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野看着他走进船舱的背影,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随后抬脚跟着走了进去。

  “咔哒——”关门声。

  船舱里只剩下了晏斯野和池星燃两人。

  池星燃走到窗前坐下,目光看向外面波澜起伏的大海,似乎在等着晏斯野开口。

  晏斯野深呼吸了下,他看着池星燃微冷的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在生气,走到面前,声音喑哑:“阿燃,你在怪我,对不对。”

  池星燃托着下巴,轻声反问:“怪你什么。”

  晏斯野这才发现,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居然被塞满了各种回答。

  怪他默许司明羽欺负自己。

  怪他叫来高利贷殴打自己。

  怪他作践自己七年的感情。

  ……

  晏斯野胸口起伏了两下,压下脑子里的烦乱,声音低沉:“我没有想要……打断你的腿。”

  这件事他是吩咐阿杰做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阿杰和司明羽已经勾结上,更不知道司明羽暗中买通了那些人,会借着他的命令,生生让人打断了池星燃的腿。

  最后的一年里,他对池星燃的恨已经到达了顶峰,他享受着报复带来的扭曲的快感,他没有在意池星燃一直在一瘸一拐的走路,即便他已经注意到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断掉的腿总是会好的。

  没有人会因为断过腿,就永远变成瘸子。

  可他没有考虑到,池星燃的腿一直在反反复复在受伤,更没有去想,池星燃为了填饱肚子,要去从事那么辛苦的体力劳动。

  几百斤的水泥压在那条腿上,那条腿怎么可能会好。

  当祝媛媛告诉他这些的时候,晏斯野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那种剧烈的窒息和沉闷感,让他每分每秒难以呼吸。

  尤其是后来医生告诉他,池星燃的腿永远也不会恢复到正常人之后,他更不敢去面对池星燃。

  他给池星燃带来了永远不可抹去的身体伤害,他不愿意去想,如果池星燃知道当初那群高利贷是自己找来的,他会不会怪自己,会不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能加倍对池星燃好。

  这几个月,他和池星燃如胶似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恋爱的感觉,居然是在和池星燃交往后的那么多年,这太不可思议了,可他没办法骗自己。

  看到池星燃笑他会高兴,看到池星燃红着脸,他会忍不住想要把他压在身上好好欺负。

  不管自己多晚回到家,池星燃总会等自己。

  有很多次,他被应酬折腾的头晕恶心,满身疲倦,一推开家门,就看到池星燃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可怜无主的小猫,乖巧安静的等着他,桌上还放着替他留好的饭菜……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来,晏斯野终于又有了家的感觉。

  这一次,他是真心想和池星燃走下去的,想和他结婚,和他共同领养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也以为,池星燃和他的想法一样。

  可直到刚刚,池星燃在甲板上说出那番话,他才陡然从这场“美梦”里惊醒。

  原来,池星燃从来没有“原谅”过他,那么喜欢他的池星燃,如今当着所有的人的面,主动宣布放弃了他。

  这几个月的所有都是假的,池星燃再和他演戏。

  而现在,他连这场戏,都不想再继续演下去了。

  浓烈的恐惧感让晏斯野感觉到了慌张,从心底涌上的不安压迫着呼吸,他低喘了声,上前握住池星燃的手,试着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阿燃,对不起,我……”

  池星燃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的任凭他说了许久许久。

  直到房间再次安静,池星燃才转头看向他的眼睛。

  红唇翕动,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轻轻的质问混杂着讥讽让晏斯野喉咙收紧,说不出话来。

  池星燃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语气冰冷:“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你的对不起。”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你就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带着司明羽来过这架游轮,就不会在这里举办今天这场可笑的宴会。”

  不需要再做任何的伪装,池星燃的语气此刻充满了残忍的意味。

  “你明知道,就在这里,我被宋浩污蔑偷了蛋糕,被按到蛋糕里狠狠羞辱,结果你依旧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那么大一个蛋糕推到我的面前。”

  “我的视频几乎人人都看过,你却依旧邀请他们上了船,和他们称兄道弟。”

  “……”

  像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多到池星燃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晏斯野居然好意思说,他觉得对不起自己。

  池星燃眼里漫上浓烈的嘲弄:“你像对待狗一样对待我,把我丢给那群人,看着他们羞辱我,嘲笑我,欺负我,现在,你扔个骨头,给我舔一舔,就期待我滚回来,对你重新摇尾巴。”

  晏斯野胸口起伏,眼尾泛红:“不是的,阿燃,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

  池星燃站了起来,两只手撑着桌子,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喜欢?”

