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银子啊, 你爹和大郎他们也能稍微轻松一点,你就一心一意的念书就好了,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覃老太絮絮叨叨的说着, 脸上都笑成了褶子花。

  “招娣这孩子人是个好的, 只可惜呀,人家的身份太高贵了,不是咱们这些乡下的泥腿子能够触碰得到的。”

  “三郎啊……你放心,等以后你高中了, 娘肯定托人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但招娣咱就放下吧。”

  覃老太一边说着, 一边抬起那只沧桑的手,微微拍了拍季青临的肩膀, “昂?”

  季青临低头看着那用蓝色的碎步包裹着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一时之间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女主的心是好的,甚至在覃钧离世以后,她还想要派人把覃家的人全部都接到上京去。

  只是, 这个世道并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轻而易举的改变的。

  “娘,”季青临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你就不要瞎点鸳鸯谱了, 我和何姑娘没有什么的,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

  “而且上京的高门大院对于姑娘家的声誉看得比命都重要,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比命还重要?!”覃老太一瞬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就说这么几句话,还能要了她的命啊?”

  季青临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上京的高门大院里面规矩严苛的很,一言一行都要按照标准, 那些闺阁里的小姐们更是不得了,所以娘以后可千万不能乱说话了。”

  覃老太愣了愣,忽然觉得被自己拿在手里的二十两银子烫人的紧,“那……那我还收了招娣的银子,该不会……?”

  “无碍,”季青临安抚状的拍了拍覃老太的肩膀,“既然已经收了,便拿着用吧,等日后我参加会试的时候去上京,十倍百倍的还于她便是。”

  “十倍百倍?!!”覃老太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一下子惊讶的拔高了声调,“那这银子不能收,赶紧还回去!”

  “你爹和大郎供你念个书,还是供得起的。”

  二十两银子,将来要还两百两,甚至是两千两,那干脆不如去抢。

  季青临摊了摊手,“何姑娘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现在想去还也赶不上啊。”

  覃老太的心里面无比的懊恼,“我怎么就把这银子给收了呢!”

  明明她当时问何招娣为什么不直接给三郎,何招娣扭捏了半天也终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当时肯定是知道三郎会加倍的还给他,所以才会如此!

  覃老太自以为想通了一切,原本笑眯眯的面容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了起来,“好一个何招娣!竟然打的这样的算盘!”

  季青临见覃老太又想岔了,连忙安抚,“娘,是我要给何姑娘还回去,人家高门大院里面嫡小姐的月银都有几十两,甚至是上百两,看不上这点银子的。”

  “嚯!”覃老太一拍大腿,“一个月就这么多?”

  季青临轻轻弯了眼眸,“娘,再过两三年等我考完会试,就向圣上给您请封诰命,到时候让您也住在大宅子里面当一个老封君,每月也给您几百两银子,让您花。”

  覃老太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慈祥,高兴的都快要合不拢嘴了,“还是我的三郎知道心疼我。”

  虽然那一天还未曾到来,但覃老太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置身于高门大院当中,好几个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伺候她。

  她相信,这一切,她的三郎都可以给她带来。

  覃老太乐呵呵地将银子放了下来,“这些银子你先收着,不够了就再和娘说,娘就不打扰你了。”

  “好,”季青临接过银子应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娘也早点休息。”

  覃老太绷着一张脸摆了摆手,“行行行,你快回去吧。”

  季青临离开后不久,覃老头也猫着腰走了进来,他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刚才和三郎在屋子里面说什么小话呢?”

  原本还算淡定的覃老太听到问话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说话的嗓音当中是掩饰不住的炫耀,“你不知道三郎究竟有多孝顺,他刚才还说等他高中了要给我请封老封君,每个月还给我一百两银子随便发……”

  覃老头皱着眉头,“三郎没说我吗?”

  覃老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直言道,“提都没有提。”

  覃老头吐出一口浊气,有些不太开心,“怎么就没有提我呢……”

  覃老太才不理会他,直接翻过身默默的爬到床上去睡下了。

  覃老头也翻身钻上了床,但他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睡着,当月儿爬上了枝头,覃老头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心里面还在纠结着覃老太刚才所说的事情。

  “三郎怎么就没有提我呢?”

