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操纵我,如此的执拗

  许司昂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觉。

  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

  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翻身起来给贺炀打了个电话。

  贺炀没睡,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

  许司昂问他:“这么晚了你在干嘛?”

  “在谱曲。”贺炀说。

  许司昂哦了一声,没声了。他举着手机,发怔地盯着天花板。

  贺炀察觉他有异,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许司昂侧着身子蜷起自己,耳根贴着手机,问他:“你说,我换专业怎么样?”

  贺炀没问换什么,方向是流行乐、电吉他大致是不会错的,他没有替他作答,而是反问道:“你想换吗?”

  “想换吗……”许司昂喃喃,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受。像是怅然若失,又像是遗憾。

  手机那头贺炀笑了一声,他说:“其实你自己也没意识到,你很喜欢古典乐。”

  “有吗?”许司昂问。

  “有。”贺炀说。语气之笃定,让许司昂都动摇了下。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我没有,别瞎说。”

  贺炀又低低地笑了声。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似的,许司昂愈发感觉别扭了。为了掩饰这种不自在,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贺炀说:“你随便一首古典乐都能信手拈来。”

  许司昂反驳:“那是我小时候学的多。”

  贺炀:“你平时听歌都是听古典乐。”

  许司昂:“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市面上的那些裁缝歌曲,再说了,我平时听得最多的是你的歌。”

  就算是美言也不顶用,贺炀洞若观火,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总能找出借口。”

  许司昂哼哼:“本来就是。”

  贺炀:“死鸭子嘴硬。”

  许司昂说:“那你再说说,看我还能不能找到新的借口。”

  贺炀淡声道:“你从来不谈大提琴。”

  许司昂:“……”

  一击毙命,正中死穴。

  许司昂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感慨道:“男朋友你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许司昂问:“你怎么发现的?”

  贺炀说:“你之前委托日本朋友把你的吉他寄回国,其中就有一把大提琴。但你一直把它放在卧室衣柜里,从来没拉过,也没跟人说过。”

  许司昂恍然,他想起来自己好几次洗澡没带衣服,便让贺炀回他房间帮他拿,或许就是那时候看见的吧。

  许司昂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半途休学了,心里有负罪感所以才不敢拉它。”

  “但是我更相信‘近乡情怯’这个词。”

  “歪理。”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能跟你再扯歪一点。”贺炀道。

  许司昂洗耳恭听。

  “你以前说我的声音像大提琴声,很喜欢。”

  许司昂倒仰,无语:“早八百年瞎说的事也能被你扯出来当大旗。”

  贺炀慢悠悠笑道:“这不是更能说明你的潜意识吗?”

  “许司昂,承认吧。”

  “我就是你的替身情人。”

  “你爱的根本不是我。”

  许司昂亲昵地送他一句:“傻逼。”

  贺炀笑不可遏。

  挂了电话,许司昂立即改了贺炀的备注,依男朋友的意思,他贴心地备注成“替身情人”。并截图发给了贺炀。

  贺炀辣评:情人不替身,替身不情人。V我50,我马上做的你床上情人。

  许司昂回:V你100,看看实力。

  两个直球选手一夜上高速。

  ……

  许光弦办事利索,许司昂这厢还在磨磨唧唧试图拖延时间,许光弦就已经把他材料都整理好了。第二天订票飞英国。

  同上飞机的还有许娇。

  许司昂问:“你来做什么?”

  许娇优雅地扶了扶墨镜:“我去参加演出啊。”

  许司昂:“啊?”

  许娇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票,夹在纤细的食指中指间,红唇一漾,酷酷道:“有时间就来看。”

  许司昂小心翼翼地抬手摘掉她墨镜:“姐,咱不学盲人哈。”

  “……”狗崽子!

  许家在伦敦有公寓,许光弦过去一年都住在这儿。姊弟三人落地后,便在公寓倒时差。

  隔天许娇出门,她要去乐团排练。许光弦也不知所踪,许司昂只好自己一个人在伦敦街头瞎晃悠。

  这样瞎转悠的结果就是很快他登上了微博热搜。

  #许司昂只身一人出现在伦敦#

  【许司昂怎么去伦敦了?不是在参加乐战二公吗?】

  【我听说许司昂二公不参加了。录制现场好像也没见到他人。】

  这一消息激起千层浪。

  【啊??居然没参加二公,许司昂要干什么?】

  【大胆猜测,许司昂是准备回去读书了!别忘了他还在休学呢!英皇不就在伦敦吗!】

  【楼上说得有道理啊!】

  【呜呜呜呜呜呜不要啊,我崽别啊!我还想看我崽的舞台!】

  【粉丝麻烦清醒一点好吗,不读书难道就拿着高中文凭啊?而且人读的是英皇欸,这不比什么野鸡大学牛逼多了!我建议许司昂读完书再说!】

  【楼上是不是都想多了。看看这个吧,[图片]】[图片]:爱乐乐团伦敦巡回演出。

  【友情提示,许司昂的姐姐是这个乐团的首席。】

  【哦哦哦,原来是看姐姐演出啊。】

  【吓死了,还以为要退圈了呢。】

  ……

  在国内监控网上舆论的陈晨也很意外。

  他问贺炀:“许司昂去伦敦你知道吗?”

