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星期的暑假实在太短, 有的没休息够,有的没玩够,大部分的作业都没写完。咸鱼的学生在熬着夜打游戏, 勤奋的在通宵达旦利用假期弯道超车。

  英才班的成绩在开学前一周出来,正好在市里开会那天出了录取名单, 学校当天就印好了横幅拉到校门口,公告栏里附带着照片占据大半的版面。十几条红横幅, 从高一教学楼, 一路拉过来, 连食堂门口都是:恭喜本校姜麦、裴衣、傅洺、江垭同学,被第一届京大数学英才班录取。

  学校硬生生的摆出了一种土豪办喜事的既视感。

  竞赛大省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一所市重点两所私立,在考试批里占了京大英才班四分之一的名额。

  校长高兴极了, 那两所私立每所上了两个, 而一中上了四个, 她扬眉吐气的参加了省教育局的新学年开学准备会议, 在那两个校长面前,腰背都挺直了许多。

  “今年大家都没什么准备, 也主要是学生本身优秀。”她清了清嗓子,乐呵呵地使着惯常温和的声音,“我们学校一直贯彻全面培养的方针, 那学生都是数理化生全面学习。”

  看到了没, 你们奥数班出来的,没我们学校重点班随便的四个厉害。

  她得意完了,回去就找那几个学生来开会, 虽然以前素不相识, 但是此刻, 那都是她最亲爱的宝贝。

  很不错,四个还在假期被叫过来的学生站了一排,蓬勃朝气。

  “这次你们四个同学都考得很不错,京大那边已经提走了你们这两年的成绩单,公示期一结束基本就没有问题了,这段时间的话就还是照常来学校,不要出什么岔子。高考的话也就是去走个过场,档案学校这里会提前帮你们转过去,有事情学校会和你们的家长及时联系。”校长说完这些,又让他们去准备一下,新学期的第一个会,上去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心得。

  楚纱听到这个消息,问裴衣:“你开学的时候也要上台?”

  “对。”

  看她还在玩新买的游戏机,楚纱又问:“你的稿子写了吗?我可以帮你写。”

  手柄按得啪啪作响,三个星期几乎要玩废的裴衣低头随便应了句,满不在乎地说:“没写,没关系,麦麦也没写,有她在不怕。”

  一个人会有点怂,两个人简直无敌。

  李素英牌瘾越来越大,隔壁街新来了大叔,牌品好牌技不错,李素英经常打牌打到深夜。裴建国这阵子在忙着到处和作家谈出版权,出个差还和同事顺便玩一圈,一回来买的当地特产也是好几箱子。

  楚纱照常来裴家写作业,就在客厅的茶几上,坐个小凳子靠在沙发上写。裴衣打游戏声音并不大,她是个很奇怪的游戏玩家,既不会在马里奥就差一点点能过去的时候“哎哎哎”,也不会玩着玩着开始骂脏话。过不了关就自己闷闷的皱眉头,有惊险的情况就只是睁大眼睛自己偷偷激动,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一刷一刷的,然后看着马里奥掉下去。

  有时候去电玩厅,她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静,还嫌别人吵。

  连她妈都不知道自家孩子到底算是沉稳,还是算浮躁,就是有种跟她爸一样不急不躁的悠闲,好像天塌下来前口渴了还得先倒杯水。

  天迟早得塌,渴了也得喝水。

  有时候又咋咋呼呼的,呼朋唤友出去玩。

  今年报一中的优等生要多很多人,学校用英才班的成绩很好的把那两个私立压了一头。私立学校有几个班是专门给有钱孩子花钱进去读的,用成绩好的学生抬高本科录取率,再等着有钱的择校生交钱给学校富裕财务。公立只能凭成绩考,那些不缺钱的家庭看见一中今年的高考生加英才班都考得这么好,报一中的偏多。

  高三的学生好像一下变成了大人,十八岁是个分界线,少年人身上的稚嫩一旦褪去,那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像是湿热夏日里拂面而过的晚风,带着淡雅的清香无声地沁人心扉。

  三个星期的锻炼并没有让周丹扬长高,反而让她练出了一点流畅的线条,肉肉的脸颊褪去了一层婴儿肥,她看见裴衣愈发郁闷,皱着眉很不爽:“你好像又长高了!为什么呀?还变漂亮了?你去整容了?”