  ——

  早晨的饭菜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没有什么油水,但覃老太却做了满满一海碗的鸡蛋羹,用小勺子舀着给每个人的碗里面都放了些。

  一家六口人,每一个都吃得满嘴留香。

  吃完早饭,覃大丫和覃小宝又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

  覃小宝举着自己昨日里写了好几遍的大字,“三叔,三叔,快看看,我把这些字全部都写下来了!”

  覃大丫有些害羞,她虽然不至于像覃小宝一般大喇喇的将自己写的字拿出来,但还是掏出了一张略微有些发黄的纸,“三……三叔,这是我写的字,给你瞧瞧。”

  季青临将两个小孩手里的纸接过,仔仔细细的看。

  覃小宝因为年纪太小,写的字就像是蚯蚓爬过的一般,软趴趴的,但每一个字该有的笔顺却丝毫不少,并没有缺胳膊断腿的情况出现。

  四岁的小孩能够把毛笔字写成这样,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季青临奖励了他一颗糖果,夸奖道,“小宝写的非常棒。”

  覃小宝十分臭屁的扬着自己的脑袋,双手叉腰一脸的高兴,“那也不看看是谁教我写字的,那可是我的秀才三叔。”

  短短的一句话,把自己和季青临全部都夸了个遍。

  季青临抬手微微戳了戳他的肉嘟嘟的脸蛋,“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当然是三叔教的好啦。”覃小宝绷着一张小圆脸,一本正经的开口。

  又给覃小宝奖励了一颗糖,季青临接下来便展开了覃大丫写的字。

  覃大丫要年长许多,再加上经常帮覃老太和覃大嫂做活,手上还是有些力气的,比起覃小宝的字要少了许多的软绵之感。

  而且这似乎是她写过许许多多遍的结果,季青临竟然从这副完全称得上是小儿涂鸦的字里面看到了几分自己的自的影子。

  见季青临拿着自己的字不说话,覃大丫不由得有些忐忑了起来,“三叔……是我写的不好吗?”

  “我看看,我看看,”覃小宝踮起脚尖挤了过来,随即他特别夸张的捂住嘴巴,叫了一声,“哇!姐姐写的字比我好看太多啦!”

  覃大丫有些不太敢相信,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受到过什么夸奖,即便她做活做的再厉害,覃老太和覃大嫂也顶多是摸摸她的脑袋。

  而覃老头和覃大郎身为男子,和覃大丫的接触则是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除了一些必要的对话以外,都是没有旁的交流的。

  这就导致覃大丫非常的自卑。

  其实不只是覃大丫,上河村里面的家家户户的女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幼年的时候,默默无闻的在家里面做着活,及笄了便嫁出去,然后换到夫家继续伺候一大家子。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这种自卑是封建礼教的必然导致。

  季青临缓了下神情,拍手摸了摸覃大丫的脑袋,然后给了她三颗糖果,“这是奖励我们大丫的,小宝说的没有错,你的字写的比他好多了,所以你可以比他多一颗糖果的奖励。”

  这是覃大丫短暂的人生当中,第一次获得比覃小宝还要多的优待,一下子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抓着糖果的手颤抖的厉害。

  她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忐忑不安的问了句,“这真的全部都给我吗?”

  覃家平日里其实是没有多少糖果能吃的,只不过是因为最近快要过年了,覃老太才买了点糖。

  这些糖平日里都被她锁在柜子里面,谁都拿不到,除了季青临。

  今日早晨,季青临询问覃老太糖果的时候,覃老太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将袋子里的糖分了一半给他,甚至还说吃完了不够再问她要。

  如此明晃晃的偏心,可家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

  如果不是因为被迫扯进了安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想必覃钧一定会带着这家人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或许他们没有特别多的钱,也没有大富大贵,没有十个八个的丫鬟小厮伺候着,但却一定会很温馨幸福。

  怎么也不至于让覃大丫连吃个糖都要忐忑半天。

  “当然,”季青临笑着应下,“三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平日里,季青临说话的嗓音是比较清冷的,但此时他故意软和了下来,温温柔柔声音的像是羽毛一般掠过覃大丫的心尖,带来一股酥酥麻麻的痒。

