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142章 那喀索斯

  在之后的一周里,吕西安和其他的宾客一起,在“美景别墅”和周围的海岸上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消遣和娱乐。他和阿尔方斯一起去海滩上洗海水浴,一起乘着游艇出海,或是去周围乘马车兜风,阿尔方斯用了两天的时间教会了他游泳,至少现在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能够浮在水面上了。

  不光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家的每个人似乎都愿意和他一起消遣:伊伦伯格先生让他成为了惠斯特牌的牌友,伊伦伯格太太和他一起打四人网球,而每天下午他都要抽出一段时间来和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以及她的朋友们一道排练那出《那喀索斯和厄科的悲剧之爱》,爱洛伊斯小姐希望这次表演能够成为本次度假的高潮。

  制作这出短剧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任务,爱洛伊斯小姐的一位诗人朋友为这出短剧编写了剧本,另一位画家则承担起准备布景和服装的工作,每一次见面时这两个人都因为意见的不合而争的面红耳赤。而参与排练的每一位先生和女士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要求,例如布隆内太太希望能穿一条拖地的长裙,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小腿太粗,而她的丈夫则坚持要在表演当中加进去几个后空翻的动作,他在歌剧院里一直想要尝试一下这个,但每次都被言辞拒绝了——《茶花女》的男主角在台上翻跟斗,这成什么样子!

  终于,在经历过堪比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任务的挑战之后,一切终于被确定了下来,裁缝们开始按照要求赶制服装,专门从巴黎赶来的工匠也着手在“美景别墅”的客厅里搭建起临时的舞台。

  举行化装舞会的那一天晚上,过了晚餐时分,客厅里就挤满了人。舞台前面,面对着舞台用半圆形摆放了几排扶手椅,上面坐满了打扮成各种样子的宾客,其中最受称道的是打扮成牧羊女的伊伦伯格夫人,许多人都吹捧她颇有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风韵(这位王后当年最喜爱在小特里亚农宫里打扮成牧羊女郎)。

  吕西安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晚餐之后,参加表演的先生和女士们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装了。为他准备的衣服,是一件暗褐色的猎装,非常贴身,外加一顶戴在头上的桂冠。这是那位画家的主意,他想要让这次表演的男主角体现出“自然之美”,于是在吕西安的猎装上还加上了各种树木和动物的纹路,但吕西安非常怀疑在煤气灯的光线下,观众们只会看到一些粗略的线条。

  阿尔方斯打发走了前来帮忙的化妆师,他对吕西安的这一身衣服很有兴趣,于是自己决定来替他换装。当他把桂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吕西安的头上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漂亮的猎人,”他用手指轻轻卷起吕西安的一缕头发,“漂亮到足以让那些猎物心甘情愿地死在您的箭下……啊,是的,漂亮又危险,像一条鲜艳的蛇,用鲜艳的外表把危险的内在隐藏起来。”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吕西安扭了扭自己的颈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那个漂亮青年,被紧身衣和猎人的皮外套包裹着,好像凭空增添了一点野性,就像是有经验的厨师在汤里恰到好处地加进去了一枝迷迭香,那种隐约的刺激性气味更加深了汤的鲜美,而这一点野性的气质也更衬托出吕西安的俊美。按照当下流行的风格,他的头发已经留的很长了,现在他的整张脸都被细而密的金色头发包裹起来,若是穿上裙子,别人一定会把他当作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呢!这也正印证了那个观点——真正的美人都是带着点中性的气质,美男子身上带着一点女孩子气会增添俊美,而真正美丽的姑娘也总有着硬朗有线条的五官,美是不分性别的。

  “这当然是一种夸赞,巴黎就是个蛇坑,在那里,越毒的毒蛇就活的越好,”阿尔方斯突然探过头来,啄了一下吕西安的脸颊,“而您是其中最漂亮的一条。”

