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114章 居中调停

  听到这个声音,吕西安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僵硬地扭动脖子,和阿尔方斯同时转头看向浴室门口。

  在他们的注视下,浴室的门被推开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昨晚的狼狈已经一扫而空了。

  阿尔方斯站起身来,抖了抖手上的水珠子,“您是怎么进来的?”他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狮子正在享用自己的猎物,却被一只突然出现试图分一杯羹的同类打断了。

  “我也想问您这个问题呢,您是怎么进来的?”伯爵伸出一根手指,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似乎不是您的房间吧?”

  阿尔方斯冷笑了一声,“是吕西安邀请我进来的。”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吕西安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捏着,像是在施加压力。

  德·拉罗舍尔伯爵打量了一下试图潜到水下去的吕西安,“我看不太像。”

  “无论如何,这是私人谈话,和您或是其他的人都没有关系。”阿尔方斯转换了话题,“偷听也不是绅士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偷听的人自诩身份高贵的时候。”

  “您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

  “我想说的是,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阿尔方斯和伯爵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出火花来,“不知道这样说对您够不够明白?”

  “他是个有自由意志的人,不是一张债券或是一张不动产凭证。”德·拉罗舍尔伯爵也向前迈了一步,“而且我必须说,您的那些借款和帮助就是有意给他准备的陷阱,这很下作。”

  “下作?”阿尔方斯的语气充满行将溢出来的恶意,“您的祖先曾经随着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入侵过意大利,您家里收藏的艺术品许多就是从那个半岛抢劫来的,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算不算下作?请您别忘记了,正是因为您的祖先下作,您的家族才发了家,您现在才能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指责我!”

  德·拉罗舍尔伯爵脸色铁青,“我想您知道这样的侮辱意味着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阿尔方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建议我们一人拿一把手枪,然后花十分钟的时间去楼下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既然我们也算是熟人,那么也就用不着证人了,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我很荣幸,”德·拉罗舍尔伯爵微微鞠躬,“您果然像传闻当中的那样雷厉风行,我对此深表钦佩。”

  “够了!”吕西安一把抓住浴巾,把它绑在自己的腰上,手脚并用地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求求你们,冷静点吧。”

  “请您先出去吧,我和伊伦伯格先生谈一谈,”吕西安朝德·拉罗舍尔伯爵用哀求的口吻说道,“我一会和您解释,行吗,路易?”

  这是吕西安第一次称呼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教名,而这一手果然起了效果,德·拉罗舍尔伯爵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阿尔方斯,掉头出门,将房门重重地摔上。

  而另一边的阿尔方斯听到吕西安的前半句话刚露出的笑容,就因为后半句话而消失殆尽了,“您叫他路易,叫我伊伦伯格先生?”

  “好吧,阿尔方斯。”吕西安连忙试图亡羊补牢,“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您的这张嘴说出来的有几句实话呢?”阿尔方斯看了看吕西安,突然一把将吕西安的浴巾扯了下来,“躺回桶里去。”他命令道。

  “可我洗完了。”吕西安试图夺回浴巾,而阿尔方斯直接将浴巾扔到了浴室的另一侧。

  “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相待’。”阿尔方斯暧昧地朝吕西安的脸上吹了一口气,“还是你更喜欢这样站着谈话?”

  吕西安的脸抽搐了几下,他抬起腿,迈进了浴桶,重新坐到了水里。

  “你刚才真要和他决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刚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阿尔方斯半蹲下来,平视着浴桶里的吕西安,“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对付他,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要做什么?”吕西安警惕地看着他。

  “我之前一直是巴黎伯爵的支持者,但我发现我的投资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或许此时和共和派握手言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在开玩笑。”吕西安瞪大了眼睛,“你要为了这样的一桩小事就放弃经营了这么久的政治布局?”

  “这是我的钱,”阿尔方斯说,“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吕西安长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发觉如今驱动着阿尔方斯行事的已经不再是逻辑了,和一个不讲逻辑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我昨晚喝醉了……当时我都快要冻僵了,那棚子里有一瓶伏特加,我想喝几口暖暖身子,一不留神就喝了太多。”他降低了姿态。

  “之后您就做了平常您不敢做的事?”阿尔方斯挑起眉毛,似笑非笑。

  “对不起。”吕西安用胳膊肘碰了碰阿尔方斯的肩膀,“酒精可真是误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喝醉了。”

  “那么您以后不会再和德·拉罗舍尔伯爵打交道了?”

