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撒尼尔的反抗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下去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被完全一模一样的魔力给镇压下去了。
“拿我给你的魔力对付我, 你的脑子白长了吗？”
阿尔文匪夷所思地打量他，手掌按在纳撒尼尔的头顶往下压，原本在维德号就排在倒数的身高，在成年人体型的对比下，就显得更加瘦弱矮小了。
“不要按我头啊！”
薄荷色的魔力一闪而过, 纳撒尼尔嗖地缩到唐诘身后的影子里钻出来, 攀在他肩上和阿尔文对视，发泄般将埋藏多年的情绪一鼓作气倾述出去。
“我已经找到新的魔力源了！我不再需要每次都来找你了！”
也不知道一路上想了多少遍才能现在如此流畅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被迫背上挂件的唐诘无言以对片刻，默默抬起头，迎上阿尔文挑眉打量的视线，举起手打个招呼：
“……纳撒尼尔的表叔？”
黑长发的青年掩饰性地咳嗽一下，仿佛之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表情和声音也恢复了温和清朗, 站姿仿佛古典舞者，好似雨林中苍翠的青竹, 透着富有生机的挺拔和清隽秀丽的美感。
“叫我阿尔文就好。”
他说到此处，眼神又在唐诘黑袍的魔力纹路上巡过一番，垂下的眼睫盖住瞳孔，房檐的阴影错落在脸颊上, 鬓边的乌发无声地垂落到肩头，遮住半只眼睛，隐约透出一种诡谲的阴沉。
是错觉吗？
唐诘一时间还在奇怪为什么精神系巫师的魔力会给他一种压抑诡异之感, 就听对方优雅缓慢，歌吟般说：
“既然我们是在这儿见面, 那我就不会过问你的来历，我也希望你不要过问我的来历。”
话音一毕，室内的光影便霎时间扭曲变幻，仿佛隔绝般，原本在寻常不过的店铺已经不见踪影，淡金色的魔力犹如飘渺的浮云薄雾，萦绕两人徐徐波动起伏。
“你是纳撒尼尔的朋友，那么，我想你应该不是什么老熟人的后辈，替人来我这儿捣乱的吧？”
温度骤然降低，斑驳的金色光芒自阿尔文的脚下扩散，犹如骤然起风的湖面，两人牢牢困在变幻莫测的光影漩涡之中。
居然真的是为了躲仇敌吗？
唐诘环视周围的魔力，判断其实际上并没有形成封锁，也没有进行攻击后，而只是从视觉和听觉上将他们和外界隔离后，便松了口气，意识到对方此举应该只是试探，实际上并没有敌意。
为了让交流恢复正常，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举起双手，略一苦笑道：
“抱歉，我是跟着伊芙去探索遗迹的，跟雁国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你说的老熟人是谁，如果稍有冒犯……”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谁问你雁国了？”阿尔文却嗤笑一声，剑眉压低，一字一顿地将话语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阴沉地质问道，“我是问，你和雁山那群死脑筋的偏执狂，有什么关系？”
……雁山。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莫非是奥利维亚的熟人？不，恐怕应该说是敌人才对。
唐诘这才开始头疼了。
那自己该怎样回答？
欺骗是肯定不行的，对着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精神系巫师说谎，他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奥利维亚是我的姐姐”？
这话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哪怕他真的是后天缝合的产物，那和奥利维亚的制造过程也截然不同。
更何况，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前，他并不认为直接将自己判定为炼金人偶是合适的选择，哪怕他已经失去了日记本对于认知和记忆能力的固化束缚，可以做到任意的删减和修改，但是，很多事，哪怕知道自己能做，但也绝不能去做。
如果自己失去人类的认知会怎样？
直接身体崩溃散落成虫群，意识混沌人格消泯？
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一可能性成为现实，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想要夺走他仅有的东西。
正是因为不愿意让赫德替代自己，占据自己的身份，占据自己的身体，成为新的“唐诘”，再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大众眼前，他才答应凯瑟琳的合作邀请，不是吗？
他不能承认非人的身份，哪怕这一答案能完美解释他的现状，但他就是不愿意。
那该如何回答阿尔文的问题？
“我和白银之王见过一面”
不，看对方视线的落点，引起怀疑的是黑袍上外显的魔力纹路，就像是乔治，原本也并不能通过五官确定他的身份，反倒是黑袍变形后，T恤上的图样将自己完全暴露了。
真令人头疼。
原本他坚持穿黑袍是因为它的隐蔽性和防御功能，结果现在，隐蔽效果是一点也没有了，反而会让自己更加显眼，分解带来的防御功能他自己就能做到，那还留着做什么？
可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换掉这身标志性的套装，而是该怎么换，毕竟他身上可是一枚货币都没有。
