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退尽,朝阳似火,闪烁了一整夜的星辰埋没在厚重的云色里。
江池放轻了自己的动作,站在病床边,温和地摸着白隳的脸。
最终,他俯下身,在男人的额头落下一吻。
“你说过的,所有卧底必须活着回来。我去抓最后一个人,你回来好不好?”
自然是没人能回答他的,江池只得重重地低下头,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慌乱感。
“砰砰。”
“江队,该出发了。”
江池应了一声。
……
红蓝交错的警笛坚守着初春的天空。
待持枪刑警撞开潘副厅长家的大门,所有人都愣住了。
实木地板缝中全是猩红的血,不远处厨房里,一具尸体静悄悄地躺在案板上。
厨房的阳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眺望着窗户外的远方。
余春野:“双手抱头转过身来别动!”
那个男子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无比听话地转过身来,露出了他满是餍足的脸。
八爪章。
他把双手举在自己的头边:“诶警官们注意点,窗户没开,乙醚还没散尽呢。”
剪刀燕眼睛一眯:“那具尸体是谁?”
八爪章:“蓝鲸……哦,你们的潘副厅长。那我打不过他,我就只能想点阴招,先给他迷晕喽。”
说着,八爪章突然开始了有动作,手里的水果刀狠狠刺进了案板尸体的大腿上。
“别动!”
八爪章一脸无辜:“我不动我不动。我就是讨厌他,寻思折磨折磨他。谁让他……”
倏然间,八爪章像是换了个人,眉眼间的无辜荡然无存:“杀了疆狼大哥呢。”
剪刀燕靠近了些:“周围所有的路口都被我们设了卡,你跑不掉的。”
八爪章:“我没想跑,不然我等你们干什么?”
随后,眼前的男子满是恨意地看了眼案板上潘石的尸体,将双手平行伸出。
八爪章:“我说过的,我有事没办,我会亲自为疆狼大哥复仇。告诉江池,我妄想还给疆狼大哥的功勋,他接不到了。那这份功勋——我和蓝鲸,就献给继承疆狼大哥警号的江支队长吧。”
剪刀燕枪没放,警惕地给八爪章挂上了手铐。
八爪章的神情似乎有些遗憾:“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了,如果那些事没发生,是不是我也有机会和你们互称一声兄弟?是不是我也有机会……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光里?”
没人能回答他。
因为这些并不是他为报仇伤害他人的理由。
从来嚣张的蓝色森林一案的始作俑者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柔软的一面,这让剪刀燕有些质疑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久了产生的幻觉。
直到八爪章被带走,剪刀燕才把枪重新别在腰间。
“通知法医科,立刻过来尸检。”
“叮叮……”
余春野接起电话:“喂?”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余春野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剪刀燕看向她:“怎么?”
余春野:“潘志祥没死,被江支队长抓了。”
……
一小时前。
警方的警戒线从格里拉酒店的废墟撤走没多久,一个漆黑的身影就隐藏在黑夜里,悄然注视着太阳光灼烧的断壁残垣。
那个身影是满足的,是愉悦的。
甚至于,他像个掌控乐曲旋律的指挥,舞动着双手,享受着战后的硝烟。
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就在他迈腿终于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倏然,更远处的一大面竖起的钢筋地基后,另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那个身影映入他的眼底,非常暴虐凶戾危险,像头饿了几天终于定位到猎物的孤狼王。
那身影冲着他残暴地握起了手中的枪:“好久不见,潘支队长。”
出乎意料的,看见江池的潘志祥没有反抗。
或许他也有自知之明,更或许他有什么后手,总之他老老实实戴上了手铐,被江池带回了市局。
潘志祥坐在审讯室,看着审讯台刺眼的白炽灯和坐在江池旁边余春野不可置信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他本想摩挲下自己断了的手指处,却只牵动了冰凉的手铐,留下“叮啷”两声。
潘志祥:“原来审讯对面的风景,是这样子的啊。”
余春野摸着手里的笔:“潘志祥,说说吧,你家里的断指怎么回事?”
“哦,你们说那个啊。”
潘志祥耸耸肩:“把断指有生命活性的部分削掉,一刀的事,没什么难的。不过……我假死是为了调查别的案子,我想,这跟你们刑侦支队没什么关系吧?”
余春野语气凌厉:“潘志祥,少痴心妄想能蒙混过关,我们既然把你带到这里,就证明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远比你知道的多!”
