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145章 交际花的晚宴

  第二天的白天,吕西安直到中午才起床,去餐厅和其他人一起吃过午饭之后,他重新回到房间里,读了几份报纸,又翻阅了一番自己在衣柜的最底层找到的一本旧小说,这书的名字叫《神父的罪孽》,文笔算是通畅,但遗憾的是其中不少的页数被撕掉了,尤其是那些具体描绘罪孽内容的部分。

  下午六点刚过,别墅里的男士们就都聚集在了门厅里,吕西安,杜·瓦利埃先生,瓦朗坦父子,道貌岸然的德·塞弗尔伯爵,花花公子盖拉尔先生和瓦尔特内伯爵都参加了今晚的活动。唯一不去那位交际花的别墅用餐的是梅朗雄先生,他声称他更愿意陪杜·瓦利埃夫人吃晚餐,而杜·瓦利埃先生对他的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七个人分别坐着两辆四轮马车,在夏日黄昏那浓稠的红色夕阳下,沿着乡间的道路行驶着。马车的车轮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滚动着,发出很响亮的声音,掀起一阵阵细砂的烟雾,在车子的后方氤氲着。

  吕西安和杜·瓦利埃先生同乘一辆车,身材可观的投机商一个人就占据了一边的座位,吕西安不得不和车上的另一位乘客盖拉尔先生同坐在另一边,至于剩下的四位乘客只能一起去坐另一辆车了。

  杜·瓦利埃先生兴致勃勃地转着手上的戒指,“她几天前就到了,还带着几个朋友。”他有些遗憾地做了个鬼脸,脸上的褶子像被压缩起来的弹簧一样挤成一团,“若不是我家里请了太多的客人,我早就要来一趟了,最近简直让我无聊的要发霉……我并没有说乡下的生活不好的意思,但乡下总是乡下,若是连一个漂亮的女伴也没有,那可就太沉闷了。”

  “我一直想认识一下玛格丽特·维尔涅小姐,”盖拉尔先生露出神往的表情,“我曾经在她的表演结束后让人送花去她的化妆间,但她并没有回应我……我想她是没有看到,毕竟她每次表演结束收到的花和礼物都要一直堆到走廊里去。”

  “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杜·瓦利埃先生有些得意,“但用您平常的那一套,例如时不时地送送鲜花,或是请吃晚餐之类的,是没法让她对您另眼相看的。”他搓了搓手指,像是在数一叠钞票,“维尔涅小姐可是个现实的人。”

  马车驶上一个小小的上坡,车上惊人的载重让拉车的马慢了下来,车夫用力地挥着鞭子,拉车的马哀鸣了一声。

  “瞧,就是那里。”杜·瓦利埃先生伸手指向窗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道路的尽头是一座意大利风格的二层小楼,二楼有宽敞的露台,楼下有着花园,大扇的玻璃窗里漏出金色的亮光。

  “您花了多少钱在这上面?”盖拉尔先生的眼珠子转了转,饶有兴致地问道。

  “没有您想的那么多,她想要一座戛纳的别墅,我用这个代替了——比戛纳便宜了整整六成。”杜·瓦利埃先生有节奏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年轻的朋友,您不花钱是得不到女士们的芳心的,但若是您不加节制的话,她们会把您吃破产,就像是青虫吃掉白菜的叶子,很快您就只剩下一棵菜帮子了……啊,我告诉您,这可是一门学问,您还得好好学几年呐。”

  马车进了前院,杜·瓦利埃先生跳下马车,以主人的姿态一马当先地走进门厅,“太太在哪里?”他把自己的帽子扔给仆人,笑呵呵地对走上前来的女管家说道。

  “太太正和她的朋友们梳妆,她请您和先生们去小客厅稍等。”女管家说道。

  七位客人被带到一间贴着玫瑰红壁纸的小客厅里,坐在扶手上等候,壁炉旁边的一扇门里传来女性的笑声和叽叽喳喳地说话声,像是寄宿学校的女生宿舍;而另一扇通向餐厅的门里则回荡着摆放餐具和刀叉的声音,门底下的缝隙亮闪闪的,那应当就是今晚用餐的餐厅了。

