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纪之后,对所有新事物的适应能力都会变慢,获取信息的能力也会随之退化,与之相反,随着经验的积累,直觉会变得越来越准。

  刚过完年,冯媛就通过一些精准推送知晓了邵谦拿走华亭股份的事情,刘娟却对此毫不知情。

  冯媛私下里问过邵谦,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因为爸爸出事的事情,让他和顾庭简之间产生了误会。

  邵谦否认了,坦然地说自己就是羡慕他,嫉妒他,想要代替他。一时冲动干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是蓄谋已久。只不过事办成了,似乎没有想象中愉悦。

  话说到这份上,冯媛自然是听得懂:邵谦后悔了,可如果不那么做,他同样也是要后悔的。

  刘娟不卖菜了,但在家又闲不住,就给自己找了份帮人带孩子的兼职。辛劳久了的人都是这样,总要忙碌点,做点事,心里才踏实。

  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邵谦回到家时的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她早就察觉到了邵谦某些特质上的异常,可还是盼着他能有正常的人生,能成家立业,能生儿育女,所以一直装聋作哑。

  只要他不戳破,自己也不多问。

  可见到儿子如今的样子,便奢望不了别的,只盼他能过得好了。

  顾庭简那样子,热情、开朗、有责任感,倒像是个会疼人的。而且他在邵谦身边的时候,邵谦看着要比现在开朗许多。

  可惜,很久没听邵谦聊起过他了。

  一次饭后在厨房收拾,刘娟主动挑起话茬问道,“小谦,你那个长得又高又帅的同学呢?怎么很长时间没见你和他来往了?”

  邵谦支支吾吾地说:“他……出国发展了。”

  刘娟顿了顿,思索了下这话的可信度,而后神色亮了亮,小心翼翼地说道,“听妈一句劝,有的事情强求不来。你现在也能自立了,你要不试试,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能顺畅很多。”

  邵谦背着身洗完碗,蹲下身将垃圾桶里的厨余垃圾一提,沉声说道,“妈,我去楼下扔垃圾。”

  他在楼下呆了很久,思考自己的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不管别人如何恭维,邵谦心里其实很清楚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不说全部,百分之九十得仰仗顾庭简。

  那几年,是顾庭简当了他的后盾,给了他毫无顾忌的机会。

  他不需要为生活所迫日复一日重复枯燥而乏味的工作,也不需要为了完成KPI绞劲脑汁、疲于奔命。他能切实地知道华亭每一个部门的运作方式,甚至能做好每一个岗位的工作。不说都能高效率高质量,但做到合格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不是他靠努力能达到的结果,他所仰仗的,不过是顾庭简而已。

  可顾庭简都不要他了,他难道还要死守着残存的回忆不放吗?

  等到顾庭简东山再起、成家立业了,带着新找的伴侣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他还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烂打地粘上去,上赶着供人取笑吗?

  他现在已经拥有一切了,不想再犯傻,不想再活得那么狼狈了。

  最起码,他得给自己找一个作为掩饰的幌子,让外人觉得,他过得很好。

  邵谦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于绚的。

  那天在路过宣传部门的会议室,他听见于绚在做汇报,虽然因为紧张,有的地方出了点小错误,但总体上思路清晰,方案阐述地十分完美。

  这让他想到了当年的自己,要是自己出入职场的时候,有人能够在旁边指点一二,他应该就会心甘情愿地做一枚合格的螺丝钉。

  可惜他身边的人是不管事儿的顾庭简,是他一点点亲手喂大了自己的野心。

  “里面汇报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邵谦向身边的经理问到。

  “叫于绚,是宣传部新来的员工,现在是实习,但春招已经发offer了,八月就正式入职。”

  “我过段时间要和天逸传媒的人谈方案,需要一个懂这一块的人临时担任一下助理,我看她挺伶俐的,等下帮我问问她主管,放不方便借调过来跟我一阵子。”

  “邵总您要人,当然没问题。”

  第二天,于绚穿了身香槟色的西装,外边套着一件米白色羊绒大衣,抱着一大个纸箱子,激动地来和邵谦打招呼,“邵总,谭经理说我从今天开始临时跟着您,请问我的工位在?”