  “或许也是最毒的呢,”吕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尔方斯,“那么您就不怕哪天被这条毒蛇咬一口?”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非常伤心的。”阿尔方斯将吕西安的那缕头发放回到原处,轻轻理了理,他的语气平静的有些瘆人,“如果您真的要咬的话,那我希望您能咬的致命一些。”

  吕西安刚想要说些什么,一个仆人敲门进来,“到表演的时间了,先生。”

  “我送您下去。”阿尔方斯说道。

  “您不需要去换装吗?”吕西安问道,他看到阿尔方斯依旧穿着晚宴时候穿的黑色礼服外套。

  “您就当是我打扮成了我自己吧。”阿尔方斯整了整自己的领结,“对于楼下的许多人,我本人已经足够吓人了,用不着再打扮成别的什么。”

  他们一道下了楼,来到位于客厅隔壁的吸烟室里,这个房间被当作了临时的化妆室,以及演员上场前的等候室。此时这里面忙乱的像是早晨的巴黎中央市场,身穿戏装的男女挤在一起,如同没有老师监督的一群中学生一般大吵大嚷着。地面上扔着撕破的紧身衣,揉皱的细纱和丝绸,以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诸如化妆刷,粉扑和毛巾一类的,要是不小心踩到了很可能就要摔倒。屋子里的空气甜腻的让人犯恶心,似乎是有人把一瓶香水打翻在了地上,香水浸到了地毯里,气味经久不散。

  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扮演的是爱上美少年那喀索斯的女神厄科,她此时已经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缎裙,用来束腰的腰带上挂着绿色的真树叶,这是用来体现厄科女神热爱高山与森林的特质,肩膀上则披上了一条天蓝色的细纱披肩,当吕西安进来时,她高傲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准备就绪,通向隔壁的门被打开了,舞台的大幕拉起,钢琴连续弹奏出几个高音,表演开始了。

  吕西安和其余的演员一道走上了舞台,第一幕的舞台被布置成山岭的样子,按照设计的那位画家的说法,这个场景表现的是古希腊的奥林匹斯山,而在山脚下则撒着混着金箔的细砂,在灯光的照耀下刺眼的让台下的观众们眼睛都要发痛了。

  《那喀索斯和厄科的悲剧之爱》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当中的故事:那喀索斯是河神与水泽女神的儿子,他是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常常带着他的弓箭在树林里打猎,林中的仙女们都为他的风姿所倾倒,其中一位名叫厄科的仙女深深地爱上了他,总是跟随在他的身后。

  有一次众神之王宙斯来到森林里与仙女们游玩,而神后赫拉得知了消息,就来到森林里寻找自己的丈夫。勇敢的厄科故意缠住赫拉唠叨个不停,让仙女们有时间从宙斯的身边跑掉。得知真相的赫拉怒不可遏,于是诅咒厄科永远失去讲话的能力,她只能跟在别人身后,不断地重复别人说过的最后几个字。可怜的厄科跟在那喀索斯身后,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再说出口,这真是最为残忍的报复了。

  吕西安手里拿着弓箭,背上背着箭囊,在舞台的中央站定,而在他的身后,扮演希腊众神的其他男女在“奥林匹斯山”上各归其位,布隆内夫妇分别扮演宙斯与赫拉,他们站在了最高处,而在他们下方站着一群花花绿绿的男女,至于他们究竟代表的是哪一位神灵,观众们只能从这出戏的那位诗人作者那里了解到,此时诗人先生正站在舞台的一边,夸张地念着旁白。

  “有一天,我们英俊的猎人和他的朋友们走散了。”诗人念到。

  吕西安挥舞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弓,“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是谁在这里?”

  爱洛伊斯小姐将自己的手放在喉咙上,“在这里!”

  吕西安四下张望着,装作看不见她,“你过来吧!”他呼唤道。

  “过来!”爱洛伊斯小姐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悲伤。

  吕西安再次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您为什么躲避着我?”