  “这可真讲究。”老瓦朗坦先生猥琐地笑了笑,他同样是风月场里的人物,这类的地方不知去了多少次,早已经驾轻就熟。而他的儿子就稚嫩不少,他坐在父亲身边,呆呆地望着壁炉上方那幅香艳的画作,画中不着寸缕的爱神用勾人的目光盯着他,让他像一只蟾蜍一样,嘴巴一张一合,不住地朝外吐着气。

  没过多久,通向梳妆室的那扇门打开了,一个金发的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她长得很高,腰肢却异常苗条,脸上的线条带着些北欧民族的英气,可偏偏却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这一对橄榄样子的漂亮眼睛,让她全身的气质变得柔和了下来,还带上了些南方民族的火热。正如报纸上所评价她的那样,“一位女武神瓦尔基里,却长了一对爱神维纳斯的眼睛”。她穿了一条白色的丝绸裙子,发髻上插着两根白色的羽毛,那两根羽毛像避雷针一样指着天花板,随着她的迈步不停左右摆动着。

  “您真准时。”她亲切地向杜·瓦利埃先生伸出手来,投机商连忙捧住那一对奶酪般的玉手,响亮地吻了一下,那声音在客厅里回荡着,让吕西安想起将马桶搋子从马桶口拔起来时所发出的那种声音,他竭力忍住发笑的冲动。

  “让您这样的美人久等,是一种犯罪。”盖拉尔先生插言道,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前来,捧起了美人的另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手背,换来对方一个欣赏的微笑。

  “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吗,亨利?”她用教名称呼杜·瓦利埃先生,“这位先生是谁啊?”

  “这位是亨利·盖拉尔先生,”杜·瓦利埃先生向她介绍道,而后他又看向盖拉尔先生,“这位是著名的女演员玛格丽特·维尔涅小姐。”

  “又一个亨利!”维尔涅小姐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手,盖拉尔先生漂亮地鞠了一躬。

  “这位是我的妻兄,德·塞弗尔伯爵先生。”杜·瓦利埃先生指向德·塞弗尔伯爵,这位贵族一下子从扶手椅上弹了起来,他庄重地走到维尔涅小姐面前,其情状如同他的祖先在一百年前去凡尔赛宫觐见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但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在轻微地颤抖着,他用这种夸张的礼貌来掩盖自己的局促不安。

  “啊,您好。”维尔涅小姐扫了一眼德·塞弗尔伯爵,便对他丧失了兴趣,她像是一个有经验的牲口贩子,只要扫一眼牵来的猪或者牛,就算得出来能出多少斤肉,多少斤油。她从德·塞弗尔伯爵身上闻出了破落贵族身上的穷酸气味,于是立即判定这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只剩下一张名为“头衔”的皮包着骨头,即便还剩下一点肉,那肉也硬的像瓷器一样,不但不好吃,或许还会被崩下几颗牙齿。

  她礼貌地和德·塞弗尔伯爵握了握手,掉头离开,脚下却传来“喀啦”一声,原来是德·塞弗尔伯爵刚才握手时候过于激动,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摆,她一动,那裙子就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把她的大腿都露出来了。

  “真该死!”她跺了一下脚,德·塞弗尔伯爵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椅子里。

  这时,余下的几位女客人也从梳妆室里出来了,看到客厅里的这副场景,她们愣了片刻,同时哄笑了起来。

  维尔涅小姐气的脸色通红,杜·瓦利埃先生连忙蹲下身来,将她的裙摆抬起来遮挡住大腿,而盖拉尔先生则找女仆要来别针,亲手帮她把撕开的那个口子用别针别起来。两个人折腾了快五分钟,才让维尔涅小姐消了气,而可怜的德·塞弗尔伯爵此刻已经在房间的角落像鼹鼠似的躲起来了。

  杜·瓦利埃先生接着向她介绍另外的几位男士,老瓦朗坦先生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胸部,而小瓦朗坦则像得了疟疾似的打着摆子;瓦尔特内伯爵的鱼泡眼睛自从进了门就不住地乱转着,他亲吻维尔涅小姐的手时,嘴唇从手腕一直亲到了指尖,但维尔涅小姐只是笑咪咪地用食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倘若他的财产状况只和德·塞弗尔伯爵相当,那么恐怕就不会得到这样文雅的对待了。

  当介绍到吕西安的时候,维尔涅小姐一下子提起了兴趣,“您比报纸上的样子还要英俊呢,”她高兴地接受了吕西安的吻手礼,“啊,真的,我希望多来一些像您这样的政治家,那么我说不定也会去投票呢!”

