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欲雨,潮湿的水汽透过门窗的缝隙用力挤压进房间,让开了空调的房间愈发沁出了一丝冰凉,将夏日的燥热压得销声匿迹。

  鸽羽灰的床单上布满褶皱,感受到寒意的邵谦下意识地侧过身,弓起身体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并卷走了所有的被絮。

  顾庭简被他的动作惊醒,翻身餍足地吻过他的侧脸,而后起身下床,走到落地窗边查看今日的天气。因而顾庭简并没有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邵谦在睡梦中不安地皱紧眉头,双臂绕过被子,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身体的疲乏让邵谦在意识深处不断地往下陷落,所有的不安被释放出来,让他坠进了一场多年以前的梦里。

  那时他还没有找到“灯塔”的工作,周末放假的时候,时常会起个大早帮母亲去卖鱼。

  天还蒙蒙亮,菜市场里大灯刺眼的白光像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人从睡眼惺忪中毫不留情地一把拽了出来。邵谦穿上湿漉漉的防水围裙,戴上两个洗得发白的红色袖套,熟练地把一个个白色泡沫箱从火车上搬下来,放到摊位上,然后把它们分开放入一个个摆放好的大塑料盆里,用水冲洗了冲案板,准备开张。

  喧嚣的水流声从脚下传来,空气里弥漫着水产区特有的腥味。没顾客的时候,他就一遍又一遍刷洗早已被鱼血腌入味的案板,他从不会带作业来菜场,他不想书本沾染了洗不掉的腥味。

  一群宿醉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大声喊道:“来两条黑鱼,你现在给我杀了。”

  邵谦无视了对方眼里的挑衅,将两条鱼扔到绿色塑料袋里沉重,而后客气地说道:“一共三十八,现金还是扫码?”

  男子抽出一张大红色的钞票甩在他脸上,笑道:“不用找了。你帮我剥皮、抽筋,要活剥!我就想看这两条鱼,光着身子在案板上蠕动,然后再一刀砍死这恶心的贱种。”

  剥皮去骨不难,但对方的恨意,显然不是针对那两条鱼。邵谦没有接过那张钱,抬起头看向男子,“处理不了,只能切片或者切块。要吗?”

  男子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扇了过来,“废话那么多?让你做你就做!”

  “做不了,不行你换别家吧!”邵谦说着就把鱼往水池里扔了回去。他做不到明知是被人羞辱,还忍气吞声地逆来顺受。

  “给你脸不要脸是吧!你大哥我好心好意照顾你家这破鱼摊的生意,你小子还犯贱啊!”男子朝身后的小弟使了个脸色,后面两人立马上前将邵谦架住,强按着让他跪在了混合着鱼血的污水里。

  周围的商贩张望了许久,终于大着胆子朝男子喊了声:“你们在干什么!再乱来我报警了!”

  男子轻笑道:“我教训我弟弟要你管啊!敢报警试试?信不信我弄死你!”

  这男子正是邵谦同父异母的哥哥邵捷。自从知道了他们母子的存在,邵捷总是三番两次来找茬,通常也每个实际性的理由,就是觉得看到邵谦的存在十分刺眼,恨不得弄死他,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出生过。

  见商贩又胆怯地缩了回去,邵捷发出了下一道命令,“把他给我摁到水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不要……你们放开!”邵谦拼命挣扎,但没有任何作用,身后两人死死地把他的头按进水里,惊慌的鱼不断拍打着他的脸颊,锋利的鱼刺在他脸色留下一道道划痕。

  “邵谦,老子没弄死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敢扫我的兴,你给我好好长长记性!”邵捷拿起塑料水瓢往鱼盆里舀了满满一瓢水,让人按住邵谦,狠狠给他灌了下去,末了扔了水瓢,还不住嫌弃道,“跟你妈一样,真是又脏又恶心!”

  邵谦呛了水瘫软在地上,邵捷一把领起他的衣领,指着对面卖鸡鸭的商铺笑道:“连剥皮抽筋都不会,我看卖鱼不适合你。喏!那边那个,适合你和你妈。赚得多。”

  他说完周围人哄笑不已,邵谦觉得天旋地转,耳鼻中充斥着刺鼻的腥味,像是把他整个人都重重地推入污泥里,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像是跌入一片沼泽,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邵谦,邵谦?”

