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邵谦哄走了顾庭简之后,就给同事打了电话,确认韩凛没身残志坚地带病上班后,便提了篮水果去他家探望。

  他并非真的对韩凛怀有歉意,只是觉得凡事至少明面上得做得体面一点。登门道歉,总比一封苍白无力的邮件,和一通暧昧不明的电话郑重。一场没有歉意的道歉,更像是一种挑衅,摆明一种态度,他不怕他,反正韩凛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当然,这不能让顾庭简知道。

  邵谦凭着记忆找到了韩凛家,门铃摁响之后,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我身上带着伤,行动不利索,你久等了。”韩凛微微弯着腰倚靠在门框上,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浅笑,仿佛昨日的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仿佛邵谦只是体贴地来给得了感冒的他送药。

  邵谦直直地站在门口,开口问道:“韩老师,我不请自来,你不感到意外吗?”

  “我猜你会来,你还真是不令人失望!”韩凛向后退了半步,将门开得更大了,“进来聊吧!”

  邵谦还没来得及回应,韩凛忽地又补充道,“忘了问了,你介意单独进我家吗?”

  “我来都来了,自然不介意。”

  邵谦神态自若地跟着他进了门,然后顺手便将果篮放在了茶几上,率先开口道,“韩老师,我还是想就昨天的事,跟您正式道个歉。因此给您造成的所有医疗费、误工费,您可以直接开个单子寄到华亭去向他索要。”

  “你态度倒是诚恳,可惜讲出的话我不爱听。”韩凛扶着沙发坐下,抬手示意邵谦坐在他对面。

  邵谦发觉韩凛的忍耐力是当真厉害,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奈何不了顾庭简,闹一闹的资本还是有的,可他被打成这样,愣是一句狠话都没说。在邵谦面前,也还能装模作样地保持心平气和,半点不那他撒气。

  韩凛靠在沙发背上,眼睛微微一眯,俨然一只狐狸的姿态,“昨天晚上你都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如果没有多余的意思想表达,你其实大可不必来这一趟。”

  “毕竟您对我多有指教,以后不常能见到您了,总要来告个别。”

  韩凛冷哼了一声,笑道:“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假惺惺的样子会惹人厌烦,看到你这副样子,才算是明白了,我们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伪装一旦被人识破了,有多么令人生厌。 ”

  邵谦笑道:“能让您有所感悟,我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

  门铃突然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洪亮的喊声:“快递放门口了!”

  邵谦看见韩凛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含混不清的兴奋,侧头犹疑片刻,再回过神来,便直勾勾地对上韩凛毒蛇觅食般的眼神。

  “邵谦,帮我去拿个快递吧!”

  邵谦沉默着起身,拿了那个小盒子便迅速折返回来,将东西递给韩凛,“韩老师,没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韩凛没有接,而是缓缓站起身站了起来,走到邵谦面前,微微俯下身,做出了一个具有压迫感的姿势,“我应该,没带你去过我的地下室吧?我猜你会有兴趣的,敢不敢,跟我下来看看?”

  “您邀请了,我当然不能拒绝。”邵谦目光平视着他,呼吸平稳、手指舒张,没有给他任何期待的紧张反应。他并不那么好奇韩凛想给他展示什么,只是不想露怯。

  邵谦拿着快递盒跟韩凛走了过去,地下室的入口是房屋最里面的一部照明不良的电梯,韩凛验证了指纹电梯才开始运行。

  里面没开灯,借着电梯晦暗的光,邵谦依稀能看清,在房屋的正中心,摆着一个七八平米大的鸟笼,笼子的底部铺着细软的毛绒垫,而周围一圈铁丝壁上,则挂满了粗细不同的铁链,铁链的末端连接着大小不一的皮扣。

  韩凛摸着墙壁开了灯,照亮了墙壁上不同材质、形态各异的鞭子,“你手上那个快递,不拆了吗?”

  邵谦本能地战栗了一下,韩凛捕捉到他微表情的变化,凑到他耳边悠悠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适度的刺激下,能开出怎样的花?”

  邵谦有些出神,他在想,鞭子要是握在那只傻狗的手上,会不会不舍得打他。

  见他没有回到,韩凛又低声轻笑道:“那个人,能猜到你心底的欲望和渴求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奢求平等、尊重,你希望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能被人看见,可他根本不在乎。你所能做到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微不足道了。就像是路边闲着无聊数蚂蚁的小孩,他根本不在乎这只蚂蚁一天搬了多少粮食回到洞穴,只想恶作剧地倒一杯水,摧毁了它的一切,看着它手足无措,四处逃窜的样子,觉得颇有乐趣。”

  邵谦觉得他靠得有些太近了,便上前走了几步,像是在参观博物馆的展品一样,仔细观摩着韩凛地下室的陈设。他知道韩凛是在以一种毫无成本的方式,故意诱导他。韩凛根本不需要真的做些什么,也无需考虑邵谦的真实想法,只需要不断有意无意地贬损顾庭简就行了。

  没有一个人真实独立的人,能成为另一个人契合灵魂的完美伴侣。韩凛只需要抓住邵谦心中那些幽暗的裂隙,稍稍埋下怀疑猜忌的种子,等它们吸收邵谦心底的阴暗,自然而然就能撑大裂隙,让他对顾庭简的成见越来越大。

  对于韩凛这种不劳而获、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人,邵谦简直深恶痛绝。

  邵谦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快递盒子,“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购物渠道可以分享给我吗?”

  “你不需要。”

  “韩老师,于我而言,您确实当得起老师二字,不过,我不是你的实验对象。放心,我不会让您这点小癖好,变得人尽皆知的。”

  “没关系,遇到你这样的人,我很有耐心,有空可以随时来找我,哪怕只是喝杯咖啡,我也欢迎。”

  狰狞的环境和韩凛绅士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邵谦觉得他笑得有些刺眼。那笑容太过自信,就好像,他能看穿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他一样。

  “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离开韩凛家之后,邵谦没去找顾庭简,也没有回学校,一个人坐地铁来到了中心商务区,一个人游荡了好久。

  他觉得压抑,却没有疏通的途径。这种压抑其实并不来源于顾庭简,却因为有他在身边,而显露无疑。

  他像一只初长成的狼崽,已经长出了利爪和尖牙,虎视瞻瞻的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却发觉自己无从下手。明明只要抓住一线机会,他便会拼命抓住眼前的东西把它狠狠咬到出血。可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施展拳脚的机会,不拼命往上爬,就只能像块肉一样被丢进巨大的绞肉机,然后被碾碎成渣子。

  内心想要撕裂一切的冲动难以被平复,他不断的在奋斗与堕落之间反复横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个平衡。

  他在韩凛身上照镜子般看到的不是向上的希望,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如果可能,他不想当一只寄生虫,光靠着吸人血肉而活,可事实证明,他没有任何的办法,所有人都不过是,只是把他当作饭桌上的一盘菜罢了。可能连主食都不算,充其量,也就是一道开胃菜或是小甜点。

  上学的时候,他以为自食其力就能获得上升的渠道,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根本不可能,他一辈子都够不上顾庭简。这三年他一直活在非常割裂的,生活中,一边关注着他的动向,而另一边,不甘于放弃放弃靠自己的努力换取生活的信念。可现在,他彻底放弃了。没有一个游戏玩家能超越这个世界的制定者,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

  他彻底地,愿意接受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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