  “我是他的议会私人秘书,”吕西安犯了难,“议会和部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我总是要和他接触的。”

  “别侮辱我们两个人的智力,”阿尔方斯有些恼火,“您知道的很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个。”

  “您这是吃醋了吗?”吕西安笑着问道,他从水里伸出一只手,搭在阿尔方斯的脸颊上,水珠沿着脸上的线条缓缓流下,又从下巴滴到地板上,“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

  “您现在撒谎连脸都不会变红了。”阿尔方斯反手握住吕西安的那只手,“您刚来巴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第一次在杜·瓦利埃先生的晚宴上见到您,您紧张的差点就要昏过去。”

  吕西安尴尬地笑了笑,“所以您答应我了?您不会去对德·拉罗舍尔伯爵做什么,对吧?”他撒娇似的伸出一根小指头,在阿尔方斯的手心刮了刮。

  阿尔方斯声音低沉,“那么您打算用什么东西来做交换呢?”

  吕西安想了想,“那您想要什么呢?”

  “一个承诺,”阿尔方斯的手指轻轻拂过吕西安的嘴唇,“那晚从冬宫回来时,您拒绝了我的暗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晚我很累。”

  “或许是吧,”阿尔方斯捏住吕西安的脸颊,将年轻人的嘴巴挤扁,他似乎觉得像一条河豚鱼似的的吕西安很有趣,“但我不喜欢被别人拒绝,尤其是当那个人还欠我人情的时候……我要您承诺,以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您都不会拒绝我。”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吕西安迷茫的看着阿尔方斯,“这个说法有些空泛吧,您的意思是,如果您想要晚上七点在旺多姆广场上……”

  “我并没有那样的癖好,”阿尔方斯翻了一个白眼,“但是您猜的没错,如果我想那样的话,您也必须接受。”

  “那……好吧。”吕西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接受,毕竟阿尔方斯是吃醋,又不是发疯了,他不觉得阿尔方斯会丧心病狂地把他们两个人一道送上新闻的头条。

  “好极了。”阿尔方斯说着,放开吕西安的手,环胸抱住他,并没有怎么用力,就把吕西安像个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一样,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您干什么?”吕西安吓了一跳,他之前可没有看出来,阿尔方斯的力气竟有这么大。

  “您刚才答应我的事情,难道转过头就忘记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您都不能拒绝。”阿尔方斯将吕西安放在地板上,“我做了决定:就在现在,就在这里,让我们一起来检验一下您的诚意。”

  “可这是别人的房子。”吕西安张皇地扫视整间浴室,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难道他指望能在浴室里找到什么救命稻草吗?“这样……未免有些失礼吧……”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那么我们就去客厅,当着所有人的面。”阿尔方斯的语气不容违拗,“您觉得那样会不会更失礼?”

  吕西安用手撑着地板,向后缩了缩,他知道阿尔方斯这次是绝不会退让了,“好吧,好吧,如果您坚持要这样的话……只是别让别人听见。”

  “那就要看您的自制力了。”阿尔方斯无视了吕西安祈求的目光,俯下身来,他拿起搭在浴桶上的一块毛巾,示意吕西安张开嘴,“或许这东西能帮助您。”

  等阿尔方斯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吕西安再次坐回到了浴桶里,水里的热气已经消散了。他感到疲惫至极,太阳穴下面的血管隐隐发胀,在刚才的将近一个小时里,他一直惊恐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唯恐浴室的门又突然被某个不速之客推开。

  他用五分钟又洗了一遍身子,结束了沐浴,用剩下的干净浴巾擦干身子,换上了新的一身衣服,下楼去了客厅。

  莱蒙托娃父女,阿列克谢和塔基耶夫中校正围坐在壁炉边上的一张桌子旁打着惠斯特牌,看到吕西安下楼,莱蒙托娃小姐惊喜地叫了一声。

  “您回来啦!”她把手里的牌倒扣在牌桌上,朝吕西安挥着手,“昨天晚上的暴风雪可真吓人,我们听说您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不见了,都担心的要命呢!幸好你们没出什么事。”

  “俄国的冬天是致命的,”莱蒙托夫将军也附和道,“您真是吉星高照。”

  “您一定得把这次冒险的经历和我们讲讲。”阿列克谢也抬起头来,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神当中好像带着一丝玩味之意,吕西安心虚地扭过头去。

  “请问德·拉罗舍尔伯爵没有下来吗?”他朝莱蒙托娃小姐问道。

  “他下来过,后来又回房间去了。”莱蒙托娃小姐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看上去状态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希望不是。”吕西安朝四个人点点头,“我们一会再见吧。”

