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明曜三十九岁生日，先是跑去故人的坟前喝了一通，最后被李佑安扛回了家。
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细数前面流逝的三十八个年头，似乎总有那么几个当年认为是生命之中重要的人都一个个离他而去，到如今，到今天，他三十九岁了。
能记起的人不多，正好，付谦就是其中一个。龙明曜想起他，不禁扬起嘴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他拨了过去。
付谦这边正看着账本，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瞥了一眼，选择什么都没看见。
龙明曜自然知道他不愿意，索性直接打了酒吧的电话。
吧台小哥接了电话，有些疑惑的扭头喊付谦：“老板，有人找你。”
付谦有些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转身去接电话。
“我没办法，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这样。”龙明曜道。
“我忙着呢，有什么事快说。”付谦不耐烦道。
“今天我生日，我三十九岁了。”
半个小时之后，付谦到了他家门口。李佑安出来接他，边走边道：“老大这几年每次生辰，心情都不会很好，一会儿你说话小心点，尽量什么都依着他，别自讨苦吃。”
付谦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到了房间门口，李佑安就自退离开了。付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进去。
房间很亮堂，光线充足。他没有看到人，床上和沙发都没有，不禁有些奇怪。
“谦儿。”龙明曜突然出现在付谦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把人紧紧的抱在怀里，亲昵的蹭着他的脸，极尽温柔。
付谦是有一些被吓到，但他还是忍住了脾气，因为他闻见了龙明曜身上的酒味，好像还喝了不少。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看，你还是很在意我的。”龙明曜把人转了个身子面对着自己，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摩挲，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
付谦没有看他，只道：“你生日，你叫我来做什么？想和我喝酒还是想和我上床？我两个都可以，你快点开始吧。”
“呵呵。”龙明曜有些无奈的笑笑，放开了他，走向沙发坐了下去。
付谦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过来，坐在这。”他说，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付谦听话的走过去坐，龙明曜就伸手揽着人的肩膀，一起靠在沙发上。
“我三十九了，明年，我就四十岁了，假设我只能活到八十岁，那我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了。”
“那又如何？”付谦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这个感慨。
龙明曜扭头看他，凑下去吻了吻他的唇，然后得意的笑。
付谦：“.…..”
“我是个很失败的人。”他说，揽着付谦肩膀的手劲又大了些，“你看我快四十了，却什么也没有。”
“你有钱，有车有房还有颜值，这也叫什么都没有？”付谦忍不住吐槽。
他这么一说，龙明曜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晌无奈笑道：“好像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也不是一无所有啊！”
付谦翻了个白眼腹诽：你这样的大佬都一无所有的话，我这样的平民是不是应该去死了。
“而且，我现在还有你呢！”龙明曜接着道，“我突然觉得，就算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也已经足够了。”
“.…..”付谦无言以对，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谦儿。”龙明曜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关于我，关于瞿成尹，还有那个人的事？”
“我不想知道。”付谦直截了当的回答，毫不犹豫。
龙明曜才不管他想不想知道呢，把人叫人就是要说的，他想说，把当年的那些事，都说出来。他三十九岁了，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去回忆从前。他也好看看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还很好，是不是还能回忆那些往事。
“没事，你听着就好了，我说就行。”他说，开始回忆多年的那个人。
付谦是知道大部分事情的缘由，但大部分都是看当年的报道和周围人的口耳相传，七分真三分假，也没差多少。
五年前还是六年前，付谦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找不到工作，在家无所事事的混日子。后来爹妈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赶出去，扬言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别想回家。
付谦无奈，只得出门，边走边感慨自己到底是不是爹妈亲生的，抬眼就看见市中心广场那块大的下人的LED电视上在报道着龙明曜和瞿成尹的那些破事。
