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151章 秋季赛马会

  十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在巴黎郊区布洛涅森林中央的隆尚赛马场,正在举行今年的秋季赛马大奖赛,这是每年秋天社交界最受关注的活动之一,不但是巴黎人,连许多外省的游客都专程慕名而来。

  秋季赛马会从这个周五开始,连续在隆尚赛马场举行三天。而本场大赛当中最受瞩目,奖金最高的一场比赛,就是星期天下午举行的障碍赛马决赛,因此还不到中午,从巴黎来的马车已经络绎不绝地驶入了隆尚赛马场。

  这一天是个极好的秋日天气,昨夜刮了一夜的北风,将之前一星期里一直笼罩在巴黎人头上的阴云吹的一干二净,而到了早上,大风就乖觉地变成了沁人心脾的微风,让巴黎人民得以享受一个美妙的好天气。在观众们的头顶上,太阳高悬于蔚蓝色的天空正中,把整个赛马场的看台,马厩,赛道上的障碍物,裁判亭,以及终点标志杆和计时牌都照的金光灿烂。

  作为社交名流当中的一员,吕西安也出席了这场备受瞩目的大奖赛。他的座位位于看台上最好的区域,坐在靠近终点线的位置,低下头可以看到终点,而抬起头,整个赛马场的赛道和障碍,乃至于周围的平原和远处的圣克卢高地和瓦莱利安山的美景都尽收眼底。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吕西安坐在藤椅上,一边喝着冰茶,一边和坐在旁边的阿尔方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伊伦伯格银行是本场比赛的最大赞助商,因此才能够弄来这样的好座位。

  “杜·瓦利埃家今早把请柬给我送来了,”吕西安用勺子轻轻拨弄着茶杯里的冰块,“他们动作可真快,刚签订了婚约,马上就要办婚礼了。”

  “杜·瓦利埃做起事情来还是很果断的。”阿尔方斯说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吕西安回到巴黎之后,将他在杜·瓦利埃家里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尔方斯,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如吕西安所预料的那样抛弃杜·瓦利埃,反倒是给了身处困境当中的投机商不少支持。对于杜·瓦利埃先生壁虎断尾的魄力,阿尔方斯显然是很欣赏的。

  “这也是亡命徒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吕西安对杜·瓦利埃先生的丑恶嘴脸记忆犹新,因此语气里自然地带上了浓重的讽刺。

  “在生意上有时候就用得着这样的亡命徒。”阿尔方斯一口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冰茶。

  “再给我们来一瓶酒吧,”他朝着最近的侍者招了招手。

  侍者走了过来将一张酒单递给阿尔方斯,阿尔方斯又将那单子递到了吕西安的手里,“您想喝点什么?”

  吕西安接过酒单,随意地扫了一眼,“我看就喝一瓶莱茵的雷司令吧。”

  “德国酒?”阿尔方斯斜眼看了他一眼,“您可别让别人听见,大家会指责您不爱国呢。”

  “今天场上跑的有一半是英国马,我看他们下赌注的时候也没怎么考虑过爱国主义。”吕西安指了指看台下面的人群,他们围在赌注经纪人的四周,大声嚷嚷着,脸涨的通红,经纪人身后放着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每一匹赛马的牌价,其中最被看好的几匹无一例外都是海峡对岸来的英国马。

  “谈到钱的时候,大家就都诚实起来了。”阿尔方斯说道,“英国人在驯马上的确有一套,从三十年前到现在,三分之二的大奖赛都被英国人赢了下来,去年在这里夺标的就是纽卡斯尔伯爵的那匹‘闪光’……您瞧,马里奥尔先生来了,他是个公认的赛马专家,若是您想要下注的话,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马里奥尔先生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不远处窥伺着这两个大人物,他不想打断吕西安和阿尔方斯的谈话,于是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站在不远处,露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他笑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听到阿尔方斯谈到他的名字,马里奥尔先生立即像一条蛇似的滑了过来,“伊伦伯格先生,巴罗瓦先生!”他摘下帽子,夸张地鞠了个躬,仿佛他是在歌剧院的舞台上报幕似的。

  吕西安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海外银行的生意最近怎么样?”

  “非常顺利,我亲爱的董事长先生。”马里奥尔先生露出西西里人那种故作朴实的狡猾微笑,“我们又和摩洛哥苏丹签订了好几份合同……自从舰队去那里访问之后,那个国家听话的就像个天天被父亲打的孩子。”他轻轻舔了舔嘴唇,“请原谅,但是我刚才似乎听到阿尔方斯少爷说,您也想要下注?”

  “或许吧,不过只是玩玩而已。”吕西安说道,“您说说我该压哪一匹呢?”