  这滋味不让人感到难受,反而是格外的舒坦。

  覃大丫攥紧了拳头,将独属于自己的三颗糖果紧紧的捏在手心,小声的说了句,“谢谢三叔。”

  “好了,”季青临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既然今天大丫和小宝都把三叔昨日教你们的字写会了,那今天三叔就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听到要讲故事,两个小家伙一瞬间就来了兴趣,搬着小马扎,乖乖巧巧的坐在季青临旁边,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盯着他看。

  “今天我们讲一个女皇武则天的故事,”墨黑的深瞳当中闪过清浅的笑意,季青临娓娓道来,“武家有女,名唤媚娘……”

  “哇——”

  听完了故事,覃大丫的嘴巴惊讶的能塞下一个鸡蛋,“女子竟然也可以当皇帝的吗?!”

  季青临挑唇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覃大丫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些词穷的怔在原地。

  季青临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所以呀,永远都不要小瞧自己。”

  “哪怕是女子也可以称王称帝。”

  覃大丫的眸子晶亮亮的,一个宏伟的蓝图在她脑海当中浮现,“我不想要称王称帝,但是我想去赚钱,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可以天天吃鸡蛋,天天吃肉!”

  “当然可以啊,”季青临满脸鼓励的看向覃大丫,“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梦想,只要你想做,三叔就支持你。”

  “可是……”覃大丫是听了女皇武则天的故事以后突发奇想,但等她说完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奶和娘是不会同意的。”

  “不,她们会同意。”季青临开口否决。

  “啊?”覃大丫疑惑地歪着脑袋,“我每天要帮奶和娘做活的,不可能有时间去赚钱。。”

  季青临轻笑出声,没有再次开口反驳,而是反问了一声,“那这个家里面你奶和娘亲最听谁的话呀?”

  覃小宝瞬间抢答,“都听三叔的话!”

  季青临笑而不语。

  覃大丫怔了怔。

  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的问了声,“真的可以吗?”

  季青临直视着她的眼眸,“只要你想。”

  覃大丫双手用力的搅在一起,最后她咬了咬牙,“我想要去赚钱,我不想嫁人!”

  季青临点头应下,“好,那三叔帮你。”

  ——

  “什么?!”

  覃老太仿佛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一样,震惊的大喊了一声,“大丫一个女娃儿不在家里面学学绣花,去镇上做什么?”

  即将要过年了,各种采买的东西也都要准备起来,季青临不愿意在家里面混吃等死,便提笔润色了几个不同于才子佳人的话本,打算到镇子上的书肆里面去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何招娣给的二十两银子看起来好像很多,但光是提供他这两年念书的费用的话,都还是很紧紧巴巴的,更别说是让全家人的生活水平往上提一提了。

  让每一个穿越者混的风生水起的制香皂,做水泥季青临也都会,但那些东西都太耗费精力物力,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读书考科举。

  所以便想到了写话本这件事情。

  写一个本子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还可以拿来当练字了,完全是一举多得。

  快到年节了,人们的娱乐生活会比以往要多上许多,到这个时候,书肆里的话本画册都会变得畅销。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去的,但前几日听了覃大丫所说的想要赚银子的话,便想要带她一起了。

  只不过覃大丫终究还是一个女娃娃,要带出去,必须得给覃老太报备一声才行。

  覃大丫躲在季青临的身后,紧张的身体都微微的有些抖。

  季青临侧身捏着她的手腕给她力量,随后直面覃老太,“大丫都九岁了,还没去过镇子上呢,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如果他直接说要带覃大丫去镇子上教她如何赚钱,季青临敢肯定,覃老太绝对会拿扫帚打断他的腿。

  还不如先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等真的赚到银子了,再告诉覃老太事实真相也不迟。

  覃老太皱着眉头,“镇子上人那么多,你身子又不好,万一看不住……”

  “奶,我一定紧紧跟着三叔,”一想到从三叔那里听说到的女皇武则天的故事,覃大丫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她也想要做一些事情,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像三叔说的,如果努力了,没有实现也没关系,但若是就这样放弃,从来都不行动,那她一辈子都会心中充满遗憾的,所以她也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我保证不乱跑。”

  “行不行?”

