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30章 纵横交错

  乔治·威尔逊是个骗子, 唐诘早就知道这点,却没想过,对方就连五官样貌, 都披了一层伪装。

  昏睡不醒的青年长了一副典型的西方人面孔,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但在这张属于西方人的脸上,却有一双极符合东方人审美的眉毛, 细长得像是风折了的柳叶, 不安地紧蹙着。

  可他唯一令人见之难忘的,却也只有那一双眉毛。

  整张脸的五官搭配得十分和谐,和谐得没有丝毫特色,走在街上,如果没人发现那双怪异而违和的眉毛,想必很快就会将此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余下所有,若是不仔细一点点地回忆, 便像是泼上了一层水雾,色彩混淆在一块, 只留下模糊的肤色。

  如果不是确定能将这张脸刻印在记忆库里,他都要以为乔治在自己的脸上施加了什么独特的法术,故意模糊掉别人的记忆了。

  可哪怕如此,记下这张脸也毫无作用, 毕竟对于一个随时能换脸的人来说,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假的面孔,既然随时都能抛弃掉, 又怎么可能存在对错之分呢?

  唐诘收回目光,向周友生问。

  “现在要把人带回裁决倌吗?”

  他想起了和乔治初见的时候, 对方那口不伦不类的雁国方言。

  如今想来,也许那并不是方言,只是像他这样跨越魔兽森林迁徙到西方的人,还使用着故乡曾经的语言,可故乡的语言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演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不,我们就在这儿等吧。”周友生看了怀表一眼,“卡特琳娜已经看见我们了。”

  唐诘拿起细竹竿支在窗框下,将推窗给打开,任由微风捎带着溪水的凉意,将潮湿的空气送入昏暗狭窄的小屋。

  他扶着窗框往外看,映入视线的,昏暗阴沉的雾气里,只有黑沉沉的溪水流向未知的方向,破碎的水珠击打着岸边冰冷的岩石,除了浑浊的泡沫,什么也没留下。

  “你丢掉那盏灯,就是为了给她传递尽快赶来的信号?”

  “那只是个警告。”周友生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选择决定了我最后将采取怎样的处理方式。”

  唐诘转过身,回望过去:“你居然还会给她选择权吗?”

  他还以为,按照对方纪律严明的作风,会直接将违反规定的人给处理掉。

  这算是手下留情吗?还是说,卡特琳娜的能力真就到了无可替代的地步,以至于对方想要处理,但考虑到处理的后果,却得反复犹豫斟酌?

  “那也仅仅只是选择而已。”周友生无所谓地说,“她无法离开迷雾海峡,除非……”

  “除非?”

  “除非她同意回归菲尼克斯。”周友生顿了一秒,自问自答式地将这个可能性给否定掉,“当然,这不太可能,远比她私自将外来者带来雾岛更不可能,那是她的底线。”

  唐诘想起阿尔文主动食用空间系魔力,破坏自身魔力纯粹性的行为。

  难道生活年代越是古老、力量越是强大的巫师,对神明的态度越是抗拒吗?

  不,这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现象,在这共同的现象背后,一定还存在隐藏得更深的原因。

  “有点奇怪。”

  虽然珀西瓦尔说“人类和神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按照潘的说法,起源于自然女神的魔力,本质上,是一种具备遗传性和传染性的诅咒。

  那么,菲尼克斯呢?

  精神系巫师在个性上程度不一的趋同性,难道也是一种“诅咒”吗?

  周友生却没听明白他的话:“什么奇怪?”

  唐诘揉了揉眉心:“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卡特琳娜不想失去自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成为菲尼克斯的祭司?”

  听到他的问题,周友生沉默了片刻,回答说:“可能有环境影响的因素在里面吧。”

  “环境影响?”

  “赫拉克勒刚建国的时候,神明祭司的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周友生摇了摇头,“我对她的经历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也许我的老师会知道得多一点。”

  “你的老师?”

  “炼金学派的前任首席,他教了我和珀西瓦尔的炼金术。”他说完后,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也是提议在菲尼斯城对卡特琳娜处刑的人。”

  “等等,”唐诘感到话题发展到这里几乎已经失控,里面的内容让他愈发难以理解,“为什么炼金学派的主事人要处死菲尼克斯的祭司?”

  他们难道不是一个阵营的吗?

  不。

  唐诘回忆起自己和珀西瓦尔的见面时,对方自称位“菲尼克斯在地面上的联络人”,但实际上,这个职位,应该是属于祭司的才对。

  他当初就在怀疑对方只是继承这份责任,但是,无论怎样,他都没想到,所谓的继承,难不成是指通过迫害并杀死原有的联络人,炼金学派再把对方的地位直接篡夺到手里?

  冷静一点,卡特琳娜实际上并没有死,不是吗?

  这里面也许还有其他因素,比如说,魔力。

  在卡特琳娜接受雾岛的约束之前,菲尼克斯对其意志的侵蚀,难道已经到了必须要处决的程度了吗?