  他重新上楼,走到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

  门里回答他的是一个冷淡的声音,“请进。”

  吕西安推开门,他看到德·拉罗舍尔伯爵正背对着他,面朝窗户,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书。

  他关上门,从旁边绕过伯爵,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您有什么事吗?”德·拉罗舍尔伯爵抬起头来,将书放在膝盖上。

  吕西安有些难为情,“您刚才……”

  “刚才我恰好路过您的门口,听到了伊伦伯格先生的几句话,他的语气让我觉得您可能遇到了麻烦。”伯爵说,“您的房门没锁,我就进去了,如果我打扰到了什么的话……”

  “完全没有!”吕西安立即否认,他在心里骂着阿尔方斯的名字,这可真是个傲慢的混蛋,他竟然连门都不锁!

  “那就好。”伯爵在椅子上微微挪动了一下,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红晕,接下来——出乎吕西安所料——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您是个优秀的青年,为什么一定要和那种人……”

  吕西安如遭雷击,张口结舌,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德·拉罗舍尔伯爵关心的语句并没有让他感到宽慰,反倒让他觉得更加羞耻了。

  “我没有什么选择。”吕西安干巴巴地回答,或许这本身就是他的选择,到了这时候,是是非非早已经说不清了。

  “您有选择的。”德·拉罗舍尔伯爵站起身来,“您可以选择让他带着他的钱滚蛋。”

  “没那么简单,”吕西安说,“我需要他。”他不能坐视阿尔方斯撤资,那会彻底把他刚建立起来的产业摧毁的。

  “您需要他的钱?”德·拉罗舍尔伯爵高傲地问道,“您做这些,就是为了钱?”

  “您不明白。”吕西安摇头,“他是个骄傲的人,也许他有一天会对我丧失兴趣而后离开我,但是他绝不能容忍我主动离开他……他会把这个当成一种冒犯的。”

  “那又怎么样?”德·拉罗舍尔伯爵反问,“如果他要对付您的话,我会保护您的。”

  “那他就会连您也一起对付了,”吕西安握住伯爵的手,“您不值得为我这样去做。再说了,与其把他变成一个危险的敌人,不如保持和他的盟友关系……他已经答应了,不会再计较这件事情,我们都应该朝前看。”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逾=郤=佂=梨B

  吕西安苦笑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您还是别再问了。”

  伯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好吧,好吧……不过请您记住,无论任何时候您需要帮助的话,只要告诉我一声。”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鼻子又酸涩起来,“谢谢您。”他听到自己说道,与他做交易的人不少,但这样无条件的赠礼他收到的可不多。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为了缓解尴尬,他指向被德·拉罗舍尔伯爵放在扶手椅上面那本摊开的书。

  “您刚才在看什么呢?”他拿起那本书,发现上面的文字都是俄语。

  “是普希金的一首诗。”德·拉罗舍尔伯爵将书从吕西安手里接了过来,“我念给您听。”

  伯爵用俄语朗诵着,他的声音清亮又抑扬顿挫,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哀伤;吕西安一个字也听不懂,但那韵律之间自有其魅力,即便听不懂俄语也能朦胧地体会到其中的美感。

  “很好听。”他轻轻鼓了鼓掌,“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是关于季节的。”德·拉罗舍尔伯爵有些语焉不详,他很快就合上了那本书,明显不愿意多谈。但吕西安已经记住了那首诗标题文字的形状,等他回到房间,就在一张白纸上模仿着形状写下了那个词。

  当天的晚餐结束后,吕西安找上了莱蒙托娃小姐,从对方口中,他得知这个词是“春天”的意思。

  “那么普希金有没有写过一首以此为名的诗呢?”他追问道。

  “他当然写过,事实上,我还会背呢。”莱蒙托娃小姐回答,“需要我给您背一遍吗?”

  “能用法语吗?”吕西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俄语很美,但我实在是一窍不通。”

  莱蒙托娃小姐抿了抿嘴,以掩饰自己的笑意,她转向窗户的方向,外面又飘落起雪花来,雪花在月光下成双成对地打着旋,融入到广阔无垠的白色雪地里。

  莱蒙托娃小姐的清脆嗓音响了起来,正如吕西安所希望的那样,这一次她说的是法语:

  “春天,春天,爱情的季节,你的来临对我是多么沉重——”

  “在我的心灵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么痛苦的陌生——”

  “一切狂欢和所有的春光,只会将厌倦和愁闷注入我的心——”

  “请给我狂暴的风雪,还有那幽暗的漫长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