  覃老太还有些迟疑,“你……”

  “娘……”看到覃老太的面容有些许的松软,季青临咬着牙学着原主覃钧的样子撒娇,“马上要过年了,就这么一次,我保证把大丫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覃老太皱起了眉头,“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就在季青临以为撒娇不行,准备要换个方法的时候,覃老太挥了挥手,叮嘱道,“你大哥正好也要去镇子上给人家做木工,你带着大丫和你大哥一块做村东头你二叔家的牛车去,穿厚一点别着凉了。”

  覃大丫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奶竟然真的愿意让她到镇子上面去?!

  她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覃大丫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季青临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娘都答应了,还愣着干什么?”

  覃大丫这才发现她所听到的竟然是真的,她没有听错!

  九岁的小姑娘瞬间眉开眼笑,一下子扑到覃老太的怀里面撒娇,“谢谢奶,奶你最好了!”

  覃老太皱了皱眉头,推开她,“行了,快点去吧,早去早回,免得你三叔路上又吹了冷风。”

  覃小宝眼巴巴的看着季青临,“三叔……我也想去。”

  “小宝乖,”季青临蹲下身体,保持自己的目光和覃小宝平齐,“你太小了,走不了太远的路,三叔身体不好,没办法抱你,你想要什么东西,三叔去镇子上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覃小宝很乖,听到这话以后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略微有些委屈的红了眼眶,“我……我想要一个竹蜻蜓,还想吃糖。”

  季青临满口答应,“好。”

  临走之前,覃小宝恋恋不舍地扯着季青临的衣摆,“三叔,你可要快点回来哦。”

  四岁的小孩,穿着厚厚的袄子,几乎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只有一个圆圆的脑袋露在外面。

  季青临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小酒窝,“好,三叔答应你。”

  ——

  牛车停在镇子门口,覃大郎拿给覃二叔三文钱,“麻烦二叔了。”

  覃二叔接过钱笑眯眯的应了一声,“不麻烦,不麻烦,我晚上申时会从这里赶牛车回村,到时候要回去的话就在这里等我,我给你们再拉回去。”

  覃大郎笑着应下,“好咧,二叔再见。”

  不太放心季青临一个病秧子和覃大丫一个小丫头,所以覃大郎直接把二人送到了书肆门口,才准备去做木工活的地方。

  临走之前,他还依依不舍地交代着,“买完东西了,也不要乱跑。”

  他指了指书肆不远处的一家馄饨摊,“饿了就去那个摊子上吃碗馄饨,那你等着我过来找你们,然后咱们一块归家。”

  覃大丫怯生生地应了一句,“知道了,爹爹。”

  在覃大郎直勾勾的目光的注视下,季青临也无奈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如此这般,覃大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覃大丫红扑扑的脸蛋儿上面带着浅笑,“三叔,爹爹怎么啰里吧嗦的?”

  放在往常里,这话覃大丫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但自从跟着季青临念书识字听故事的这段日子,覃大丫的胆子变大了许多,性格也开朗了一些,如今竟然直接有胆量开自家老爹的玩笑了。

  季青临勾了勾唇角,揶揄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话告诉大哥吗?”

  覃大丫迅速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然后扭着头四下看了看,发现确实已经看不到覃大郎的身影后,才终于舒了一口气,“我……我什么都没有说。”

  季青临只觉得好笑,这丫头比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真的活泼了太多。

  看着都有人气儿了。

  如此一闹,季青临牵过她的手向书肆走去,一边走一边细细的交代着,“你若是想要赚取用不完的钱,首先第一步就必须要有和别人交流的胆量,三叔写的这些话本子就由你去卖给书肆的掌柜的,卖多少钱都由你说了算。”

  覃大丫忐忑不安的点了点头,她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都快要直接飞出来,“我……我会努力的。”

  镇子比较小,总共也就只有一家书肆,但该有的书大抵都有,除了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以外,甚至还有一些宛如后世连环画一般的画册。

  临近年节,书肆里面的人也比较多,有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诗词经句的,也有穿着长衫前来买笔墨纸砚的。

  几个年轻的学子看到季青临,十分热情地冲他打招呼,“衍之兄!”