  “您可没有投票权。”杜·瓦利埃先生笑呵呵地提醒道。

  “要是我们女人有投票权,像您这种人一定进不了议会。”维尔涅小姐回敬道,“要是让我们来选政府呀,那些秃顶的,发福的,样貌不佳的,一个个都要从内阁里踢出去!”

  几位女客听了这话,都大笑了起来,维尔涅小姐顺势向男客们介绍了她的几位女伴:玛丽·杜庞小姐,同样是歌剧院的女演员,她们互相之间以“亲密的朋友”相称,但据八卦新闻的说法,这两位女士为了争抢角色已经明争暗斗了不知几轮;卡罗琳娜·弗洛里小姐,一位迷人的芭蕾舞演员;还有她的母亲克拉丽丝·弗洛里夫人,穿着寡妇的黑缎裙子,却装饰着带网眼的花边,她是一位过气的交际花,在十九世纪四五十年代,也就是七月王朝末期到第二帝国初期的那段时间颇为红火过一段时间,就连拿破仑三世皇帝也做过她一段时间的裙下之臣;爱丽丝·梅利纳,母亲是波斯人,也有人说是埃及人,以异国情调著称,因此表演过几场阿依达的角色,收获了一波崇拜者;还有一位是凯蒂·佩蒂特,她今年不过十五岁,如她的姓氏一般娇小(Petit即为娇小的意思),自从十二岁开始就在蒙马特尔区的酒馆里卖唱,如今在滑稽剧院登台演出,却仍被前辈们称为“野孩子”。这五位宾客加上维尔涅小姐本人,一共就有六名女宾了。

  通向餐厅的门被打开了,管家向女主人禀报晚餐已经备好。于是维尔涅小姐和杜·瓦利埃先生打头阵,大家不拘礼节地,一股脑涌入餐厅里面去。餐厅里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几个枝形的大烛台,还放着几个花篮。银刀叉,餐盘和水晶杯子都很精美,但也都有磨损的痕迹,不难猜测是临时从奥尔良城里租借来的,只有雪白的餐布浆洗的干净又平整,毫无可指摘之处。

  维尔涅小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杜·瓦利埃先生坐在她左边,而右边的位置她在吕西安和盖拉尔先生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给了更加殷勤的后者。吕西安则被安排在了盖拉尔先生的另一边,而右边则是年过五十的弗洛里夫人,这样的安排或许是为了确保吕西安的注意力不得不落在维尔涅小姐自己的身上。

  一阵兵荒马乱后,所有人终于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然而还没等大家坐稳,“野孩子”凯蒂就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这张桌子上吃饭的一共有十三个人呀!”

  众人被她的话逗笑了,盖拉尔先生捧起维尔涅小姐的手,“耶稣和他的十二个门徒,您就是我们的耶稣基督,我们恭敬地请求您的赐福。”维尔涅小姐把手抽出来,笑着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

  “您这种渎神的话可别被我妹妹听见,她会气的当场中风的。”杜·瓦利埃先生说道。

  “这太不吉利了。”凯蒂不住地摇着头,“有人告诉我,十三个人一桌吃饭,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说真的,您竟然还信这些东西,真是个孩子。”爱丽丝·梅利纳不屑地说道。

  “您是个异教徒,您当然不信。”凯蒂撅起嘴巴,“难道不能再找个人上桌来吃饭吗?”

