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阿司匹林【完结】>第65章 爱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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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敢看我?”谢臻盯着靳时雨颤动的睫毛,紧贴着的身体传递过来吓人的烫度。

  谢臻声音有些低,他去抚摸默不作声的靳时雨,手指轻轻掠过他脖颈两下,在那伤痕累累的腺体上停留。

  靳时雨只觉得鼻前的呼吸都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沉重,谢臻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所带来的存在感都强得要命,像是充斥在四面八方的一把小钩。

  “没有不敢。”靳时雨睁开眼,平稳了下气息,安静地回视他,他这个时候才轻轻又嗯了一声,继续问道:“然后?”

  谢臻被问得一愣:“什么。”

  靳时雨脸上的表情很正常,平静如水,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他那张轮廓分明、极具英气的脸,在面无表情的时候格外具备压迫性,可他现在的表情却不像是方才的那种逼问,而是一种平静的反问。

  “我说,这是你给我的理由,紧接着又怎么样?”靳时雨话语顿顿,露出个意味不明的轻笑出来,继续补充道:“或许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说你爱我。”

  靳时雨故作镇定,可问出来的时候却又忐忑不安,他承认自己没有出息,承认自己永远无法拒绝谢臻,承认自己就算在同一面墙上撞千百万遍,也还是控制不住继续靠近它。靳时雨的感情是不受控的,可他特别清醒,清醒到扒不出谢臻任何一丁点爱的迹象。

  大概是因为爱这个字对于谢臻来说难以直白袒露出来,谢臻只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像是默认了。

  “你的爱太突然了,哥。”靳时雨再次冲谢臻露出了一个恰当好处的笑,他微微直起身来,押着谢臻肩膀的手抬起掐了掐他的后颈。

  靳时雨偶尔会觉得自己贱,一边渴求谢臻对他倾注更多的情感,却又一边无法说服自己他真的爱他。

  可这也不仅是靳时雨一个人的患得患失,谢臻同样也在模糊的情感边界、匮乏的表达能力中反复跳跃。

  靳时雨又拉开了些许与谢臻的距离,他缓缓起身,带着喝干净的杯子往厨房走,声音不大不小:“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解释过,却在面对一个客观意义上被你丢下无数回的我时,选择用最苍白最无力的东西来说服我。”

  “虽然浓情蜜意的时候,甩出来多少证据都没有几个空头的哄骗话术来得有用,但在这种时候,和我解释比一句单纯的爱要更有说服力。”靳时雨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任由它灌满杯子再不停溢出冲洗着,他懒洋洋地转过身来,靠着水池:“或者说,你刚刚是觉得我们只是在调情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愿意和你调上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的情,比刚才、比以前更甚,但是不要拿爱这个字来做理由。”

  靳时雨话语一落,抬手关闭了水龙头,水流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几声水滴缓慢滴落在杯子里的声音。

  “如果非要用这个字眼,那么就让我看见。”

  “看见你的——爱。”

  谢臻在鹤市没有几个朋友,曾经交换过联系方式的朋友也随着他频繁更换手机号码而找不到了。陈虎是他出狱后认识的朋友,性子豪爽,和他也算投缘,但却不住在鹤市,也没有办法叫出来谈谈心。

  谢臻在联系人里东翻西翻很多遍,却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系的人,他嘴边咬着烟,愁绪像烟雾,不知不觉就飘了一大片地方。谢臻最后找了纪星,他们俩说不上很熟,但胜在不熟,他打一眼,就能看出来纪星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可真要下个定义,却又不知道该是哪一类人。纪星也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都是泛泛之交,太熟的人无法一吐为快,不熟的人又无法托付一定的信任,这样半熟不生的状态最好。

  自从被靳寒委派了安排靳时雨生活的任务后,纪星相较于之前要闲下来不少。暂时摆脱了那种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二十五小时都位于高压的状态,纪星从人人敬畏的纪秘书变成了个照顾少爷生活起居的“管家”,他倒也乐在其中。毕竟活少钱多的工作,人人都愿意干。

  纪星到了之后,便端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谢臻,看着谢臻发呆,他忍耐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微笑道:“靳时雨给你甩了脸色?”

