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可以扪心自问,潇洒地久了,便贪得无厌。
无论是什么样的表皮,永远希望衣冠楚楚,不愿意被撕裂伪装。
像是只披着光鲜亮丽羽毛的腐朽丧尸,明明烂成了一堆腐肉,还妄想组合起自己,走上贪欲的末路。
现在就逃,逃到境外,逃到没人知道的角落。
趁着他这身引以为傲的警装还没有被扒下来之前,正处级身份是最好的通行和护照。
也许,过段时间,自己的间谍身份暴露,亲自把自己放出中国境内的海关警察或许会为曾向自己敬礼而捶胸顿足。
也许他们也会被处分,再也无法穿上自己这身厌倦已久的枷锁。
但那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自己也不需要钱。
这些年来贩*赚的,足够他潇洒一生了。
还有……碎荇。
那个承载着无数人的白骨鲜血和贪欲的最新型毒品。
好在自己手里还有一支,足够他逃到境外了。
但自己就这么走了,一声不响?
自己要是这么凭空消失,恐怕会被全城搜索。
尽管警方只是害怕他出事,但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会是他出境的最大的绊脚石。
请假!
对的,请假。
自己身为特警支队支队长,以及亚特兰渗透原海市警方的中流砥柱,为了配合私下毒品贩卖和制取,从来没有请过年假。
这一次倒是可以一股脑用上了。
半个月,足够了。
潘志祥站在那袋钱前,金钱贪欲特有的味道让他安心了一些。
他打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静待对方的接听。
“喂?”
那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邵康熟悉的声音。
一向比较活泼的老头子此刻的语气有些阴沉,充满了警惕和质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原因。
潘志祥:“邵局,我想请个假,我祖母去世,家里需要男丁置办葬礼,最少也得要半个月。”
那边静了一会,其实没有多久,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邵康出了声:“可以,支队里还有马副局看着出不了事,放心去吧,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
电话挂断。
看来邵局没有起疑。
潘志祥笑了声。
那么,再也不见了,中国警察。
此时的他是欣喜若狂的。
终于,自己马上就可以离开寝食难安、心惊胆战、唯恐暴露的生活了!
一切出乎预料地顺利。
看来自己一年前去算命那里算得大凶,只不过是那个老头子为了几张臭钱张嘴就来唬人的罢了。
虚惊一场。
……
“叮咚——”
胡思乱想着,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声音就像是在潘志祥紧绷的神经上震了一下,他浑身一哆嗦,手里捧着的手机砰地脱了手,砸进了钱里。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往钱袋深处一埋,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猫眼。
猫眼外周围漆黑一片,似乎还在慢慢向内侵蚀。
只有一个穿着黄色外卖员衣服,戴着黑色的几乎遮盖住脸的鸭舌帽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盒饭,一只手拖在底部,另一只手拿着笔不知道在盒上面签什么。
哦,自己在和八爪章对话前在格尔拉酒店定了一份三人独木桥。
潘志祥放心地打开了门。
外卖员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完全藏在阴影下的脸,很陌生。
十足的狠戾迸发开来,让潘志祥下意识地想关门。
但是,晚了。
那份三人独木桥下,外卖员左手推动了枪,悄然露出了枪口一角。
那个东西潘志祥再熟悉不过了——是个消音器。
在潘志祥最后的意识里,是一声无声的枪响。
……
也许是猜到了江池的想法,白隳看了看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不对。
江池很快也意识到了哪里出现了问题。
以潘志祥的身份和性格,在这种敏感的氛围和时刻,他不会看不出打扮成杀手的外卖员。
就算真的没看出来,也大可能只是让那个外卖员把外卖放在门外自己去拿,绝不会给任何人杀自己的机会。
因为潘志祥很谨慎。
否则也不会因为蓝鸟的几句话和几个眼神就想着离开中国境内。
潘志祥身处的高档小区所有的玻璃窗外全部加了防盗,门更是连警方强行破开都需要时间的高档防盗门。
那么,究竟是谁,能让这样一个人放心地打开了门。
又或者……所有的一切根本是一个局?