  “您是想叫马夫还是园丁啊?”卡罗琳娜·弗洛里吃吃地笑着,她母亲轻轻咳嗽一声,她连忙做作地用手帕遮住嘴巴,据传说她的牙齿形状不太好看,因此只能摆出一副冷美人的样子,尽量不要发笑,因此她即使表演喜剧的时候,也尽量不把自己的牙齿露出来。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骑着扫帚把跑进了房间,“妈妈!”他冲着维尔涅小姐大喊道。

  “哎呦,我的小宝贝!”维尔涅小姐伸出手,示意孩子过来,“您怎么一个人在屋里乱跑?”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快把保姆找来!”她朝着门外大声喊道。

  “这是您的孩子?”盖拉尔先生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捏了捏孩子的脸,“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的儿子,小亨利,今年五岁了。”维尔涅小姐将孩子转向右边,“宝贝,向盖拉尔先生问好。”

  “啊,又一个亨利!”老瓦朗坦大笑起来,他身下的椅子吱吱嘎嘎地响着,“这简直是‘三亨利之战’了!”

  趁着众人都被这句俏皮话逗笑的时候,盖拉尔先生又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个您恐怕只能自己猜测了。”维尔涅小姐白了他一眼。

  盖拉尔先生做了个鬼脸,这时小瓦朗坦终于鼓起勇气说了第一句话,“他看上去和巴罗瓦先生可真像。”

  “还真是!”凯蒂惊呼了起来,吕西安看向杜·瓦利埃先生,投机商有些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他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家伙真是处处留情,简直和一条在每个树桩上都撒尿的野狗没什么区别。

  “我今年才二十三岁,”他拿起面前的香槟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若是说我有个五岁的孩子,那未免年纪上有些对不上。”

  “或许不是父子,是兄弟呢。”盖拉尔先生眨了眨眼睛。

  “我父亲去世了,死在色当,这您应该也听说过。”吕西安放下杯子,冷淡地说。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维尔涅小姐有些焦急地环视了一圈房间,恰好这时保姆慌张地走了进来,她连忙大声斥责起来,“啊,您终于是出现了!我每个月付给您二百法郎,就是让您把我的孩子一个人丢下的吗?”

  那保姆连声道歉,“我马上带少爷回房间。”

  “您给他吃饭了吗?”维尔涅小姐问道。

  “还没有呢。”

  “那就让他来和我们一起吃吧,”那位“野孩子”凯蒂一下子有了主意,“这样我们就有十四个人了。”

  “那好吧,您就坐在我怀里吃饭。”维尔涅小姐低下头,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哎,这样您怎么吃饭呢?”盖拉尔先生唯恐那孩子成为自己调情的绊脚石,“还是给小亨利加个座位吧。”

  “那麻烦您让一让,给我的孩子在我旁边加一把椅子。”

  客人们都笑着看着盖拉尔先生,“是啊,您让一让吧!”他们都开始起哄。

  盖拉尔先生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哎呀,夫人,我可盼了一天能和您一起吃晚餐呢……要不然,让他坐在我和巴罗瓦先生中间?这样您也看得见孩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杜·瓦利埃先生说道,“您说他们像兄弟,那么让他们坐在一起正合适。”他有些心虚地冲吕西安微笑了一下。

  “您介意吗?”维尔涅小姐向吕西安询问道,吕西安摇了摇头。

  一个仆人又拿来一把椅子,插在了盖拉尔先生和吕西安之间,那孩子坐了上去,抬头向吕西安羞怯地笑了笑。他长得的确和小时候的吕西安有些像,但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也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闹的累了还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仆人们开始往桌上上汤和酱汁,热汤和酒下了客人们的肚子,餐桌上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真高兴大家愿意来陪我,”维尔涅小姐说道,“这里的景色很漂亮,我以后每年都要来。”

  “明年夏天您可要留在巴黎,”盖拉尔先生喝了一口汤,“别忘了,明年有世界博览会呢,据说比1867年的那次还要盛大。”

  “1867年那次真是美妙,那是帝国最伟大繁荣的时代,全世界来的游客们挤满了大街小巷,一切都光彩夺目,只要伸出帽子就能接下天上掉下来的金币。”老弗洛里夫人神往地说道,“还有那些来巴黎的君主们,我记得俄国沙皇很英俊,他几年前被炸弹炸死的时候我还为他流过眼泪呢。”

  “难道您和他也睡过觉?睡了一个皇帝还不够吗?”凯蒂尖刻地说道,“况且那时候您怎么也快四十岁了吧?”