  爱洛伊斯小姐的声音更加哀伤了,“躲避着我……”厄科想要向那喀索斯解释,可诅咒的效力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让我们在这里相会吧。”吕西安说道。

  爱洛伊斯小姐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相会吧!”她大声喊道,同时朝着吕西安跑过来,张开双臂要拥抱他。

  吕西安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一直后退到舞台的边缘,“请放开我!若是我接受你的爱,还不如早死了好!”他用双手捂住眼睛,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表现出明显的拒绝之意。

  爱洛伊斯小姐愣住了,她脸上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向下流去,“不如早死!”她哀叹道。台下的钢琴适时地发出几个刺耳的高音,代表了她的倾诉,马上又被一阵哀伤的小提琴曲压了下去。

  在“奥林匹斯山‘的顶上,扮演神后赫拉的布隆内夫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她的眼睛里闪着火苗,那是复仇的快乐,她惩罚了这个胆敢冒犯她威严的小小仙子,以后看谁还敢冒犯至高无上的神后的威严!她身边的丈夫无动于衷,而下面的其他神明都抬头向上,用畏惧的目光看着她,她的目的达到了,这是来自奥林匹斯山的报复。

  其余的仙女走上前来,他们都倾慕那喀索斯的美貌,然而那喀索斯冷淡地拒绝了他们所有人。愤怒的仙女们举起双手,向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祈祷:“但愿他有朝一日爱上一个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对方的爱!”

  爱洛伊斯小姐瘫坐在舞台上,她的眼里满是绝望,钢琴的声音再次压倒了一切,在一段急促的音符之后,帷幕重新拉上了。

  帷幕外面传来如雷的掌声,两个殷勤的年轻人扶起爱洛伊斯小姐来。

  “做的不错。”她赞许地说道,带着其余人一起回到了准备室里,仆人们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

  第二幕在十分钟之后开始,当幕布再次拉开的时候,台上的布景变成了一片林间的空地,上面铺设着真的青草和野花,甚至还带着泥土,这都是从花园里新鲜移植过来的。在空地的中央是一片清澈的“湖水”,这是一个鱼缸形状的水池,它的侧壁和底部都是用透明的玻璃板制成的。

  在神灵们的注视之下,那喀索斯走上了舞台,他注意到了这片清澈的湖水。

  他感到口渴,便走到湖边,低下头准备喝上几口清凉的水,就在这时,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当他出生时,他的父母曾经为他求来了神谕,“不可使他认识自己”,因此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

  吕西安扮演的那喀索斯躺在湖边,顾影自怜,他为自己的倒影而痴迷,那是个多么美丽的影子!漂亮的蓝色眼睛比最珍贵的蓝宝石*加明亮,金色的卷发包裹着他红润的双颊,那修长的脖子像是用整块的象牙雕刻成的。

  “您是水中的神灵吗?”吕西安向那影子问道,影子没有回答。

  “您真可爱!”他向那影子示爱,影子依旧毫无反应。

  他伸出手去想要拥抱那影子,可他的手一碰到水面,那影子就在波纹当中消失不见了;他想要亲吻一下影子那饱满的朱唇,可那影子同样沉没在了涟漪当中。

  哀伤的乐曲响了起来,“英俊的那喀索斯流连在湖边,频频望着水中的影子,”那位诗人的旁白再次响起,“他忘却了疲惫,忘却了饥饿,只是痴迷地望着自己的影子。他想要碰碰那躲藏着的爱人,可只要他的手一碰到水面,那影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喀索斯不吃也不喝,亦不曾休息,他脸上的红晕化作苍白,青春的活力永远地枯竭了,终于,他的脑袋枕着河边的嫩草,永远地睡了过去。”

  吕西安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躲藏起来的仙女们再次走了出来,她们唱着哀悼的歌谣,宙斯与赫拉也来了,他们的头上都带着一顶大得出奇的王冠。