  裴衣低着头看她:“没办法,该长也得长。”

  一个每天懒着打游戏的人长高了,而每天出去晒太阳晨练喝牛奶的人,只是瘦了和黑了,周丹扬很不爽,她不再走在裴衣和方汀的中间,那样像个凹字。

  放在教室里的书从高二的教学楼往另一栋搬,乱而有序的学生像是刚出窝的工艺,手里抱着一摞摞的东西,勤勤恳恳的不自觉列队往返在两栋楼中间,有时候交头接耳一次,回来的那个又跟着另一个把手里的东西一分,再原路返回。

  “给我吧。”裴衣扶了一下楚纱手里的书,全数接过。她这一长高,楚纱又赶不上了,本来一挑眼就能对视到的高度,现在看人得仰着点头。

  方汀带了个新朋友过来,新学期因为高考政策转学回来的人很多,但是除了李纯那种成绩好又有竞赛成绩的人,大多数转回来的不能进重点班,裴衣看了眼那个‘新朋友’,并不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九月一号那天,太阳依旧晒得那么烈,学校把会安排在了上午课间操加上第三节课的七十五分钟里。新高二年级第一和新高三分科的文理第一,共三个人,加上四个英才班的,校长在台上讲,这些人就在下面闲聊。

  “学姐,英才班的考试和我们期末的那种试卷难度相差大吗?”

  新高二的那个同学年纪最小,好巧不巧,她问的是姜麦。刚刚看见姜麦和裴衣聊着就感觉这人挺随意的,裴衣长得好看她不敢搭话,楚纱给人一种不是很爱说话的感觉,这么一番挑选,她一问就问到了三个人里真正最难相处的。

  姜麦瞥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没有可比性。”

  简而言之,期末考试的都是小儿科。

  同学手里攥着待会儿要上台的稿子,突然有点紧张,应了声不再问什么。

  楚纱偷偷的深呼吸,她其实准备了很多,但是在这种场合上台,还是第一次,初中的时候有这样的场合她会装病请假,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准备得很好了,可一到真要上场的时候,还是紧张。

  裴衣:“不用紧张,你看看我们校长讲得多激烈,待会儿你要是紧张就把视线发散开,随便找个班的班牌看着,想象底下的都不是人。”

  她还记得上一世楚纱也这样过,当时是强撑着上去的,说话的声音越说越抖,最后是姜麦把人给拉了下来。姜麦的爱屋及乌,简直算得上博爱的程度。

  “你要是实在紧张,那我们就不去了,我去跟彭主任说说。”

  裴衣想要是现在把第二名李思维拉过来,她应该也是能讲几句的。

  楚纱摇头:“没事,我可以上去。”

  她注意到裴衣右脸下颌处红了一块,早上上学的时候还没有的,奇怪道:“你脸这里怎么了?”

  “被蚊子咬了抓红的。”

  傅洺已经上台,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细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等到他念完最后一个字说谢谢的时候,操场上响起了掌声,这种场合,很少有人在认真的听,但是傅洺分享的都是满满的干货,认真听他讲话的人不少,还有的在记东西。

  台上在念姜麦的名字,姜麦上台,冷声道:“我要说的和傅洺的基本一样,谢谢大家。”

  她自顾自朝台下鞠了一躬,径直下台,彭主任瞪大了眼睛。

  连一向不听讲话的学生都觉得草率,还有的人在问,那个傅洺讲了什么?