在高塔的时候有凯瑟琳提供物资，在龙岛有奥利维亚负责他的生活，魔兽森林里也没人需要金钱交易，到了伊芙的船上也有蒙德管理衣食住行的分配。
他一路上都没需要自己付钱的时候，当然也不会产生存钱的想法，现在感觉黑袍惹来了麻烦，却也没什么办法换下来。
如果不是凯瑟琳叫他去采购粮食，他甚至连赫拉克勒王国的通用货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龙岛采取按劳分配的制度，对外交易都是以物易物，更别提货币的形式了。
好吧，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自己露出的破绽给掩饰过去。
但仅仅是掩饰可不行，在精神系面前掩饰，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误导、欺骗。”
曾经和伊芙的交谈经验有如流光窜过脑海，他斟酌着给出没有任何虚假成分的真实答案：
“我曾经接受过奥利维亚的教导。”
然而，在他意料之外的，阿尔文听到这个名字，却仿佛困惑般皱起眉，在口中来回揣摩：
“奥利维亚，橄榄、和平……你说的，不会是平澜公主吧？”
这下轮到唐诘两眼一抹黑了：“那是谁？”
两个似乎一直在鸡同鸭讲的人沉默着对视几秒，俱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四周金色的魔力宛如镜花水月般消散，店铺内仍然喧嚷不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身后的纳撒尼尔戳了戳唐诘的肩膀，好奇地问：
“你们在幻觉里说了些什么？”
“幻觉？”
唐诘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陷入了幻觉之中，在看了纳撒尼尔一眼后，当即将目光转向阿尔文，难以理解般重复了一遍。
“你对我使用了幻觉？”
“并不是我对你使用了幻觉，而是你的眼睛和耳朵吸收了我的魔力，于是产生了幻觉和幻听。”
阿尔文严谨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
“这相当于我直接将需要让你看到的影像，通过电磁波将信号传递给你，你和我都有完整的感官体验，这怎么能叫幻觉呢？”
纳撒尼尔趴在唐诘的肩上，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拆台道：
“你无论再怎么用言语修饰，也改不了本质就是缸中之脑的事实。
城邦纪就有的概念，现在还在用，也不嫌招式老套到处丢人。”
阿尔文一听这话，扯开嘴角拉出一个冷笑。
“你上课又没好好听讲是不是？这两东西能是一回事吗？
菲尼克斯的概念里，‘缸中之脑’讨论的是把人的大脑取出身体，在保证活性的情况下去刺激神经元，观察实验体是否还能保持正常的人格和清醒的意识。
我这叫海市蜃楼，告诉你这么多次，你怎么一次都没听明白？”
纳撒尼尔撇了下嘴没说话。
得，这气氛还要靠自己一个外人去打破吗？
唐诘暗自胃痛，他一点儿也不想掺合到别人的家事里，尤其像是现在，简直宛如经典复刻。
他该庆幸店铺里没放鸡毛掸子，不然熊孩子在前面跑，家长在后面追，他伫在中间，就像是《荆轲刺秦王》里的那根柱子，他们二人殊死搏斗，还没出个结果，自己就成了殃及的池鱼，冷不丁地挨了匕首。
“老板，”此时，坐在角落里的客人打了个酒嗝，满脸醉醺醺的通红，朝他们举起酒碗又一口干了下去，“你家小姑娘，咕，这多么年还这样可爱啊。”
阿尔文突然一呆，反应过来后，无语地一拍额头，回答道。
“你说的那是我表姐家的外甥女，那孩子早八百年就外出闯荡去了，现在这个是我表弟家的侄子。”
“行吧，他们都一个样啊。”食客砸吧了两下嘴，“都灰不溜秋的，像个球。”
“灰、灰不溜秋……”
纳撒尼尔深受打击，顿时抓住唐诘，栽倒在他身上，埋头在他肩上抽泣几声，就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活像是在假哭，结巴着问：
“唐唐，我真的已经胖成球了吗？”
唐诘不理解他的反应，并对他过激的行为非常不适应，将人一把推开，直接拎着到旁边站稳后，纳撒尼尔还红着眼圈看他，目光能让他起一层鸡皮疙瘩。
说实话，这种动不动就贴在一起的行为，是他至今最不能接受的一点，也许这就是空间系和精神系的差别吧。
反正那些水手和学生每天聚在一起好像也没腻烦过，偶尔吵架或是打架，第二天就能和好如初，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你要不还是继续借用你表叔的魔力吧？”
唐诘语气非常诚恳，脚步却诚实地向后挪动，拉开两三米的距离。
虽然这对同样具有空间能力的影系没什么用，但至少能让他有个心理安慰。
“我真的无法接受你平时的行为，我感觉我们性格差异太大，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
再说了，炼金学派难道会缺老师吗？
这家伙纯粹只是想要得到个高质量的魔力供应电池吧？
纳撒尼尔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沙哑哽咽道：
“原本，我想找表叔问一些关于自然祭司的事告诉你，做为礼物送给你。
现在看来，所谓心灵契合的友谊，只不过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罢了。”
唐诘无言以对。
你用魔力震动模拟声波传递的过程跟人哭述，这一行为和你表叔二话不说就入侵别人大脑的操作也没什么两样啊。
真要觉得伤心，怎么会一滴眼泪都没有，反而只会用假声模拟假哭呢？
他真诚地建议：
“你和你表叔的魔力相性一看就很不错，何必舍近求远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