潘志祥脸色变了,变得面无表情:“诈我啊?”
随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江池身上:“都是警察,这些套路用我身上没用,别装大尾巴狼。”
一直沉默地江池突然松开了抱着的臂膀,抬头看着他:“波塞冬,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等任何人反应,江池摒弃了所有的冰冷,终于有了点人气,自顾自的说:“从前,有一个人,他手下是非常庞大的毒品商业帝国亚特兰。但很不幸,这个融入了他一辈子心血的帝国快被一个警察挖的一干二净了。”
潘志祥脸色没变:“这故事不错,继续讲。”
江池非常听话:“他是个非常警惕的人,帝国快被发现了,这该怎么办呢?那就只能……弃卒保帅了。而这个卒,甚至包括了他的父亲。他用自己的假死,彻底暴露了杨永和八爪章,又用自己假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暴露了真正的蓝鲸。
“他深知那个警察的实力,故意诱导自己的下属,假的波塞冬派人替换一尾,故意诱导那个警察让他们同归于尽,这样,亚特兰无人存活,他就能完美脱身,重新建立新的帝国。
“哦,如果不是警方发现那个法医发现的早,那个法医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江池往后一仰:“当真是瞒天过海,天衣无缝。”
要不是潘志祥带着手铐,他几乎要鼓起掌来了。
潘志祥:“精彩,这故事真是太精彩了,我还真不知道江支队长编故事能力这么强啊,都可以入警方内网故事集了。你有证据吗?”
江池没有反驳:“据我所知,你和杨永本都应该是八爪章的人。如果我是八爪章,我不会傻到让两个下属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让你去提携杨永,一个人被发现,另一个人也危险了。
“但你自作主张地这么做了,就连八爪章那种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人都对你放任不管,很显然,你有一个杨永都不知道的身份,一个连八爪章都无法插上嘴的身份。
“那么你的父亲又怎么会审判你呢波塞冬?说,你家里的尸块是谁的?”
“哈?”
潘志祥好似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这都是你的猜测吧,这么恶意揣测我堂堂特警支队支队长,小心你那身衣服。”
江池突然咧嘴笑了。
像地狱的恶鬼,嗜血,狰狞。
“波塞冬,我最喜欢你的刚愎自用。你选的那个假波塞冬其实很聪明,他早有异心,又怎么会不给他自己留后手呢?”
潘志祥的脸上的自信终于变了:“你……什么意思。”
江池无所谓地耸耸肩,把桌子上厚厚的文件夹立在了潘志祥眼前:“他的确没想到格里拉爆炸案的发生,但他有把你拉下马的心。这些证据,可能是他为了有一天扳倒你留在电脑的,真可惜,现在到了我们手里。”
还没等潘志祥睁眼看清,江池就把资料重新合上了。
江池:“没关系,你也可以认为我在诈你。但同样,证据确凿,我也不需要你的招供。”
说完,江池再也没有给潘志祥一个眼色,径直走向了审讯室门口。
就在他的手搭上门把,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江池:“你当真以为潘石不知道你的做法吗?只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心甘情愿接受你的背叛,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塑造你新的帝国王朝。”
江池也不管潘志祥会怎么想,门被重重的一关。
好像所有的担子一瞬间卸下。
江池看了看手表,最终高昂起了自己的头。
2023年四月六日中午十一点三十四分,亚特兰所有干部被捕,剩余残党余孽还要靠他们一一收尾拔除。
他用手捂住了脸,长时间用不停的工作强压住的心脏悲哀地跳动着。
恐惧,压抑,和沉闷似乎化作了实质的大网包裹,紧锁。
“叮——”
江池深呼一口颤巍巍地呼吸,这才接了电话:“喂,姐。”
江郜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愉悦:“你男朋友醒了!”
……
一周后。
随着所有的残党余孽入网,亚特兰正式宣告覆灭。
两周后。
火山雁和疆狼被同时追烈。
……
三周后。
医院。
白隳左右看看,悄默声地下了床。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信,他让局长等自己牺牲后交给江池的那封。
尴尬,庆幸同时席卷了他全身。
还好,江池没看见,不然让活着的他自己面对这封信,他宁愿再回格里拉酒店炸几回。
白隳耷拉着眼皮。
真可惜。
火山雁没能活着回来。
骨灰被和疆狼的一起,葬在了烈士墓园。
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突然,病房的门锁松动,白隳用击毙毒贩的速度抓住那封信飞回了床上,老老实实地躺回了被窝里。
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一包水果放在了病床旁的桌子上。
白隳闭眼装死。
江池看了看耷拉在床边缘的被角,伸手摁住了白隳的唇。
白隳:“?”