  本来英才班之后是年级第一,可裴衣说要压轴,学校也就随便她想怎么排。理科班的年级第一还是在八班,都是些中规中矩的话,操场的学生顶着烈日有些犯困,裴衣抬胳膊推了推楚纱:“你看,根本没人看台上的人,你只要上去把手里的东西念完就行了。”

  没人看你上台这种话,对特定的人有抚慰的效果。

  楚纱往那边看了看,确实没什么人在看台。

  台上在报她的名字,人的情绪是复杂的,紧张得太久,等到真的要上去的时候,现在反倒除了心跳有点快之外到是不害怕。

  “你这个脸......”姜麦等楚纱走了才说,“被人打了吧。”

  裴衣头靠过去,没有隐瞒,不爽地小声说:“安诺那死混蛋,等我找到机会就好好收拾她。”

  “方汀不见了。”姜麦这视力,总能精准的定位周丹扬身边的两个人,扫一下就知道少了个人。

  “她呀,把人关厕所看着呢。”

  “我猜猜,她想在楚纱讲话的时候起哄。”

  起哄很简单,随便做点什么,就能引起底下的喧闹。

  学校话筒质量一般,杂糅着电流声,台上的声音依旧清雅,说话的内容大同小异,介绍自己的名字,说说作为学生该做的事情,然后介绍自己的学习方法。

  和台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裴衣笑了,随口说:“不愧是麦麦,这都能猜对。这个世界上,满地宝藏,也满地垃圾。”

  台上那人手刚开始还发着抖,声音也有些打颤,但还是勉强保持着缓慢的语速,再多说几句,她已经镇静了下来,好像只是简单的读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于谁都无关紧要,但是站在那里,对她很重要。

  姜麦很平静地开口:“楚纱看着确实是个会在台上被起哄弄哭的样子。”

  “你要压轴?为什么?”

  她可不觉得裴衣准备了什么正经的演讲稿。

  裴衣没看她,视线放在楚纱身上,只干笑了声,说:“你今天话很多啊,我现在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不理人,一说话就冷嘲热讽的毒舌麦麦,把她还给我吧。”

  姜麦若有所思地看着裴衣,眼神在这人注视着台上的侧脸打量一番,继而一起看向台上那道蓝白色的欣长身影,光把黑色长发边缘染成金色,那人好像在她没有注意的某一刻,经历了一场蜕变。

  有的人破茧成蝶,击碎了暗哑沉默。

  而裴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场蜕变,是个旁观者也是个参与者,更多的,她像是个主导者。

  她对这种欣慰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创造了什么满意的作品出来,这种成就感,比全校只有她一个人写出了那道数学题的正确答案还高。

  清雅柔和的声音回荡在操场,底下有记笔记的文科生、拿校服外套挡太阳的学生、看似在听实则走神的人,红橡胶跑道圈着镶刻在绿茵场的蓝白色。

  等到谢谢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操场上和平常一样,是学生下意识的抬手鼓掌。

  没人在乎台上的是谁。

  他们很真诚,听完,鼓掌,回教室,继续自己的生活。

  楚纱走下台阶朝她们过来,当与裴衣的距离拉近时,忽然暗含骄傲地说:“我讲完了。”

  做到了,如此简单。

  她的声音很轻松,这句话没有说的必要,但她想说,她也知道,说完了就会有人回答。

  裴衣冲她笑了下,想也不想就说:“很棒。”

  音响里厚厚的回音还在继续,树荫下的人眼神明亮,还是熟悉的笑,某种情绪在阳光下悄然滋长,楚纱感受到左耳后传来一阵燥热。

  女孩的恍神只存在了几秒,她再走近几步,树底下两个人,她在一个人眼神里,看见了那种欣赏的笑意。

  裴衣的压轴特别失败。

  她上台,彭主任看见她手里空着就暗道不好,合着裴衣和姜麦两个人都乱交的演讲稿来忽悠他,裴衣清了清嗓子,她本就比较受欢迎,不少学生都抬头看着那上面,想听听为什么长得好的人还努力学习。