江池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他翻开了潘志祥手机的通讯录,最近联系人里面倒数第二条是邵康的电话,呼出,三分钟。
而最后一条是一个未知号码,呼出,三分钟。
竟然是潘志祥主动打给别人的。
白隳很显然看到了,冲着江池摇了摇头:“没用的,空号。”
江池戴着惨白的手套,举手投足显得冰冷,拎着那部手机,将那个电话再次拨了过去。
果不其然,回应他的是一串冰冷的机械合成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实后再拨。Sorry……”
白隳摊了摊手,一副“你还不信我”的表情,拽过了潘志祥的手机,说:“亚特兰不会犯这种蠢事,这些手机号大多都是从黑市购买的,用完就销毁,查不到来源和去处。不过真正让我在意的是……蓝鲸处决的理由可是两条,违背命令和忠诚。”
江池点点头。
潘志祥违背命令很好解释,他私自换了猎杀白鹰的最后一环导致任务失败。
那么忠诚呢?
又是谁知道了他打算逃出境外呢?
江池再次瞥了眼白隳手里的手机最上方的那一串号码:“如果是我打算出国,再也不回来。最后一通电话,会留给最放不下的人。”
可那放不下的人的电话,如今成了空号。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通电话。
接电话的人背叛了潘志祥,告诉了蓝鲸潘志祥打算出逃境内的消息,让蓝鲸临时加了违背忠诚的罪名。
再或许,就连潘志祥自己都不知道,这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蓝鲸本人。
潘志祥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竟让江池心里升起了一点可怜的可悲。
白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手机微信里未能发出去的草稿,彻底愣住了。
江池似乎察觉到了沉默,目光追了上去。
那短短的一行常见的字组合在一起几乎让白隳有些不认识了。
那是一条潘志祥到死都没能发给邵康的消息。
白隳的看起来很平静,声线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颤:“……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池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环顾着房间,周围都是打斗的痕迹,从阳台到床边,洁白的墙壁之上溅着些血。
林哥看到了江池的目光,说:“现场血迹被我们分了32份样本取样,等我们回去一一对应,又要熬夜加班了,你可要给我们带点生发剂啊。”
江池摆了摆手。
旁边的杨法医拿出了证物袋,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了一条蛆虫细细观察着,近到似乎下一秒就要填进嘴里。
江池皱了皱眉:“情况怎么样?”
杨法医神经质地摇摇头:“真是美妙的作品啊……每一丝血肉都被完美烹饪,恰到好处,没有烧焦也没有留下一点生命痕迹,是个合格的厨师……”
杨法医啧啧称奇,江池却见怪不怪。
这位最负盛名的法医很有能力,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扭曲性格,大家也都习惯了。
江池:“能查到别的信息吗?”
杨法医比划了下自己的身子:“我需要进行尸块复原,标注哪个尸块属于哪个盘子,组合成完美的尸体后,应该能窥探到凶手的一些心里变化。”
“报告尽快。”
江池走近了厨房,伸手轻轻打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全部顺着池子流入都市的排水系统。
“老林,这个水龙头当时是关着的?”
林哥抬头看了眼:“不,当时开了个小阀,后来我们关的。”
江池点点头:“提取排水系统出水箱内所有废水,检测血液含量尤其是水管内侧壁DNA,全部排查。”
“没问题。”
江池低头,只见白隳边删去了微信的那句草稿,边向自己走了过来。
江池:“有什么发现?”
白隳仰头,面具下的眼睛很平静:“你说……蓝鲸看没看到这部手机?”
江池反问:“你觉得呢?”
“其实我不是特别了解蓝鲸,具体的要问杨永副支队长,毕竟蓝鲸的案子队里一直都是他和潘志祥在负责。”
江池接过手机,拇指和食指并用,掐住了手机塞进证物袋:“一个间谍的副手,说话可信?”