  邵谦微微抬头,“我办公室外面那张桌子,不是给你空出来了吗?”

  于绚一愣,“您不打算找助理了?”

  邵谦继续低头处理文件,嘴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个人能干的活,我开两份工资?”

  “哦。”

  看见于绚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离去,邵谦看着她的背影喊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事情不会特别多。你先把工位整理好,等下我一项项交代你。”

  邵谦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当于绚坐到与他一墙之隔的工位上时,露出了一个灿烂到诡异的微笑。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邵谦对于绚算得上是照顾有加。

  虽然时不时会嫌弃她办事粗糙,只顾效率、忽略细节,说话直接,不够圆滑、稍欠妥当,但却从未斥责过她。就算她偶尔出些小纰漏,也从未想着要把她换下,遇到事也还是交给她办。知道她一个人办不下来,就亲自在旁提点着,耐心程度堪比教孩子学拼音的一年级语文老师。

  于绚表现得十分坦然,邵谦对她好,她是一点不客气,照单全收。遇到五花八门的节日邵谦送她礼物,她也从没推辞过。

  每次加班到了八九点,她还不忘主动提醒邵谦,要吃点宵夜补充点能量。不管邵谦饿不饿,她都会笑容灿烂地叮嘱一句,他要是点外卖的话,顺便给自己也捎上一份。

  当然,邵谦买单。

  终于有一天,邵谦带着于绚等人出差商讨一个大项目,成功缔约后,邵谦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却单独邀请了于绚一个人吃饭,去的还是个环境雅致清幽,装修得像个复古花店,被热心网友推荐为情侣约会必去的高档西餐厅。

  于绚又不傻,本着“领导眼色我来看,领导心思我来猜”的助理终极守则,抱着绝不能让清冷内向的i人上司主动表白的念头,鼓足了勇气,在点完菜之后坦然直率地开口说道:“邵总,我也跟了您快半年了,您就直说吧。打算一个月给我多少钱,让我当你女朋友?”

  “你……”

  听了于绚的话,邵谦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愣了半晌,都说不出句话来。

  于绚立马意识到自己过于直率的表达,把素来内敛委婉的邵谦给惊到了,连忙找补道:“邵总您放心,您的情况我都知道,也非常理解。我没和您说过我家里情况吧?我是独生女,家里两代六口人都宠我一个,帮我安排了在家附近、舒适安逸的闲散工作,您觉得,我放着轻松的工作不做,跑来华亭受罪,是为了什么啊?”

  邵谦心中警铃大作,心想能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他吧?

  “你别误会,我对你没兴趣,我……”

  邵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于绚特别善解人意地打断了,“我懂我懂!您心里只有顾庭简。”

  邵谦刚想喝口茶压压惊,被她开口这话给惊到了,差点没把自己呛着。

  于绚赶忙劝道:“邵总您别激动啊!”

  邵谦打开湿巾擦了擦嘴,顺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阴恻恻地说道:“你别跟我提他名字。”

  于绚身子不自在地往回缩了缩,木讷地回道:“哦!名字只有您能叫,那我喊他……顾总?”

  邵谦放下水杯,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眉道:“这些事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邵谦也就随口一问,毕竟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传,于绚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哪知对方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

  “你还记得,有个高中同学叫齐越吗?她是我本科室友。”于绚说到这当即来了兴致,“您和顾总的八卦,我听过不少,公司里他们传的都是捕风捉影,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于绚!”邵谦扶着额头撑在桌面上,冷眼看着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顶头上司吗?你刚才说你来华亭干什么?不会还想威胁我,找我要封口费的吧?”