  “您应当学会尊老,年轻的小姐!”弗洛里夫人把杯子摔在桌上,“所以我就说,现在的一切可都比不上那时候,真是可惜了帝国……我记得那时候普鲁士国王也来了,讨厌的老东西,还带着他那个粗暴的俾斯麦,一点教养也没有,这些德国人……若是我知道他们三年之后做的好事,我就应当用枪打死那两个老流氓。”

  “啊,那您就成了当代的圣女贞德。”瓦尔特内伯爵笑的那一对鱼泡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活活挤出来了,“人们会给您在协和广场上立一座纪念碑,让拿破仑三世皇帝亲自给纪念碑揭幕。”

  “纪念碑上会写上——法兰西最伟大的爱国者,若是皇帝的其他臣子侍奉他的水平赶得上她的一半,那么帝国必定长治久安!”凯蒂逗得大家又笑了起来,弗洛里夫人把杯子里的酒朝她泼过去,“野孩子”躲开了,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还管弗洛里夫人叫“老鸨子”,众人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晚餐继续进行,主菜是用六个月的小羊做的烤羊排,配上波尔多的红酒,大家又谈起了世界博览会的话题来。

  “据说新的俄国沙皇还要来。”维尔涅小姐期待地说道,“巴罗瓦先生不是今年年初去了俄国吗?沙皇会来的,对吧?”

  “是的,”吕西安点点头,“沙皇会来,还有皇太子和皇后。”

  “啊,这可真棒。”维尔涅小姐说道,“我一直想要见见哪个国王或者皇帝,只可惜这个物种在法国已经没有啦,法国的国王和皇帝像渡渡鸟一样灭绝了。”

  “谁知道呢?”杜·瓦利埃先生用力切着盘子里的羊排,“说不定以后还会有。”

  “您是说巴黎伯爵吗?”玛丽·杜庞小姐好奇地问道,“据说他长得还算不错。”

  “希望他别和他的爷爷一样,”弗洛里夫人不屑地说道,“他的爷爷,那位路易-菲利普国王的宫廷里挤满了穷酸的贵族和小气的商人,真是没有档次!”

  “但无论如何,总比共和国好点。”她的女儿劝慰道。

  “那倒是真的,”弗洛里夫人不得不承认,“如今这个共和国,还有一八四八年的第二共和国,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若不是有拿破仑三世皇上,我那时候恐怕连饭都吃不起了,皇上就是我们的再生父亲,不错,他是法兰西人民的慈父……”

  “您在床上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吗?”有人打趣道,桌上的笑声更响亮了。

  “啊,您这样说皇上,真是不知道感恩!”弗洛里夫人怀着波拿巴派的热情,大声为死去的帝国疾呼着,“要我说,若是要复辟,那就复辟帝国,而不是那个穷酸的奥尔良王朝……我们应当把波拿巴家的亲王们请回来,再加冕一位拿破仑皇帝,啊,可惜拿破仑三世皇上的儿子已经死了,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他的死让多少希望变成了泡影呀!”她掏出手帕,擦起眼泪来。

  “听说他是被非洲的祖鲁人用长矛捅死的,”盖拉尔先生打了一个酒嗝,“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死法。”

  “人难免一死,”吕西安说道,“对于亲王和乞丐,死亡都是公平的。”

  “这话说的没错,”杜·瓦利埃先生咕哝道,他已经喝醉了,眼睛都开始发红,“啊,我的朋友们,那些我能称作朋友的人,他们都死了……像您的父亲,啊,真惨啊……”大颗的泪珠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来,“1870年,那真是一场噩梦啊!”

  “我们当时都是骑兵,但我们的马都死在了巴泽耶,可怜的动物,被炮弹炸断了腿,我们不得不亲手了结她。”他用手擦了擦脸,“我们步行走到色当城,路边上躺满了死人或是快死的人,到处都是血,城里一片火海,我们脚下一片血海……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晒的人皮肤发烫,地上的那些血黏糊糊的,苍蝇在上面打着圈,蛆虫从伤员的伤口里爬出来……我的上帝,仁慈的上帝!”他在胸前用力划了一个十字。