  “宙斯被仙女们的深深悲痛所感动,他将那喀索斯变成了河边的水仙花,它生在岸旁,人们能够在清澈的湖水里看到它的影子,那就是那喀索斯的化身。”

  吕西安拉了一下身上的一条带子,在他的上衣褶皱里藏着白色的缎子,那缎子展开了,代表着白色的花瓣,而他漂亮的金色头发正好象征着黄色的花蕊。他向水边侧着脑袋,眼睛再次睁开,脸上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微笑。

  爱洛伊斯跪在了他身边,她的脸上带着恐怖的神色,蓝色的披肩从她的肩上滑落下来,代表着她的生命力也消失不见了。女神厄科死去了,死于心碎,她一动不动地凝固了,像是看到了美杜莎的脑袋,被变成了一尊石像。唯一还发亮的是她的那一对眼睛,那对眼睛依旧望着水边的水仙花。

  表演结束了,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那位诗人得意地站上台向观众们鞠躬,他像是那喀索斯一样自我欣赏,为他在这出短剧当中塞进去的“哲学性和艺术性”而自鸣得意。

  仆人们开始收拾起观众们的座椅,他们将椅子挪到客厅的墙边,把中间部分空出来准备举行舞会,而之前的观众们都摩拳擦掌,准备上场跳舞。一些表演者就穿着戏服加入了他们当中,而另一些人则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

  吕西安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当他走到楼梯口时,被在那里等候的阿尔方斯截住了。

  “让我们在这里相会吧!”他模仿着吕西安的台词,夸张地说道。

  吕西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角色真应该给您,人人都知道您就是全法国最大的自恋狂。”

  “我倒是觉得选您很正确,”阿尔方斯好奇地拉扯着吕西安戏服上的缎带,“您那副顾影自怜的样子可真是让人心疼。”

  “我当然会欣赏我自己。”吕西安翻了个白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劳驾让一下,我要上去。”

  “上去做什么?”

  “自然是脱掉这身小丑服了。”吕西安扭了扭身子,挂在他身上的缎带像尾巴一样甩动着。

  “为什么要脱掉?我想看着我的那喀索斯穿这一身去舞会上。”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会心碎的,”阿尔方斯挤了挤眼睛,“或许会变成一尊大理石像。”

  “那我就让人在花园里造一个喷泉,然后把您放在中间。”吕西安咬了咬牙,“全巴黎的人恐怕都愿意来见识一下这个奇观,您觉得两法郎一张票会不会太贵了?”

  阿尔方斯拍了一下吕西安的后脑勺,“您真是和那喀索斯一样无情。”他又轻轻拉了拉缎子,“不过说真的,您穿这一身很好看,而且这是一场化装舞会。”

  “好吧,”吕西安妥协了,“我可以不换,但是我起码得把这玩意取下来。”他把缎子从阿尔方斯手里扯了回来。

  “用我帮您吗?”阿尔方斯让开路。

  “这我自己还是做得到的。”吕西安大步走上了台阶。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那缎带是用线缝在他的猎人装上的,他找了一把剪刀,走到穿衣镜前面,将它剪了下来。

  缎带落在地上,他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那猎人的衣服包裹着他,在煤气灯的灯光下莫名显得有些暧昧,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越来越红,呼吸也变得逐渐急促起来。

  他朝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此时他已经贴在了镜子前面,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镜面上凝结,变成一小片淡淡的白雾。

  突然,鬼使神差地,他朝前微微倾身,于是他的嘴唇就落在了镜子上,这一次,那影子没有躲闪,也没有消失,嘴唇处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用力地吻着自己的影子,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接吻都要热情。他张开双臂贴在镜子上,就像是要把镜子里的影子搂在怀中似的,而那个影子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隔着冷硬的镜子,他们两个紧紧相拥在一起,每一方都不想要分开,因为他们天生就属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