  贺炀嗯了声,昨天许司昂出发的时候给他发了微消息。

  “他去伦敦干啥?”陈晨问,“真去读书去了?还是去看他姐的演出?”

  “去学校商议转系的事。”贺炀说。

  陈晨一愣:“他还要回去读书?”

  贺炀微微挑眉:“不然?他不毕业就没文凭。高中毕业这可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陈晨不以为然,他在圈子里浸淫多年,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娱乐圈里多的是九漏鱼,许司昂这学历已经很牛逼了。”

  “再牛逼也不能不读完大学吧。”贺炀提醒他道,“许司昂的学校不挖出来还好,挖出来了网民只会对许司昂更加严格。现在看着还好没闹起来,你再过段时间看,网上肯定会有一批人批他‘利欲熏心’,为了赚钱书都不读完。”

  陈晨觉得贺炀这句“利欲熏心”意有所指。不过沉下心一想,贺炀说得确实有道理。

  许司昂这个学历既是爆点,也是雷点。关键就在未来的舆论走向上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陈晨问道。

  贺炀看他,眼神意味深长。陈晨反应过来,得,自己白问了,贺炀肯定是为许司昂着想。

  算了,这么大的事自己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意,看公司到时候怎么说吧。陈晨想到。

  ……

  中午许光弦回到公寓,许司昂问他上午干什么去了不见人影。

  “去见老朋友了”许光弦把钥匙放到鞋柜上,边换鞋边道,“他现在在英皇当教授。”

  许司昂懂了,给他活动关系去了。许司昂问:“专业能换吗?”

  许光弦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许司昂倚着墙,歪头问道,“那钱送出去了?”

  “没。”许光弦说。

  “为什么?”许司昂不解。

  “价格太贵。”许光弦慢慢悠悠道,“我再找别人看看。”

  “………………”

  许光弦:“你这什么表情?”

  许司昂痛定思痛,反思:“我在想我现在的水平都要靠走后门了吗?”

  许光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表扬:“嗯,终于有了这个自知之明,很好。”

  许司昂面无表情:“……”来人劈了他哥这张嘴吧。

  下午许光弦又去“活动”了。晚上许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公寓,一进门就在玄关瘫成一滩烂泥,双眼发直地望着天花板。

  许司昂过去把人公主抱起来,许娇在他怀里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沙发。

  把人在沙发上放下,许司昂叹了口气,说:“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少废话。”许娇粗声粗气道,“明天你和光弦必须来看我演出!”

  许司昂纳闷:“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许娇架了一天的小提琴,肩颈还酸着呢。她僵硬地扭着脖子,阴恻恻地笑道:“老娘要让你见识什么才是真的《帕萨卡利亚》!”

  “嚯,还计较这事呢。”许司昂懒洋洋地在一旁单人沙发上坐下,斜眼瞧她道。

  许娇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能不计较吗?她从前以为这世上唯一有资格能和她合奏《帕萨卡利亚》的只有她弟弟许司昂。她满心满眼想打造一个无与伦比的舞台,一直盼着许司昂长大,结果她这好弟弟给她来了当头一棒。

  许娇红眼磨牙,怒其不争地一拍沙发:“愚蠢的弟弟!”

  许司昂不痛不痒地欸了声,低头给贺炀发消息。

  许娇继续痛斥,骂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许司昂抬头奇怪地睨过去,啊哈,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的姐,你真是……”许司昂哭笑不得。哪有人骂人还把自己骂睡着的啊。

  他揉了一把后颈,无可奈何地起身,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感受到热源,许娇脑袋往许司昂怀里拱了拱,嘴里似乎在咕哝什么。

  许司昂没听清,也没太在意。胸前的衣服被小小地揪了揪,他垂眸,听到许娇喃喃:“你继续拉大提琴好不好。”

  许司昂抿了抿唇,一哂:“在这儿等着我呢。”

  但许娇没有醒,许司昂凝眸看了一阵,然后一语不发地把人送回房间。

  房门关上。黑暗里,许娇幽幽地睁开眼。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吓死,太警觉了叭!