  池星燃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晏斯野,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森冷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落入晏斯野的耳朵。

  “你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池星燃,还是,现在的池星燃。”

  这个问题,仿佛一把利剑。

  在抛出来的一瞬间,便一下将晏斯野彻底捅穿。

  他手脚冰冷,整个人如同钉在原地,浑身上下僵硬发直,动弹不得,只剩下大脑的一片嗡鸣。

  他……

  他喜欢……

  池星燃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帮他做了回答:“其实喜欢哪个都没意义。”

  “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被生活的苦痛生生逼出来的池星燃。你喜欢的,乖巧,顺从,懂事……这些完全可以花点钱,在别的人身上找到。”

  晏斯野呼吸收紧:“不是这样的,我从很久以前……”

  池星燃眯了眯眼睛,打断了他:“至于以前的那个池星燃,愚蠢,自私,恶心……他没有一点值得喜欢的地方。”

  晏斯野的脸色终于不可避免的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变成一片惨白。

  愚蠢。

  自私。

  恶心。

  这些词,都是他当年亲口对池星燃的说过的。

  他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有忘。

  晏斯野终于意识到,他好像被池星燃逼到了一条死胡同。

  他根本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池星燃,从一开始,也不需要他的答案。

  一股无力感深深袭来:“阿燃,我……我真的想要弥补你。”

  池星燃走到一旁的床边,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随后走了回来,放在了晏斯野的面前。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这张卡里是138万。包括我借你的本金,利息,你送给我的所有礼物的折旧费,还有这几个月,我在你家的生活费,现在,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晏斯野眼睛已经红透了,声音嘶哑:“那也是你家……”

  “我早就没家了。”池星燃把卡放在桌上,语气淡淡的:“就连那套我出生,长大的房子,也早就被你送给了司明羽。”

  晏斯野的肩膀骤然一僵,脸色苍白:“我……”

  池星燃再次走到床边,拿了件什么东西。

  晏斯野抬头,在看到池星燃手里的那件红色毛衣时,再也绷不住了:“阿燃……”

  池星燃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毛衣,许久之后,冷笑了声。

  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银色的打火机。

  “蹭——”蓝色的火焰瞬间窜出,池星燃把打火机对准毛衣,几乎是一瞬间,毛衣就滚起火苗来。

  池星燃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许久,等到火焰快要烧到手时,才轻轻松开了手指。

  火球滚在地上,炙热的火舌瞬间吞没一切。

  “不要!”

  晏斯野有些踉跄,走上前想要抢救毛衣。

  池星燃看着那团火,眼神刺骨:“你毁了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还以为找件一样的就能弥补,你知道不知道,每次看到这件冒牌货,我都觉得好恶心。”

  晏斯野愣愣的看着那件依然全部化为灰烬的毛衣。

  池星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止这件毛衣,这几个月来,你对我的每一件补偿,都让我觉得恶心,就和你这个人一模一样,虚伪到让我想吐。”

  池星燃扯起嘴角:“你说,我给你做饭,在你疲惫的时候给你按摩,不管多晚都会等你回家,我让你有了家的感觉……真可笑,那七年,我难道没有给你做过饭吗?我难道没有给你按摩过吗?那七年又有哪一天,我没有等你回家?”

  “七年前你感受不到家,现在居然就能感受到了?”

  晏斯野两只拳头死死的捏着,目光猩红:“不是的,那个时候我,我只是故意演戏……”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野,你和池星燃聊完了没有啊,大家都等你们呢。”

  甲板上有人来催。

  池星燃扭头,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嗯,谈完了,马上就来了。”

  “好,那我们等你,你们快点啊。”

  外面没了声音。

  池星燃走到一旁,倒了一杯香槟酒,随后递给了晏斯野。

  “既然你那么喜欢演戏,那就把最后一出戏演到底吧。”池星燃勾起唇角,“是当着大家撕破脸,还是体体面面的结束,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