  “几匹英国马都是夺标的热门,”马里奥尔先生以行家的姿态点评道,他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在交易所里赌不足以满足他对刺激的渴求,他还要在牌桌和赛马场里赌钱,“英国人对马有一种狂热的爱好,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那些英国勋爵们欠下巨债,却还是愿意抵押自己祖传的庄园来买一匹好的种马。”

  “这有些疯狂。”

  “疯狂的人才能成大事。”阿尔方斯说道。

  那位侍者拿来了吕西安点的莱茵雷司令酒,他给三个人都倒了一杯。

  阿尔方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倒是不赖,我承认我之前对德国酒有些偏见……啊抱歉,马里奥尔先生,我打断了您,您接着说吧。”

  “英国人的确有些疯狂,但就是靠着这种疯狂,他们在这里赢得了连续四年的大奖赛。”马里奥尔先生摇头,“若是今年他们再赢一次,那就是连续五年了——这是大概率的事情。法国人连续五年无缘大奖赛的奖杯,这真是一场灾难,我们在所有的领域都输给了英国人,政治上,经济上,外交上,如今连赛马都要被他们甩开了。”

  “我想这个时候我们应当以身作则来捍卫法兰西的荣誉,”吕西安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哪一匹法国马值得押呢?”

  马里奥尔先生皱起眉头,“它们几乎都是‘闪光’的手下败将,今年英国人又带来了在春季锦标赛上大放异彩的那匹‘幻影’,大家都觉得它的体型又棒又敏捷,没有一匹法国马能比得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阿尔方斯一眼,“不过阿尔方斯少爷今天有一匹新马要上场,或许是个惊喜呢。”

  “今天上场的也有您的马?”吕西安好奇地问道,“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还可以在您的马上押上点钱呢。”

  “就在最后一页。”阿尔方斯递给吕西安一张包括了今天所有上场的赛马的小册子,“您自己看吧。”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吕西安翻到最后一页,他在上面找到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选派上场的那匹马的名字——“吕西安,幼年公马,法国马和安达卢西亚马的杂交种;年龄:四岁;颜色:有光泽的枣红色皮毛。”

  他看着阿尔方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侮辱,但拿他的名字来命名一匹马?他实在搞不清楚阿尔方斯是怎么想的,或许应当让精神病专家切开他的脑子来研究一下。

  “那吕西安的赔率是多少?”他转向马里奥尔先生问道。

  马里奥尔先生拿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朝着看台下面赌注经纪人的黑板上看了看,“现在是一赔六十,排在最后一位。”

  吕西安有些不满,“排在最后一位吗?这也太低了。”这匹和他同名的马无人问津,让他不知怎么的产生了一种受到羞辱的感觉,仿佛被轻看的不仅仅是赛马吕西安,也是他本人了。

  马里奥尔先生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这毕竟是这匹马第一次亮相嘛。”

  吕西安又翻了翻手里的赛马册子,“骑吕西安的人是谁?”他问完这个问题才觉得有些不妥,脸上一下子发烫了起来。

  阿尔方斯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把可怜的马里奥尔先生吓得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是个英国骑手,他去年骑着威尔士亲王的‘无畏’赢得了英格兰的阿斯科特赛马会。”阿尔方斯向吕西安解释道,“一会我带您去马厩看看吧,您在那里应当会见到他。”

  “在比赛前马厩难道不是会封闭吗?”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的,但是我是赛马俱乐部的会员,还是这场比赛的赞助人,因此我有些特权也是理所应当的。”

  吕西安假笑了一下,“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和那位吕西安见见面了。”

  “您帮我下一注吧,”他对马里奥尔先生命令道,“给我自己下二十个路易金币的赌注。”二十个路易金币就是四百法郎,若是“吕西安”真的第一个冲过终点线,那他就拿到两万法郎,当然这可能性并不算大。

  “您帮我也下二十个路易金币吧,”阿尔方斯附和道,“毕竟是我自己的马,我该对它有点信心才对。”

  马里奥尔先生离开了,阿尔方斯朝着吕西安靠了过来,“我希望您没有生气。”

  “我倒是不生气,但是别人会把我当成笑料的。”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阿尔方斯低声说道,“不但不会损害您的形象,还会让大家觉得您富有幽默感……再说了,万一您要是赢了,那场面可就好看了——吕西安打败了英国,为法兰西赢得了荣誉!多好听啊,是不是?”

  “真是幼稚。”吕西安翻了个白眼。

  “您当了这么久的政治家,我还以为您已经明白——大众就是一群幼稚鬼。”阿尔方斯看向入口处,“您瞧,布朗热将军来了,这正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如果大众的思想健全,怎么会投票给这样的一号家伙呢?”他一边说着将军的坏话,一边笑着向将军鞠躬致意。

  “我听说今天由您来给‘巴黎市杯’的优胜者颁奖?”当布朗热将军过来和他们握手时,阿尔方斯问道。巴黎市杯是大奖赛举行前的垫场比赛,由巴黎市政府赞助,也算得上是赛马会当中有含金量的奖杯了。

  “我原本希望能颁发大奖赛的奖杯。”布朗热将军的语气有些不满,“但是总统亲自来了,我也只能给他让位。”

  “巴黎市杯也很受关注,特别是您现在要在巴黎竞选了。”吕西安安慰道,“颁发巴黎人民的奖杯,这对您的支持率会有帮助的。”