  这几年都是和季青临在同一个夫子那里学习的同窗,看到季青临竟然独自一个人来到镇子上,不由得有些好奇,“你的身子走得了这么远的路吗?”

  季青临笑着摇了摇头,“坐牛车过来的。”

  其中一个人点了点头,举着手里的一本书问道,“我们正在讨论治经的问题,衍之兄要一起吗?”

  “不必了,”季青临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覃大丫,“我带着侄女过来的。”

  其他人这才看见小姑娘,“这么小的姑娘家,能看得懂这些书吗?”

  “看看画册罢了,”季青临语调轻缓,“快过年节了,就带她来转转。”

  “我这还有事,就先不讨扰诸位了。”

  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季青临带着覃大丫离开,找到了坐在宿舍后门口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掌柜的。

  难得忙里偷闲,还被发现,掌柜的略微皱了皱眉头,“可是未曾找到想要的书?”

  季青临没有说话,右手轻轻按在覃大丫的后背上,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掌柜的的眼眸当中闪过一抹疑惑,“可是这位小姑娘找我?”

  覃大丫吃了一惊,怯生生的应了句,“是。”

  说完这话以后,她又习惯性的想要往季青临的身后面躲,但却直接被季青临一把拉住了胳膊。

  青年的嗓音润朗无比,莫明的安抚了覃大丫紧张的情绪,“还记得来的时候三叔和你说了什么吗?”

  覃大丫抬手拍了拍自己砰砰直跳的胸脯,又咽了好几次口水,才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掌……掌柜的,你们这里收不收话本子?”

  掌柜的略显疑惑的打量了覃大丫一番,然后领着她到一旁的矮桌前坐了下来,抬眸看向季青临的方向,“是姑娘你要卖,还是这位公子要卖?”

  覃大丫捏了捏拳头,小心翼翼的说了声,“是我。”

  掌柜的摊开手掌,“拿来看看。”

  覃大丫扭过头来看了季青临一眼,看到对方点头后松了松自己的袖口,卷起的宣纸从袖口处落下。

  “这……这里,您看看,”覃大丫将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的宣纸递过去,“这故事写的可好了。”

  掌柜的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好不好,要先看看才行。”

  这是一个江湖背景的个人成长向爽文,讲述的是一个没有什么天赋的穷小子,被人陷害坠下悬崖以后意外获得了一本武功秘籍,然后在崖底修炼十年,神功大成,报仇雪恨的故事。

  只不过拿给掌柜的的稿子只有前面的一点点,恰恰好好的停在了主角坠落悬崖捡拾到武功秘籍的那一刻。

  现在这个市面上的话本几乎都是讲述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清一水的穷酸书生遇到富家千金,然后两人之间经历种种走到一起。

  只除了身份与故事的走向不同,大部分的梗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新意。

  季青临写的这个话本倒是让掌柜的眼前一亮,角度新颖一环扣着一环,前面主角被欺压的有多么的憋屈,在看到主角捡到武功秘籍的那一刻,就有多么的开心。

  掌柜的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里的纸,脸上的笑容明显升了几分,“这主角捡拾到武功秘籍,可是将其练会了?”

  “后面会回到悬崖上面的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主角打脸回去了。

  覃大丫紧张地攥紧了手指,手心里面冒了一层细细麻麻的汗,她努力地回想着季青临教给她的话术,“后……后面的剧情要掌柜的收了话本才能告诉你。”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话虽然是对着覃大丫在说,但掌柜的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季青临的身上,“这话本我可以收,你想要多少银子?”