  众多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台上那道高挑的身影。

  裴衣不是个怯场的人,她笑着,视线扫过台下,然后装模做样地扶了扶话筒,像是有番重要的发言。

  “我......”她清了清嗓子,停顿片刻,说,“我要说的和傅洺的也一样,谢谢大家。”

  她说完,和姜麦一样,鞠躬,撂下话筒和咬牙切齿的彭主任走了。

  楚纱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刚开始还问了裴衣为什么要压轴,裴衣自信满满地说她那样的高手当然得最后出场,现在这种高手出场的方式,她倒有点看不懂,但是看不懂裴衣的行为,又很正常。

  姜麦没笑但表情很轻松,周丹扬笑得直不起腰,这丢人的玩意儿,她不住地回头找人,奇怪,方汀呢?

  开学的第一天晚上就有晚自习,历届高三都是这样,学生都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们早早的做好准备,甚至觉得有些新奇。

  上午有什么人在讲话早已被忘之脑后,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那两个上台只说一句话的人,这个新生会开完之后,大家问得最多的是:傅洺讲的你听了吗?讲了什么?

  天色渐晚,学校的晚饭和午饭同等程度的难吃,平时午饭时间短都只是草草吃几口就回去,晚饭时间长,楚纱也坐了过来,周丹扬无语地眯着眼看姜麦。

  “为什么你也在?!”

  姜麦挑着难吃的菜里的蒜,语调平淡地说:“我在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周丹扬对这人总是傍着裴衣很生气,平时裴衣多买的零食都是她们几个分,现在多了个人,不得少分一点么。

  蹭吃!蹭喝!

  可你来我去的几句吵完,她脸色涨红,姜麦慢条斯理的吃饭,她把这局判定为平局。

  吃完饭后食堂外已经天黑,还没有在晚上来过学校,几个人散步一样的逛了逛,彭主任还是蹲在那条紫藤花长廊的某个地方,看见裴衣来了,对她今天的压轴训了几句才放人走。

  “多少人想要这个压轴的机会......”

  虽然没人想。

  “就比如楚纱,你这个压轴机会本来就来之不易......”

  楚纱插不进嘴,但她也不是想压轴的人。

  “......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写检讨。”

  裴衣能屈能伸:“知道了彭主任,我再也不会了。”

  三节晚自习上到晚上九点半,这个区里没寄宿的孩子,回家都不是很远,公交车也没停运,是个比较安全的时间。刚开始上晚自习还好,上到后面就开始有人说小话,裴衣看着窗台上出现一只螳螂,就趴在桌子上看窗台。

  螳螂后出现值班的张老师的脸,裴衣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语文,万恶的语文已经困扰不了她了。

  一本线对她来说轻轻松松,语文分低也没关系。

  张老师对螳螂吹了口气,螳螂消失,也对她浅笑一下。裴衣一脸震惊地看着张老师,显然是没想到,他能这么无聊。

  李纯从办公室问完题目出来刚好卡在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外廊上的学生不少,三三两两地站在廊上赏月,从文五班路过时,她网里面看了一眼,能看见楚纱还是在看书,和以前一样的低着头。

  等到九点半,李纯收拾好东西,和几个同学闲聊着看了眼裴衣的方向,裴衣还在和同桌聊天,这学期换了位置,陈茗强烈要求和裴衣同桌,说不完的八卦,玩自己都是写在小纸条上过去的。

  裴衣要等楚纱,她不用等。

  那条回家的路她走了很多次了,她的家在桐花街的旁边,用着相同的路口,却极少碰见她们,有的人确实不刻意去见,离得这么近都是见不到的。

  李纯把书包放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上面亮屏之后是一条短信。XZF

  楚纱:【晚上十点半你能出来吗?】

  时间将近十点,她迅速地回了个:【能】

  作者有话说:

  姜麦:为什么你要压轴?

  裴衣:万一楚纱还是太紧张说不了话,这个新生迎接会最出丑的就应该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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