  彼时,谢臻的表情才隐约有了松动,他诧异看了眼纪星:“不是。”

  “那么请问叫我来这里一趟的理由是什么呢。”纪星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有些事情,想找人聊一聊,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滚了一遭,就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再说了。”谢臻低声一笑。

  纪星觉得有些无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眉毛不抬,撑着脸道:“那就是不想说了,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能多比靳寒知道点儿什么。”

  谢臻手指夹着烟,动作凝滞片刻,又轻轻磕了磕烟灰,静静地看了纪星一眼,眼神的意味不明而喻。知道,知道什么?

  他这宛若变脸般的表情,引得纪星发笑,他似乎心情不错,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陡然靠近谢臻,一张温和明媚的脸突然拉进,谢臻眼皮微微一跳。纪星在他耳边细语,放低放缓了声音:“两个月前,靳时雨来找过靳寒,他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纪星说到这里,又缓缓收了话音,他眼睛里噙着笑意。谢臻探究地看向他,沉吟片刻:“条件。”

  “谢先生,我这个人很世俗的,那天我看到靳时雨家里挂着的那副画不错,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你帮我讨来,怎么样?”向来展露着沉稳、冷静,几乎想在靳寒面前展现出完全的一丝不苟的人,此刻却露出了丁点儿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谢臻捻灭了烟头,也不看他,只是随意地将垃圾扔进垃圾桶中,顺口回答道:“好啊。”

  纪星这才继续道:“他问靳寒,他以前是不是特别喜欢你。”

  他那副卖关子的模样又一次消失、荡然无存了,纪星端着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下一口水,悠悠说道:“谢先生很奇怪吧?怎么会对着靳寒那种人问出这个问题,而事实上确实是他不记得自己过去是否真的喜欢过你。你觉得呢?”

  谢臻不答,纪星又继续补充说着:“情况我大概也了解一些,当时靳寒他爸,哦,也就是靳时雨他爸,说是靳时雨应激反应太严重了,后来用了电击治疗,可能有一部分的记忆扭曲或者缺失了吧。不过照着电视剧的演法,通常被篡改、被遗忘的东西,大概是最痛苦的东西?他居然什么都没忘,就是忘记自己喜欢你。”

  “喜欢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很痛苦的记忆吗?”

  纪星说完,抛出这个问题,将谢臻钉牢在地。谢臻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手指摩挲着玻璃水杯,垂下眼,静静地思考着过去,他轻轻啊了一声:“大概是的。”

  “是痛苦的。”谢臻又默默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

  屋内突然静得有些可怕,谢臻披着头发,垂下来的碎发遮挡着两颊,发尾乱糟糟地躺在谢臻的灰色帽衫卫衣里,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结了一层霜。纪星懒洋洋地单挑起一侧的眉毛,突然间,听着谢臻张了口。

  “从他十六岁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他喜欢我了。但是我不喜欢他,不仅不喜欢他,也不能喜欢他,小谢和我一样都姓谢,他对我父母没有感情,他不认我父母做父母,从他真正有意识开始,他就没有叫过他们一声爸爸、妈妈。”谢臻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画面,他望向纪星,继续道:“我后来拒绝他,很多次,虽然从来没有真正狠下心来过。他跟我说过几次不想做我弟弟这样的话,但我还是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说我是他哥这四个字。有一次小谢跟我说,他没有爸也没有妈,他谢时雨的谢,是我谢臻的谢,他说他是跟哥姓。”

  “可惜我不要他,不管他在我面前哭,还是在我面前倔着低头一声不吭,不管是我要打还是骂,他都一副死也不改的样子。小谢说这辈子就认定我谢臻一个,不认错,不肯改,他说喜欢我这件事儿改不了。”