杨永原本只是一名小小的协警,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很会拍马屁,因此得到潘志祥的青睐,被潘志祥一手提拔了上来,成了特警支队的副支队长。
这种人最是不被兢兢业业努力工作的人看好的,因此,没有几个人看得上他,只有他自认为高贵,每天打扮的油光可鉴。
典型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白隳抿了抿嘴。
从刚进房间开始,他便一直觉得心底有种不正常的悸动,让他有股痴迷的向往。
像是坐了过山车猛然下坠,这个时候这种感觉突然变得非常强烈。
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了那袋钱中。
他蹲下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翻了翻一捆困百元大钞,发现了个夹层。
他拉开了拉链,手缓缓伸了进去,动作就是一顿。
江池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白隳将那个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只试管,里面晃动着液体,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出几分橙色的流光溢彩。
这是碎荇。
伴随着原海市特警支队长的死,终于要正式出现在中国警方的视线里了。
白隳抬眸,江池瞬间会意,接过这支碎荇,紧紧地封在了证物袋。
白隳强压住心底的蠢蠢欲动,把头扭到了一遍,江池的手顺势贴在了白隳后脑,安抚般地摩挲着他的碎发。
江池:“能查到碎荇来源吗?”
白隳点点头:“碎荇的合成方程式目前只有亚特兰和红中掌握,合成很难,每一支成品碎荇都有详细的交易和使用记录,蓝鲸一定知道潘志祥手里有……他不会没有发现这个的……”
那他为什么不带走?
这个问题没人能替他们回答。
值得肯定的是,蓝鲸连这支碎荇都发现了,又怎么会落下那部手机?
这部手机里面所有内容恐怕也被蓝鲸发现了。
那么里面内容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
长风潇潇而来,伴如柳絮般的雪花潇洒而去。
也许是临近新年,家家户户喜气洋洋,振奋的红色灯笼琳琅满目,映的白雪萧瑟。
小区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希冀和期待,没有人在意这场人们司空见惯的生老病死之下,致命般的暗潮涌动。
冬日的风飘扬过白隳的风衣。
他站在阳光下,留下了背弃的影子。
江池则站在了他的身后,两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倒显得纠缠不清。
待白鹰死后,这座完美的都市就交给你了巨齿鲨。
白隳回眸,背阴处的双眸散发着光:“回市局?”
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起,披荆斩棘。
江池轻轻一笑:“上车。”
……
新年的祥瑞仿佛并没有顾及这群可歌可泣的警察。
白隳前脚刚到刑侦市局,杨勇后脚就带人找了上来,仿佛他早就知道白隳会先到这里。
杨永用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把手里的文件摁进了白隳怀里:“市一中有一个女孩闹自杀,你赶紧过去,蓝鲸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白隳皱了皱眉,看了看怀里的文件。
他刚想说什么,旁边的江池伸手扣在了白隳肩膀,稍一用力,就把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江池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一双凝视死亡的眼睛就那么盯着杨永。
他说:“别跟蓝鲸一样,不知所谓,自认聪明。”
杨永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江池身为正处级支队长,要比他高上一级,他自然不敢用对待白隳的架势对待江池。
杨永很聪明,他看到江池手中的证物袋里的手机,几乎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只见杨永弯下了身子,几乎是恭敬地说:“您错怪我了,蓝鲸是不会回收对触碰了审判条例之人不利的线索的。我是害怕白鹰会把不利的线索藏起来,为此,我愿意当个坏人。”
一副大义凛然甘愿奉献的样子。
……
对江池来说,这段话透露的信息可不少。
蓝鲸绝对已经看见了短信上的内容。
那么下一个被审判者会是谁?会是那个负责选出白鲸人选的人吗?
江池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杨永:“英雄,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条短信,是潘支队长没来得及发给邵局的。一句,'杨永是白鲸。'”
杨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上唇无意识地触碰着下唇,开始哆嗦:“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潘支队长不可能知道白鲸的身份的……”
杨永下意识地说完这段话,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白隳的眼睛,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暴怒。
他松了口气。
原来传闻中的白鹰不过如此,不过是个蠢货,根本没发现自己刚刚暴露了什么。
最终,白隳在杨永的注视下,眉眼弯了弯:“没人可以否认潘志祥曾作为一名警察的直觉和判断能力。杨副支队,我们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