  杀死菲尼克斯的祭司,阻止菲尼克斯借助卡特琳娜的躯壳复苏。

  自相矛盾。

  既然不愿意让菲尼克斯回归,又为什么要通过菲尼斯剧场选择光明神的祭司?既然已经选出了祭司,又为什么要将人杀死?

  仿佛在做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匆匆忙忙地补救,却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参与人员一律清除。

  这可能吗?由传说中最具有预见性的精神系巫师组建的群体,也会犯下让他们自己后悔不迭的错误?

  出于对维德号已死船员和学者们的愧疚,唐诘并不愿意把炼金学派的人想得太坏,更何况,所谓的预见性,本来就只是一种将其妖魔化的传言,以偏概全,有失偏颇。

  在他看来,哪怕是手段稍显粗暴、在目标上稍微有些固执的伊芙,本身的出发点也是好的。

  她只是希望帮助现在的巫师找到一条出路,可以不用和没觉醒魔力的普通人对抗,也不会因为魔力逐年衰弱而和普通人同化的出路。

  纳撒尼尔在画廊中失控,归根到底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凯瑟琳将赫拉克勒的王室一个不留地杀光,则是一场针对性的复仇。

  唐诘一开始认为这是个疯子占领的世界。

  魔兽之间会互相吞食,人类之间会互相倾轧,所有人坚守着自己的立场,披着盔甲、遮住眼睛、举起刀剑,从不去理解他人也不会去救赎别人,冷血得令人发指,对自身拥有的权利和资源,一步也不肯后退。

  他从奥利维亚和阿纳托利身上意识到,在连自由都受到限制的情况下,自由意志和道德情操成为了空中楼阁,完全不可能存在。

  接下来他认识了潘,对方面对自然议会成员和普通人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打醒了他。

  在此之前,他从未意识到,站在外来者的立场,理所当然将这个世界的人看作统一体。但在本土人士眼中,哪怕居住在同一个星球,不同群体的人之间的界限,就像楚河汉界一样渭泾分明。

  最后,在受到乔治偷袭和背叛之前,他见到了伊芙和珀西瓦尔。

  在唐诘看来,这是两个理想主义者。

  他出身的世界里,通常会在理想主义者这个形容词前,加上天真两个字,用来讽刺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以及天马行空又不切实际的愿望。

  但他们的手段却更残酷也更暴烈,几乎是一种不惜代价也要达成愿望的姿态,去践行他们的理想。

  尤其是现在,维德号已经消失在时空缝隙中,三百名船员埋葬在画廊里,想要给他们收尸,都找不到尸体在画廊里的位置。

  每分每秒,只要一想到死在画廊里的人,想到画廊是赫德建造的记忆储存空间,而他就是赫德,窒息感就像是涨潮时的海水一般,要将他彻底吞没。

  他从没想过要害死他们,他甚至连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齐,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任何恩怨、也没有任何瓜葛。

  但炼金学派的人确实是死在了画廊里,死在了属于他的画廊里。

  没人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可是事实如此。

  为了遥远的触之不及的理想,他们任由自己被海浪吞没。

  那么,伊芙呢?

  乔治落入了卡特琳娜的手中,除非乔治再一次欺骗了他,被他提前送到雾岛的伊芙和凯瑟琳,难道不是也应该在雾岛吗?

  “伊芙·泰纳尔。”

  唐诘不自觉地呢喃出失踪者的名字,音节从唇齿间吐出,又传入耳中。

  宛如一道惊雷,他从见到乔治后的情绪失控中挣脱出来,深吸一口气,对周友生说:

  “人数不对,我最后一次和乔治见面的时候,他透露出,最后抵达画廊尽头的,除了我和他,还有另两个人。”

  为什么卡特琳娜的房间里只剩下乔治一个人?

  不,等等,仔细想想,乔治、凯瑟琳和伊芙,他们三人最大的差别在什么地方?是记忆,乔治完整保留着他自己的记忆。

  “抱歉,我好像听错了。”周友生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地方?”

  “画廊,赫德留在赤潮王国附近的记忆画廊。”

  唐诘原以为他没听清,便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是看到对方的表情,却意识到,情况好像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顿了一下,问:“你知道?”

  周友生气得发抖,面色灰白,攥着袖子,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我当然知道,那处迷宫空间的边界正好和迷雾海峡接壤,灾厄纪曾有大批逃难的巫师通过赤潮女王留下的通道进入雾中群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将怀表握在手心里,大拇指不停在表壳的边缘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站定了,盯着表上填满了魔力的白水晶,用力地将怀表握紧,指节一寸寸地发白,下颚线一寸寸地绷紧。

  周友生吐出一口气。

  “我必须联系珀西瓦尔。”他呢喃道,“不,再等等,我现在还不能联系他。”

  唐诘不明所以地望着对方,无论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他都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为什么必须联系?又为什么说现在不能联系?

  这前后互相矛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角落里发出重物到地的声响,两人的思绪一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脱离了炼金物品的禁锢,他们议论的当事人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