  感受到有人在不断摇晃自己的身体,邵谦猛然从梦中惊醒。房间里没有混合着血迹的污水,更没有不断挣扎的鱼,吊顶上是一排排千纸鹤,桌上摆着的是簇拥在一起的玫瑰。

  顾庭简在床边坐下,将邵谦搂入自己怀中,“梦到什么了?”

  邵谦愣了半晌,答道:“忘了。”

  窗帘露出窄窄的缝隙,窗外天色晦暗,大雨倾盆。可惜酒店的隔音很好,在房间里几乎听不见雨滴半点的声响。

  “台风过境,我们的航班被取消了。”顾庭简往窗外看了看,而后又将目光移到邵谦身上,“得在这儿多留两天了,你不会觉得腻烦吧?”

  “只要你别再发疯把我往放了热水的浴缸里摁,就不会。”邵谦说完便转身紧紧抱住了顾庭简,以此来抵御内心的不安和焦灼。他有种不劳而获的耻辱感,明明抓住了触手可及的幸福,却像是悬浮在台风眼上空。短暂的安宁,是闭目塞听带来的虚假。

  从三亚回去之后,两人便各自回了家。

  顾庭简在家里那压抑的气氛下待得发慌,饭后和老爷子汇报了点生意上的事情后就约着宋朗打高尔夫去了。邵谦有家里人要陪,他总不能天天把人拴在身边。

  宋朗人一来,顾庭简开口便问道:“你们家酒店哪位大厨明天有空?借我用用。”

  “可以啊,你要开派对啊?辰轩的西餐主厨借你?”宋朗爽快道。

  “不是!我想在家练习一下煲汤技巧,有擅长粤菜的大师傅吗?”顾庭简诚恳道。

  宋朗一愣,球都偏得不知哪儿去了,“有是有,可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养生的兴趣爱好?华亭不自己做了?打算进军餐饮业?你家也没有这类产业啊。”

  顾庭简推搡他一下,“我自己在家炖点汤自己喝不行了?”

  “算了吧,你要是说炖给狗喝,我还勉强能信。”宋朗笑了笑,忽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金屋藏娇的二人世界不被打扰,所以亲力亲为吧?”

  “是啊。”顾庭简边说边利落挥杆,嘴角挂着炫耀的笑。

  “嘿!你还搞得像过日子一样。”

  顾庭简转头道:“什么叫像啊!就是啊!我戒指都送了,就是打算认真过的。”

  宋朗一惊,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了顾庭简,离球童站开了点距离,小声道,“再怎么甜言蜜语,大家都知道是说着玩的。发誓跟喝水一样正常,别说戒指了,房子、车子随便送都行,人到手就成。可兄弟我劝你可别陷进去啊!”

  顾庭简一本正经地说道:“没开玩笑,我就是认真的。刚开始吧,觉得确实得保持点理智,但感情的事情又不是控制得住的。我是真喜欢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心心念念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哪里还舍得有所保留。”

  宋朗震惊地丢了球杆,气得双手叉腰,“不是,什么年代了大哥!哪来的狐狸精把你魂都勾走了。得亏你们不能登记结婚,不然你就等着被宰吧。”

  “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那么多凤凰男杀妻的案子你是一点没看过啊!”

  “你别越说越离谱了!”

  宋朗叹了口气,“这事儿我知道没事儿,但你和那小子的关系可千万别被人给知道了!不然你未来老丈人听见得气死!”

  顾庭简嗤之以鼻道:“什么年代了,你思想怎么这么狭隘?不联姻我活不到35岁了?”

  “我思想狭隘?我保证你爸比我更狭隘!你就说到时候打算怎么办吧?”

  顾庭简无所谓道:“他要是真知道了,大不了家产留给我弟,我有个华亭饿不死就成。”

  “疯了,你还真是疯了!”宋朗苦口婆心地劝道,“兄弟我劝你一句,给自己留条后路,别像个傻子一样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鬼知道人家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啊!”

  “你还打不打球了?”

  宋朗气急败坏地捡起球杆,怒吼道:“恋爱脑不配有朋友!”

  顾庭简无奈道:“我不就学个煲汤吗?你至于吗?师傅借不借我了?”

  宋朗气势汹汹地喊道:“师傅我回去给你安排,炖了汤你必须分我一碗!”

  --------------------

  我回来了,这次一定,一定会更新到完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