  “普鲁士人朝城里开炮,我们所有人都躲在瓦砾之下,披头散发,浑身沾满血渍,一颗炮弹落在距离您父亲几米远的地方,弹片打穿了他的肺,我试着帮他止血,那血烫的要命,我用衣服,用能找到的布来止血,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杜·瓦利埃浑身颤抖着,酒杯被他打翻了,红酒在桌布上氤氲开来,就如同他所描述的流血场面,“我翻了错,上帝啊,我犯了大错。”

  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吕西安,吕西安感到心跳停了一拍,这可不是忏悔的好场合。

  “您累了,应当去睡觉了。”吕西安推开椅子,打算站起来。

  “不,我不想睡觉。”杜·瓦利埃先生用力摆了摆手,“我犯了错,很大的错……”

  吕西安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杜·瓦利埃先生先打晕再抬回房间,幸运的是,投机商人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嘴里咕哝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就瘫坐在座椅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开始傻笑起来。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小亨利好奇地看着他,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晚宴的气氛在杜·瓦利埃先生喝醉之后,变得更加热烈起来,刚才所有人都因为那些关于色当的描述而有些不自在,因此他们现在刻意地让场面更加热闹起来。

  “德国人真是坏坯子,”维尔涅小姐把连续打哈欠的小亨利送回房间,一回到餐厅就大声宣布道,“粗鲁,一点也没有教养。”

  “奥地利人倒比他们强不少,虽然他们都是日耳曼人。”爱丽丝说道,她两年前曾经和奥匈帝国使馆的一个秘书打得火热,对奥地利人颇有好感。

  “奥地利人总缺乏些男子气,”那位“野孩子”凯蒂并不同意她的意见,“要我说最好的还是俄国人,都是些响当当的男子汉,而且舍得花钱。”她告诉其他宾客,之前一个俄国公爵给她送花时,还附带了一万法郎的钞票,真是有气魄!她那副得意的样子让其他的几位女客都嫉妒的牙根痒痒。

  “俄国人信奉的是东正教会,”德·塞弗尔伯爵已经喝的脸通红了,葡萄酒让他的宗教热情莫名其妙地又燃烧起来,“你们都是天主教徒。”

  “啊,那有什么关系!”凯蒂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管他是什么教徒,脱了衣服不都一样吗?”

  “说到宗教,”维尔涅小姐突然说道,“我听说附近的镇子上有一座精美的教堂,据说是腓力·奥古斯特那时候建造的,亨利三世和路易十四都在那里做过礼拜。”

  “啊,您的信息有误,”盖拉尔先生用手撑着桌面,免得自己滑下去,“我听说那是查理曼那个时代的建筑。”

  “我想去参观一下一定很有意思,我想让大家陪我一起去。”维尔涅小姐又喝下一杯酒,“明天怎么样?”

  “还是后天吧,”盖拉尔先生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明早我起不来。”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酒一瓶一瓶被灌了下去,餐厅里闹的越来越不成样子:德·塞弗尔伯爵坐上了桌子,呆滞地撕扯着花篮里的鲜花,手上被玫瑰花的刺弄的全是血珠子;瓦朗坦父子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把自己的脸贴在玛丽·杜庞小姐的胸前;盖拉尔先生和维尔涅小姐的宠物狗并排蹲在她面前,而维尔涅小姐轮流朝他们两个面前的地上扔着葡萄,一边看着他们吃一边大笑起来;瓦尔特内伯爵手里拿着一瓶香槟酒,他把这瓶酒分别倒进了弗洛里母女的胸衣里。杜·瓦利埃先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绕着房间,大声唱着帝国时期的国歌《向叙利亚进军曲》,手里还挥舞着一把餐刀,如同当年他在马背上挥舞马刀似的。而在房间的一角传来两个女人互相辱骂的声音,她们已经开始不满足于口头交锋,用扇子扇起对方的脸来。

  眼看闹的不成体统,吕西安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从餐厅里溜了出去,却在走廊外碰见了那个名为亨利的孩子,那孩子穿着睡衣,不知什么时候从育儿室里溜了出来。他从门缝里看着屋里的样子,目光里带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

  “您为什么不去睡觉呢?”吕西安停住脚步。

  孩子抬起头来,眼睛睁的大大的,“您是我的哥哥吗?”

  吕西安叹了一口气,他又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