  谢臻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哑,像是被刚刚抽进去的尼古丁熏到了,可纪星却能听出来,在他带着丁点儿笑意的声音里,藏着来自几年前的——潮湿,应该是眼泪作祟。

  “以前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猖狂,被我拒绝一次后,就会萎靡、小心翼翼很久。直到七年前我受伤后一蹶不振,他才变得格外猖狂起来。那天我喝多了,我躲在酒吧的厕所隔间里,崩溃地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可哭没有一点用,谁知道小谢找过来了。后来我被他抱着,他不叫我哥,叫我谢臻,问我是不是很疼,然后他是把我抱回去的,我当时看着他那张侧脸,整个人被他两只手臂兜着,他那个表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他以为我睡过去了,可我听见了,他跟我说——”

  “谢臻,再也不会痛了。”

  谢臻絮絮叨叨的,边说边笑,听得纪星眼前一黑,面上维持着沉静,难以想象靳时雨那个王八羔子可恶的性格,以前竟然是这样的。纪星听得有些头大,贴心地抽了张餐巾纸递给谢臻,谢臻没接,放空了视线。

  “从那天之后,小谢才说,哥,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一个。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我的低谷时期,小谢的存在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父母不赞同我做警察,很多人都不赞同,有些瞬间,就连我自己都恍惚我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选对了,把好朋友带上这条路,然后毁掉了他的双腿,这路真的对吗?就连我自己都在怀疑我自己的时候,谢时雨比我更信任我自己。”

  “实话说,我是喜欢他的。我没法拒绝他,或者说,那颗他十六岁就埋在我心里的种子很早就已经发芽了。十一月十七号,小谢的生日,可能也不是他的生日,是孤儿院登记的日子。那一天谢时雨十八岁,我和他做了,我主动的。从那天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隐藏在同一个屋檐下,隐藏在同一对父母下。我妈身体不好,医生说剩不了几年,完全凭着一堆药罐吊着,有一天他把我抱着抵在洗手台上,我们在接吻,甚至已经在脱衣服了,被我妈看见了。”

  谢臻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原本稳定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几乎是掩盖不住的。谢臻沉呼出两口气,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平缓了很久,声音沙哑。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小谢是故意让她看见的,他甚至在我妈质问他的时候,平静又诡异地向她重复我们做过的事,硬生生用几句苍白的话,把我妈带到死亡边缘。然后我妈死了,在她知道自己的养子上了她亲生儿子之后不久。我父亲说谢时雨是蓄意报复,是恶意谋杀,他说就连谢时雨的感情都是假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报复的手段和工具。小谢从上初中开始,从他十三岁开始,就在跟踪尾随我,他的衣柜里装的全都是偷拍的我的照片。我问他是不是故意让我妈撞破的,他说是,我问他是不是恨过我,他也说是,我问他恨不恨我父母,他更是一一应下。”

  “当时我不知道我父亲对他做的一切,我只知道我妈临死之前反反复复地对着我说不要是谢时雨,我只知道我妈就那么死在我眼前。于是我怒不可遏地说,我后悔捡了他这只乱咬的流浪狗,应该让他在街边自生自灭。可我又后悔我说了这句话。”

  “他不是我后悔捡到的‘流浪狗’,他是我人生中做出的第一个最重要的选择,是我生命里出现的最大的馈赠。”

  谢臻长舒出一口气,压抑的胸口得到了些许的缓释,他睁开眼,虚虚望向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有靳时雨发尾的触感。

  靳时雨说得都是对的,对于无法拥有上帝视角的他来说,谢臻的爱,很透明、很微不足道、很突然。

  没人会在意谢臻压在心底藏了多久,抗拒承认了多久,克制隐忍了多久。他们只会在意谢臻表现出来的有多少,表现出来的时间有多久。

  这答案或许是零天。

  谢臻握了握拳,反反复复再松开。

  而今天,可以成为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