江池温柔地笑了:“醒了?彻底没事了?咱们聊聊格里拉酒店的事儿?”
白隳梦语喃喃:“没醒……”
江池更温柔了:“哦没醒啊,那上级对你的奖章也不想要了?”
白隳猛的睁开眼:“上级通知下来了!”
江池点点头:“因为那场爆炸,炸毁了你大片肌肉组织,碎荇也被炸干净,因此,染上毒品的谣言不攻自破。另外,鉴于你大的立功表现,上级准备对你追授一等功,提拔你为原海市特警支队支队长。”
江池温柔俯下身子:“白支队,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白隳想跑:“我知道错了啊啊啊!”
江池一把就把他抓了回来:“不告诉我就私自想跟人同归于尽,跟哪个电影学的?”
还没等白隳说什么,话就被江池猛然贴过来的唇堵在了喉咙里。
江池吻的残暴,几乎要吸取白隳肺腔所有的氧气。
白隳猛地仰起胸膛,手中的信不受控制地掉在了病床上,然而这个时候没人有空管那个了。
白隳自知理亏,手环抱住江池的腰,安抚般地小心翼翼。
“白队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成支队长啦!”
余春野二话没说冲进病房,等看清病房内的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后整个人僵住了。
余春野:“……”
余春野身后推着往生轮椅的罗艘看到她停了探了探头:“发生什……么……”
往生仰起头,看了看罗艘一张扑克脸上生动的无语二字顿时有点想笑,想着想着真的笑了出来。
罗艘立马捂住往生的眼睛:“别看,伤风败俗。”
往生笑着用手扒开罗艘的手。
江池站起身整理整理了衣服:“有什么事?”
白隳爬了起来,装的跟人一样:“小余警官来找我的?”
余春野僵硬的握着手里的文件:“没……就是……我来看看白支队……然后就是……蓝鸟也来了。”
白隳直起身子,正经了神色,看向了三个人背后的蓝鸟。
蓝鸟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所有的青涩褪尽,尽数变成了凛冽的戾气。
白隳:“对不起。”
蓝鸟有些意外,随后又释然的摇了摇头:“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他的选择,我很尊重。”
话是这么说的,但白隳仍看清了。
——看清了藏在他眼底最深处的那滴泪。
没人知道火山雁死后蓝鸟癫狂了多久,只知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了白鹰的雏形。
他像只经历了百般险阻的雏鸟,经历了生死离别,学会了嗜血,学会了残暴,像是火山焰火中涅槃的不死鸟。
“叮——”
江池连忙从兜里摸出手机:“喂?”
马局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出来:“有案子了,立马归队!”
“收到。”
听到这句话,白隳猛地坐了起来:“快快快,别在我这待着了,你他妈的赶紧去!”
余春野不知作何反应,只得浑身僵硬地转了身子。
一回头,发现不知何时,罗艘俯下了身子,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张扑克脸偏偏看得出温柔,轻轻亲吻了下往生的眼角。
罗艘:“等我回来。”
余春野:“……”
哦对,她忘了,罗艘也完成任务被调回了特警支队,升职为副支队长了。
妈的,她也想找个对象。
江池可没管这些,给余春野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冲着电话里说:“什么案子?”
马局声音很沉:“连环杀人案,和隔壁风临市几起案子并案侦查,风临市刑侦支队支队长和他们的技术顾问过来了。”
江池的脸上恢复了生人勿近,只有最熟悉的人才会发现,或许他的眉眼间多了份少有的温和。
白隳笑着,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巨齿鲨,翼狼,蓝鸟,小鱼。
藏在医院楼道消毒水味里的几个背影挺拔又庄重。
夕阳已落,又是个不眠之夜。
一罪归百,也终将苦尽甘来,百罪归一。
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万夫所指。
无论是一声赞许还是半生诋毁。
无论是加冕为神亦或是堕入凡尘。
总有人希望,难料的世事不会将荣光遮挡。
更总有人希望,荣耀与忠诚,地久天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