  ……

  翌日晚上七点半,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距离爱乐乐团公演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观众们正在井然有序地检票入场。

  今天的音乐会门票卖得意外的好,竟然全部销售一空,

  这其中自然有许司昂粉丝出的力。

  英国的粉丝们听说许司昂要去听他姐的音乐会,立马自发响应,准备给姐姐打call。应援棒都揣好了,但等粉丝们一进庄严肃穆的音乐厅,一个二个登时不敢造次了。

  许娇给许司昂他们的票是家属专享票,在最前排。许司昂和许光弦先去后台看望许娇,刚进门就看到许娇正在和一个英国人讲话。

  见到许司昂和许光弦来了,许娇眼睛一亮,截断话头。对许司昂招手道:“许司昂,这个是我的搭档,大提琴手William。”

  她又转头对William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许司昂。”

  看到许司昂的长相,William有些夸张地哇哦了一声:“你的弟弟真帅!很像你们东方的某些明星。”

  许司昂笑笑,和他握手:“很多人都这么说。”

  William又看向许光弦,两人是旧识,互相笑着碰了一下:“光弦,好久不久。”

  “在爱乐乐团习惯吗?”许光弦问。

  “习惯,这里的人都很不错。”William笑着说,“尤其是你的妹妹,娇很厉害!”

  许光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对她出手。”

  William说:“怎么会!”

  许娇帮William说好话:“别瞎说,William是个很好的搭档。”

  许光弦意味深长:“但是你的好搭档前车之鉴太多。”

  William喂喂两声:“别揭我老底啊。”

  一行人大笑。指挥在远处喊着“准备上场了”,许光弦和许司昂不便多聊。在乐团登场前,两人回到观众席上坐下。

  许司昂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的音乐会手册。一般这种音乐会手册上都会介绍本次音乐会要演奏的曲目,以及乐团中的参演人员。

  许司昂注意到曲目表的第二栏——

  XU JIAO&William《Pasacaglia》

  《帕萨卡利亚》是巴洛克时期亨德尔的作品,亨德尔是当时唯一能与巴赫比肩的作曲家,相较于巴赫音乐的庄严理性,亨德尔的作品更具华丽美感。这首《帕萨卡利亚》原本是大键琴独奏曲目,起源于西班牙的民间舞蹈,由于最初的吉他在音乐中的贡献,所以《帕萨卡利亚》保留了低音变奏的特点。1887年,小提琴家哈弗森将其改变为小提琴、中提琴二重奏。到了现在,这首著名的大琴键作品已经演变成小提琴、大提琴二重奏。

  许司昂还看到William的个人介绍。8岁开始学习大提琴,15岁夺得柴可夫斯基青年音乐家大赛首奖。曾经获得金叉奖、留声机杂志主编推荐、BBC音乐杂志推荐。个人演奏具有旺盛的精力和持续爆发能量,琴声非常有个性特点。

  许光弦拍了拍他,许司昂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演奏家们已经入座。他合上手上的册子,专心地看起演出。

  第一首曲子,贝多芬的《F大调第八交响曲》。

  这首曲子与贝多芬著名的《月光奏鸣曲》类似,末乐章分量最重。虽规模短小,但精悍紧凑,整个织体更是无比细腻,更为繁复。但在某些方面它又非常大胆,例如在乐章最后会出现一个玩笑般的“节拍器出故障”的乐段。

  整部作品听起来欢快自在,轻盈而蓬勃,没有磅礴的气势,拥有的只是平凡而快乐的小确幸,让人感觉像是在挪威森林度假,有葳蕤的树木,有灿烂的阳光,有林间自由奔跑的小鹿……啊,幸福就充盈在心间。

  交响乐,其美妙之处就是在于错落有致的声音。不同的乐器在指挥的引领下神奇地演奏出美妙的音乐。

  音乐大厅内,每一位观众都如痴如醉。有的人闭着眼享受,有的人双手紧握,痴迷地望着舞台。

  许司昂紧盯着场中央,各种心绪翻腾。随着音乐的起伏,他也不禁跟着热血澎湃起来。他抓紧座椅扶手,竭力抑制刻在血骨里的冲动。

  25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鼓掌。许司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抬手鼓掌。

  放下手,无意间侧过头,瞥见许光弦正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

  他强装镇定地问:“怎么了?”

  许光弦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转过头说:“没什么,到许娇和William了。”

  舞台上,许娇和William走到中央,两人冲观众鞠躬后,William落座。许娇架好琴,随着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音乐响起。

  铮铮然的琴声瞬间响彻音乐大厅,清透嘹亮的小提琴声和低沉醇厚的大提琴声交织,仿佛浑然天成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舒缓处如春水细流,高昂处如惊涛拍岸。

  和谐、悠然……

  火花四溅、精彩纷呈……

  这些形容词通通都不足以描述当时的场景。

  许司昂也无法形容充盈在心间的那股情感。

  几乎要叫人掉下泪来。

  “我们以为自己是拥有独立意志的个体,但实际上我们仅仅是基因的载体。它时刻潜伏在我的体内,强烈地命令我、控制我。它的本质就是顽固、叛逆、彰显、与生存。”

  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许司昂没有哪一刻这么的清醒认识到——

  它在操纵我,如此的执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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