  布朗热将军的旋风正席卷法国,他按照吕西安“先当选再辞职”的策略,连续参加了数场议会的补缺选举。在北方省,多尔多涅省和夏隆省的选举中,他都以极大的优势轻松取得了胜利;而在共和派占优势的奥德省和阿尔代什省,将军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虽然输掉了选举,但得票也在伯仲之间。

  在外省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以后,布朗热将军终于准备向法兰西政治的中心巴黎开始进军了,而如今恰好有个现成的机会——巴黎第六区的议员保罗·德纳夫,在半个月之前突然中风了,根据小道消息,这位议员已经时日无多,即便他能活下来,恐怕也无法履行议员的职能了,而这就意味着巴黎第六区又要举行一次选举之战。这个选区自从1789年大革命以来一直是激进共和派的大本营,是一座难以攻破的堡垒,如果布朗热将军能够在这里赢得选举,那就表明不仅仅是外省的农民,连“激进”的首都巴黎的人民都希望他接管国家的事务,这将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

  “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答应来做这个颁奖嘉宾。”布朗热将军说道,他从怀里掏出怀表来,看了看上面的指针,“那一位先生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早上给我送了信,”吕西安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会陪那位先生过来,等到他们到来之后,伯爵本人会亲自来包厢接我们。”

  “好,好。”将军的脑袋上下晃了晃,他看上去有点不安,“我想这整件事会很隐蔽吧?我是说,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刻,若是我被人看见和那位先生会面,在中间派的选民那里可能会有些负面影响……您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

  “也许不是。”吕西安承认道,“但是您别无选择——您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否则如果他们也派出一个候选人来参选,那么从您这里分走的选票就会让您完全失去胜利的可能。”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筹码,”布朗热将军叹了一口气,“他们打算靠这个来和我谈条件。”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吕西安说道,“您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东西,那就不妨先许下诺言……”

  “到了兑现的时候不认账?”将军的眼睛亮了亮。

  “到那时候再见机行事。”吕西安说完了下半句话,“在这世界上,人们遵守诺言,无非是因为失约的代价要大于收益罢了,您现在需要他的支持,如果我是您的话,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这种支持。”

  “我明白了。”将军身上的紧张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人家都拿您比塔列朗,真是有几分道理!”他开玩笑道。

  吕西安礼貌地笑了笑——聪明但没有道德,这是塔列朗在历史书上留下的形象,不知道这种比喻算是一种赞美还是讽刺呢?“我的出身可远远比不上塔列朗。”

  “那么您的成功就更加难得可贵。”阿尔方斯笑吟吟地补充道。

  “一个纯粹的美国式的故事——穷小子白手起家!”将军拍了拍手,“那个国家真是富有朝气,我们欧洲人真应当从他们身上学点东西,而不是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否则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新大陆的扬基佬甩在身后的。”

  “我相信等您当政的时候,您一定能让法兰西民族再一次变得朝气蓬勃。”阿尔方斯说道,“您就拿这个作为选举口号怎么样——‘让法兰西重返青春’。”

  “这个很好!”布朗热将军连声赞叹道,“没想到您也有搞政治的天赋。”

  “生意和政治一样,都是和人打交道嘛。”阿尔方斯摆了摆手,“啊,你们看,我们一直等待的客人终于来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出现在了看台之上,吕西安朝他挥了挥手,伯爵点点头,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您终于来了,我们等您好久了。”吕西安说道。

  “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下,为了不被人看见,车夫选择走了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小路。”伯爵解释道,他向另外两个人行礼,布朗热将军朝他回了一个军礼,而阿尔方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位先生现在在哪里呢?”将军急匆匆地问道。

  “陛……”德·拉罗舍尔伯爵刚开始说话,就被吕西安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此举的不妥,“我是说,那位先生在赛马俱乐部的餐厅等候你们。”

  “希望您理解,”吕西安朝伯爵说道,“如今的形势敏感,还是尽量别让别人听到这个词。”

  “我理解。”伯爵点了点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带诸位去见那位先生。”

  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他们都跟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身后,一道走下了看台,穿过下面草坪上停着的无数马车。这些出租马车,私家马车还有能拉几十个人的公共马车都挤在一起,人们在马车之间铺上桌布,趁着赛马还没开始大吃大喝,把这里变成了一场盛大的田园野餐会,笑声和香槟酒瓶塞开启时候那种类似开枪的声音随风飘荡着,把这种狂热的欢乐推向高潮。

  赛马俱乐部的餐厅位于几百米之外,这是一座意大利风格的别墅,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篱包围起来,隔绝了草坪上庶民阶级的嘈杂。

  他们一起走进餐厅,德·拉罗舍尔伯爵没有招呼侍者,而是自顾自地穿过大堂,走到一间单独的餐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哪一位?”门里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德·拉罗舍尔伯爵,还有先生的客人们。”伯爵低声对着门里说道。

  房门被打开了,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探出头来,打量了一下外面的几个人,点了点头,朝后退了两步,让开了进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