  覃大丫鼓足了勇气,“要……要先听听掌柜的你的意思。”

  “呵~”掌柜的直起了身子,难得的正色道,“这话本写的确实是不错,只不过咱们这个镇子上买的人也不多,若是想要多销还得将其运出去,这中间的路费可是要花费不少。”

  解释了诸多,掌柜的一槌定音,“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一次性买断,此后你万不能再将这画本卖给其他书肆。”

  想到来之前季青临所说的五十两,覃大丫的脸瞬间有些垮,她虽然才跟着三叔没学几天字,但她却也知道二十和五十中间差了许多。

  可是她有些不太敢反驳。

  覃大丫无措的转过头来,求助般的喊了一声,“三叔……”

  季青临抬手按上她的肩膀,拒绝道,“大丫,你不能永远都依靠三叔的。”

  覃大丫又想起了故事里的女皇,武家媚娘都能够凭借女儿身登上皇位,她还有三叔在这里看着呢,她不怕的。

  于是,覃大丫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大声喊了句,“没有五十两银子我不卖!”

  掌柜的脸色瞬间暗了暗,五十两银子虽然他也不会亏,可终究却赚的不太多。

  “小姑娘,”迟疑了一瞬,掌柜的开口道,“你这要价也太高了,我这只是一个小书肆而已,一个月的营生也不足五十两银子。”

  有了第一次的大声反驳,覃大丫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她这回没有再回头看季青临,而是自己做主道,“我三叔写的话本是很好的,你要是不买也会有别人买,只不过要是去县城里,我们就要在路上花费更多的时间了,在你这里卖只是方便。”

  “五十两银子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就只能去找别人了。”

  掌柜的:……

  哪里来的这么精明的小丫头片子?!

  眼看着覃大丫真的做势要走,掌柜的一下也急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小桌子拦住了覃大丫,“五十两就五十两!”

  “不过若是以后你有了新的话本子,要优先考虑我们书肆。”

  覃大丫在刚才威胁要走的时候,其实心里面都快要吓死了,她生怕掌柜的不拦她。

  若真是那样,她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赚银子了。

  但幸好。

  她成功了,掌柜的拦住了她。

  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好,”掌柜的应了一声,随后拿出了纸和笔,“咱们就来拟一个契书吧。”

  契书一式三份,一份在掌柜的手中,一份给了季青临,另外一份则是由书肆送到衙门那里去备案登记。

  签了字,画了押,捧着五十两晶亮亮的银锭子,覃大丫走路的步伐都是飘的。

  离开书肆许久,覃大丫依旧没有真实之感,“三叔……我们今天真的赚了这么多银子?”

  季青临低头浅笑,“难不成还是假的吗?”

  覃大丫将手里的小布包搂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银子给丢了,“三……三叔,我都不太相信,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刚才和掌柜的说话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季青临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浅浅,“你看,刚才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和掌柜的交谈,我没有插一句话,这说明你是有那个能力的,对不对?”

  覃大丫心中也有了莫大的自信,“三叔说的没错,只要我努力去做了,就肯定会有回报的。”

  “所以……”季青临继续给覃大鸭灌鸡汤,“你想要赚取用不完的银子,也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覃大丫心中瞬间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她捏紧了拳头,黑黝黝的眼眸当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三叔说的对!”

  “我一定可以做到!”

  “那么……”季青临牵过她的手,“我们现在就去买东西吧。”

  覃大丫眨眨眼睛,“我们都要买些什么呀?”

  季青临掰着指头和她数,“小宝要竹蜻蜓,要吃糖,你身上这件衣裳都打了补丁了,扯几尺布给你做衣裳……”

  说到这里,季青临忽然顿了顿,“干脆多扯一点,给咱们家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裳。”

  每到年节的时候,家里面除了季青临以外,其他人最多会有一双新鞋。

  覃大丫一年一个样,身高蹿的奇快,所以她基本上都是捡着覃大嫂的衣裳穿。

  覃大嫂会尽可能的挑出自己没有打过补丁的衣裳,然后改小了给覃大丫。

  覃小宝而是用季青临穿旧的长衫改成新衣裳。

  覃老太和覃大郎因为常年做活,过年的时候会多一件新的褂子,或者是一双新鞋。

  至于覃老太和覃大嫂自己,是基本上什么都不会有的。

  能够多吃一顿肉都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如今手里面有了银子,而且后续也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所以季青临便想着给家里人都多多准备一些东西。

  反正马上要过年了。

  新年新气象嘛。

  “好耶!”覃大丫一脸的渴望,“我想要一件红色的衣裳。”

  之前招娣姐姐坐着马车离开去上京的时候,她看到招娣姐姐穿了一件红色的新衣裳,可漂亮可漂亮了。

  她心里面一直都很羡慕,也想要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裳。

  但她知道家里面没有银子,所以一直都把这件事情藏在心里面,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是现在,她会赚银子了。

  有足足五十两!

