你,”陆知寒道:“下次擦东西记得用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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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宁在观众席上坐了一会儿,今天来得校外人明显比第一天少了很多,基本没有家长。

  周围都是打游戏的声音。

  他一大早上爬起来,现在困成了狗。

  偏偏早上的日头有点晒。

  姜宁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盖在头上闭眼休息。

  手上的那点香气在鼻息间萦绕。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周围的人来了又去换了好几波,但似乎为了不打扰他,都有在刻意的压低音量。

  姜宁把外套扯下来。

  旁边正在打游戏的几个同学瞬间就慌了,生怕吵着姜宁这个恶霸,他们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姜宁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他们,只是拿上自己的外套,离开了。

  “吓死我了。”

  “我刚才看他的脸色,还以为我们死定了。”

  三班的教室没人。

  姜宁走进去,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窗外的榕树翠绿,时不时可以听见窗外飘来的广播声,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又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里的陆知寒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身边都是各种精密仪器,来往探望的人无数,带着同情惋惜的眼神,说着安慰的话。

  而他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一幅褪了色的油画。

  他坐着轮椅回到家,那一整面的荣耀像是刺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他生疏地驶动身下的轮椅,将这些东西用力拂落,荣誉落了一地。

  姜宁被这个过于真实的梦惊醒了。

  他喉咙一片干涩,起身拿了水瓶到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接水,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

  压下了喉间的干涩,却压不住心里的躁动。

  他简直想要骂自己是傻逼。

  陆知寒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只能说明他并不想看到,而他不仅翻出来了,还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和贴脸嘲讽有什么区别。

  姜宁拿出手机,在和陆知寒的聊天界面上犹豫着,打了一大串字又全部删掉了。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忽然,他手滑点了语音通话。

  卧槽。

  姜宁连忙想要取消,但是那边先一步已经接了起来。

  “姜宁?”

  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宁喉结滚了滚,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陆知寒道:“怎么了?”

  姜宁向来嘴巴硬,但是在陆知寒的面前,已经不是第一次低头了。

  一回生两回熟。

  他道:“我不应该随便动你的私人物品,那些架子上的东西,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晚上回去就撤下来。”

  “不用撤了,放那挺好的。”陆知寒道:“这是给你树立优秀的学习榜样。”

  姜宁:“???”

  “你要是觉得压力太大,追不上,倒是是可以考虑撤掉一部分。”

  听筒的声音传来,紧邻着耳侧比平时更加的近。

  姜宁握着手机。

  “追的上,忘了我跑步的风姿了吗?”

  陆知寒嗯了声,“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