那时候只有瞿家帮没有龙头会，而且当年的瞿家帮老大并不是瞿成尹，而是龙明曜，龙明曜是瞿家帮的第一任老大。瞿家帮是地头蛇，专做见不得人的买卖，外地人来做生意，先要讨好的不是政府，而是他们这些吃人不眨眼的黑帮。
但是，不管瞿家帮再怎么坏，却还是有几条原则：第一，不动女人和孩子；第二，不管是谁，只要是帮助过他们的，他们一定会护着对方；第三，不管是何种渠道来的钱，一律分出四分之一给慈善机构。
这些原则似乎和黑帮有些格格不入，但瞿家帮就是这样立足了将近十年。
龙明曜高中毕业就不念了，没几年就创建了瞿家帮，之后瞿成尹加入。瞿成尹是读书人，并且是个大学生，龙明曜很欣赏他，那些原则都是瞿成尹来了之后才定的。
两个人，一个够狠，一个够聪明，很快就威震四方，惊动政府。瞿成尹不慌不忙的和政府派来的人谈判，谈拢了，你我互不干涉，有利对半分，就是不允许他们来管闲事，若是真出大事，瞿家帮会揽过所有责任，绝不牵扯进政府和无关人员。
至此，瞿家帮风头无限，无人敢在他们的地盘闹事，闹事的，非死即残，下场非常难看。
龙明曜道：“那时候，我和瞿成尹当真是相见恨晚的好哥们，我们一起干过架，一起喝过酒，一起睡过一张床，一起睡过很多女人男人……”
付谦：你可以不用说的这么详细……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当时的付谦不知道，只看见LED大屏上，是摇晃且不清晰的镜头，伴随着记者大声的报道。
“这条路现在已经无法通行，警方和瞿家帮在此对峙着，龙明曜带着人在这里，死也不让路。据说瞿成尹进峡谷已经超过两天了，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
镜头一转，就是龙明曜阴沉如死神的脸，他衣着单薄，头发散乱，手里拿着长刀，丝毫不放松，看见镜头也一点都不怕。
他的身后，就是瞿成尹消失的地方。
后来龙明曜等不住，自己进峡谷找人，第四天早上，将人从林子里背了出来。当时那路段来了很多的记者，大家一看人出来，纷纷上前按着话筒大声问各种问题，
龙明曜一眼扫过去，沉声道：“谁要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给瞿珂陪葬！”
就这一句话，所有记者都噤声，停止拍摄和提问。最后，瞿成尹被台上了警方的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
对于这件事，各个媒体的报道都有些不一样，但大家心中公认的，还是同一个。
龙明曜闭着眼道：“所有人都说瞿珂死在了峡谷里，甚至一些民间组织都自发的去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尸体。我也去找过，也没有找到。也许他真的死在了里面，只是我们找不到而已，又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平静的生活着。”
付谦知道他口中的瞿珂是谁，这个男人，当年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直到现在，还有人觉得，其实瞿珂没有死，他只是出国了改名了而已。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
其实一开始，瞿珂是不知道自己的堂哥瞿成尹加入黑帮的，他单纯的觉得瞿成尹这样优秀的男人一定是个正人君子，是受人崇拜的对象。
对于这个堂哥，瞿家人是不认同的，瞿成尹只是一个小三生下的儿子，名不正言不顺。后来小三逼死正宫，成功上位，表面上他的身份是坐实了的，实际上瞿家人只是更加排斥和讨厌他了。
这样的老梗让后来的付谦不经感叹：电视上演的那些都是基于现实的啊，没有现实，谁能编出这样万年不过时的梗，大抵全人类的趣味都不差多少。
瞿珂崇拜在人前乖巧懂事的瞿成尹，甚至私下里老缠着他教作业。瞿成尹生来第一次受人这般受人依赖信任，因此他只在瞿珂面前笑过。
听话粘人的小堂弟渐渐长大，对堂哥的心从未变过，就算瞿家人依旧对他不冷不热，他也依旧喜欢堂哥。
瞿成尹也喜欢他，只是这个喜欢不同于兄弟间的喜欢。他想过要和瞿珂坦白心迹，但是那时候瞿珂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他选择放弃，不能祸害自己的弟弟。
于是他选择加入瞿家帮祸害别人。
在堂弟面前，他依旧是好哥哥，教他不会的作业；在瞿家帮，他就是不苟言笑的瞿老二。原本这两个身份一直很好的切换着，没有出过意外。
直到有一天，瞿成尹和人谈判之后出了酒店，恰巧就碰到了瞿珂在不远处被几个帮里的人欺辱着。
那一刻，瞿成尹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
瞿珂很清楚的听见那些男人无比敬畏喊堂哥：“二哥！”
崇拜多年的堂哥，居然是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瞿家帮的瞿老二，道上人称二哥。这让瞿珂几欲昏厥。
瞿成尹问：“你怕我吗？现在。”
瞿珂不明白，抓着他的臂膀问：“哥，你怎么能和他们在一起呢？不应该啊？你不是那样的人！哥，我在做梦是吧！我在做梦是不是！”
瞿成尹拿开他的手，笑道：“不管我是谁，我永远都是你哥，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瞿珂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直到现在，瞿成尹还能记起那时候他的表情，整个人像是受到巨大的打击，面色灰白，如同死人。
明明前一晚，他还和自己喜欢的堂弟，一起去听了陈奕迅的演唱会。堂弟是陈奕迅的铁粉，坐在最前排，最佳位置，不停的挥舞荧光棒，喊着陈奕迅的英文名，跟着他一起唱歌。
这么多年过去，瞿成尹也只记得陈奕迅唱的那首《1874》。因为堂弟跟着唱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他说，这就是一首好歌的魅力。
可是当时瞿成尹只想把人抱在怀里狠狠的吻，想要告诉他：我不知道好歌的魅力，但是，我知道你对我的魅力，几乎让我无法控制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