  “还真不是!但您要是想让我闭嘴滚蛋,您得给我这个数!”于绚伸手比了个“二”。

  “两百万?”她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讹上他了。

  于绚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坚定地说道,“2N+1!”

  邵谦指正:“你还在实习期,拿什么2N+1?要拿也是拿offer毁约的赔偿金。没多少钱,我就当是花钱买清净。你要不要再加点菜,这顿算我给你践行。”

  于绚和邵谦虽然年纪相仿,却是年轻气盛得多。她见邵谦的样子像是认真了,便越发无所顾忌,开诚布公地说道,“邵总,我是个直率的人,该利落的时候绝不会委婉。我接下来的话您别听了不高兴,不高兴也没用,反正我不会主动离职的,要我离职您就得给赔偿金……”

  邵谦忍无可忍,双手拍在桌上,认真地注视着于绚的眼睛:“有话直说!”

  于绚气势汹汹地拿起手边的刀叉,边说边切着盘里的羽衣甘蓝,“您是对我没兴趣,但您把我调到身边,还对我关照有加,不就是故意想让人误会吗?您的意思我懂,要面子嘛!要向前任证明,没他也能过得特别好!您敢这么想,还不敢让给我说了?我是直接了一点,抢了您的台词,让您对这事失去了把控。但您不能总寄希望于,身边的人都惯着您吧?我又不是那个谁……”

  “开个价。”邵谦在她这么一番慷概陈词之后,气势弱了许多,“多少钱,能让你假扮我的绯闻女友。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没事收收礼物,再发挥一下你的特长,闲聊时有意无意满嘴跑火车就行。”

  于绚经过内心剧烈地挣扎,终于坚定了内心的理想信念,“我……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不想和您扯上半点上下级以外的关系。人工作嘛,又不单是为了钱,我就想找一个自己待着舒服的环境,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事和真诚善良的领导,能够其乐融融地做些有价值的事。”

  真诚善良的领导?邵谦心想,她夸的是顾庭简,不是自己。华亭总裁的位置不能坐,净养一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就是你来华亭的原因?”

  “一方面吧。”于绚声音含糊地说道,“主要还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想找人分享八卦嘛……自己一个人守着秘密很无聊的。”

  邵谦一想起当年的事,就觉得无比羞耻,“你到底告诉过谁了?”

  “我守口如瓶,谁都没说过!”于绚忙表忠心道,“邵总,现在找工作很难的。而且您要换一个新助理,磨合起来也需要时间,不如,让我留下?反正我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您也不怕我再知道些什么。”

  “我怕!”邵谦说完停顿了半晌,吊足了胃口才说道,“但我挺欣赏你的。你不主动离职,不会让你走的。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你能保密吗?”

  于绚欣喜若狂,“我下周想休年假,连着周末一共九天!刚好够出去玩一圈,邵总您批吗?”

  “批!”

  邵谦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废了小半年的功夫,他不仅幌子没找到,还跟自己整了个有自我意识、最擅长添油加醋的监控摄像头。

  后来,于绚渐渐摸透了邵谦的脾性,业务也处理得十分得心应手。

  她发现邵谦是一个生活十分紊乱的人,在公司的时候,他看着就好像是个打了鸡血的正常人,激情洋溢、兢兢业业。

  一旦下了班,他就灵魂出窍、两眼放空甚至得让于绚帮他打车出门。

  果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他真的,精神状况很糟糕。

  晚上怕孤独情愿陪着程序员加班也不愿意回家,白天总是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像是失眠了一整夜,有时还会喷气味浓郁的香水,用来掩盖身上宿醉的酒气。

  不小心在邵谦抽屉翻到一堆的空药瓶后,于绚更是紧张,心想他该不会积劳成疾、情深不寿,突然有一天就长梦不醒了吧?

  于绚心想,为了自己工作的稳定,她还是得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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