  “好,”季青临勾唇浅笑,“今天大丫赚了银子,大丫是功臣,大丫想买什么三叔都给你买。”

  ——

  “覃衍之!!!”

  素来对季青临笑眯眯,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覃老太此时却仿佛变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竟是直接连名带姓的喊起了他。

  “你是不是疯了?!!!”

  “你当家里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是不是?!”

  看着覃二叔从牛车上卸下来的一大堆东西,覃老太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恨不得现在立马昏过去。

  因为要过年节,扯了布做新衣也就罢了。

  可看看这败家玩意儿扯的都是什么布啊?!

  不仅有那印着花的布料,竟然还有好几批花花绿绿的布,灰的黑的也扯了许多。

  这一堆布简直比他们家过去十年用的都还要多!

  而且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根本不耐脏,男人家又穿不了,买来就是浪费,白白费银子!

  如此还不算,还有那各种吃食,甚至连糖果都买了满满一大包,肉也割了十几斤。

  这么多东西,那得花多少钱啊!

  “你简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爹辛辛苦苦赚这么多银子,就是让你白白糟蹋的?!”覃老太怒火丛生,头一次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发了这么大的火。

  “小孩子家家的吃点糖就行了,你还买这么多!”

  覃老太越说越气,眼里的怒火都快要喷射而出,恨不得现在就拿着东西直接到镇子上去,全部把钱给退回来。

  覃大丫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季青临的背后双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摆,连哭都不敢哭。

  豆大的眼泪聚集在眼眶里面,看起来无比的可怜。

  覃老太哆哆嗦嗦的手指指向她,“你说!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是不是你要买的?!”

  覃大丫这下子更害怕了,吓得直打嗝,连话都说不出。

  因为就是她想要买红色的布料做衣裳,所以奶才会这么生气。

  她还从来都没见到过这么愤怒的覃老太,一时之间吓得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季青临挡在覃大丫身前,试图解释,“娘,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个屁!”覃老太想也不想的直接怒骂道,丝毫不给季青临解释的机会,“你以后别想着再到镇子上面去,家里面的银子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再给你。”

  “你个败家玩意儿!”

  如此怒骂了一阵还不算解气,甚至心头的火蹭蹭蹭的不停的往上窜,在看到覃大郎还在搬着牛车上面的东西,覃老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二话不说,直接抄起门口放着的扁担,就要往覃大郎的背上揍,“一个二个的全部都是败家玩意儿!”

  “三郎不知道东西有多贵,你这个天天往镇子上面跑的匠人,难道还不知道吗?!”

  “娘……不是……”季青临几次三番的想要开口解释,却都被覃老太的怒骂声给拦了下来。

  “马上过年节了,就可以乱花银子了,是不是?”

  “这日子以后还过不过了,三郎以后还要不要念书?!”

  覃大郎被覃老太的扁担逼得满院子乱窜,眼看着那扁担当真要落到覃大郎的身上,季青临直接想也不想的拦在了他面前。

  覃老太差点没收住手,那扁担堪堪停在了距离季青临脑门半寸的地方。

  恨铁不成钢般的扔掉手里的扁担,覃老太接一个手指头戳在了季青临的额头上,“你个败家玩意儿,你身子怎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敢拦着我?”

  季青临讪讪地揉了揉鼻子,“娘,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嘛,我这是因为赚到了银子所以才买这么多东西的。”

  “我今后还要读书呢,手里头没银子,我也不敢这样乱花呀。”

  覃老太好气的呛了一声,“你能赚多少?”

  季青临示意覃大丫把银子拿出来,“买了这么多东西以后还剩下四十六两多。”

  覃老太瞬间瞳孔地震,“你说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