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书房里面, 沈绥眉眼间萦绕着滔天的杀意。

  “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不过是才被幽禁在东宫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他手下的势力就已经损失了很多,沈黎完全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在对付他, 到现在弄得他们几乎是两败俱伤。

  “殿下……您快想想办法吧……”跪在地上的太子属臣们, 一个二个的全都低着脑袋,他们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沈黎了,对方完全就像是个疯子一样,不要命的在和他们斗争。

  “再这么下去, 朝堂上就快要没有我们的人了啊,殿下……”

  沈绥漆黑的眼眸当中透露着深深的寒冷气息, 他低着头,指尖攥紧, “让孤在想一想……”

  “你们都出去吧。”

  说完这话, 他整个人无比颓废的跌坐在了椅子里面,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毫无生气。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沈黎会发疯。

  难不成他以为凭靠着这样惨烈的手段把自己拖下马, 他沈黎就可以上位了吗?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黎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到最后只能玉石俱焚,鸡飞蛋打!

  就在沈绥无比萎靡之时, 崔昭昭带着几个小宫女走了进来,她柔软的双手轻轻按在了沈绥的肩上,“很烦躁吗?”

  沈绥顺势抓着她的手,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然后将脑袋垂在崔昭昭的胸口拱了拱,声音沙哑的说了句, “看到你,就不觉得烦了。”

  崔昭昭顺势用双手搂着他的肩头, 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脑袋顶上。

  在沈绥看不到的地方,崔昭昭脸上挂着极致讽刺的笑。

  安慰了沈绥一会,崔昭昭柔声说道,“我知道夫君最近一段日子心情不好,所以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

  话未说完,沈绥猛地一把抓住了崔昭昭的手臂,带着点不可置信的口吻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自从那天的琼林宴上,崔昭昭知道了他对季青临所做的事情以后,崔昭昭就再也没有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过话。

  只不过因为他一直忙着朝中的事情,所以没时间来好好的安哄一下崔昭昭,却不曾想,崔昭昭竟然主动来服软……

  崔昭昭撅着嘴巴,“在夫君的眼里,我就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沈绥一下子心都软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对不起。”

  崔昭昭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抬眸对上了沈绥那双墨色的瞳孔,“这几天我也想了挺多的,衍之哥哥虽然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我已经嫁给夫君了,以后和我共度余生的人是夫君,更何况……”

  说着这话,崔昭昭抓过沈绥的手,轻轻的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这里还有了夫君的宝宝,我不想再因为外人和夫君闹得不开心,你……”

  沈绥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兴奋的抱起崔昭昭,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甚至连说话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真的吗?”

  “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崔昭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快放我下来,别伤到孩子了。”

  “哦!对!”沈绥立马将崔昭昭放在了椅子上,然后十分紧张的盯着她的肚子看,“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崔昭昭轻轻摇了摇头,“孩子还小呢,只有一个多月,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沈绥很严肃的说了声,“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即便还小,也需要重视起来。”

  崔昭昭牵着他的手一边往外面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有了孩子,你就不能拼命的去和沈黎对着干了,要讲究方式方法,无论如何都得留一条退路。”

  沈绥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化成了一汪潭水,柔软的厉害,他握紧了崔昭昭的手腕,“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崔昭昭忽然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好,我相信你,快吃饭吧。”

  看着这一桌子明显赶不上以前的饭菜,沈绥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图,“昭昭辛苦了。”

  “你有了身子要多注意注意,仅此一次,以后切莫不可再自己下厨了。”

  崔昭昭乖乖巧巧的应下,“这是自然,这一次只不过是看夫君太过于愁眉苦脸……”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绥又一把拉住了崔昭昭的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崔昭昭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酒杯给沈绥倒了一杯酒,“夫君,我敬你。”

  说完这话,她又端起了一杯清茶,“大夫说我有了身孕,不宜饮酒,所以就只能以茶代酒了,还望夫君不要嫌弃我扫兴。”

  沈绥直接将满满一杯酒一口闷掉,“怎么会……”

  崔昭昭笑了笑,不停的给他夹着菜,“我特意做的,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快吃。”

  沈绥眸光微亮,好听的话语不要钱一般的往外蹦,“只要是你做的,就算凉了也好吃。”

  崔昭昭有些羞赧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沈绥的嘴里,“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沈绥大笑两声,迅速的将嘴里的饭菜给咽了下去。

  三杯两盏过后,沈绥感觉自己好像有些醉了,崔昭昭白昔如玉的面容近在眼前,可他却只觉得视野中带上了些许的模糊。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麻痹了一样,他拼了命的想要保持住清醒,可脑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沈绥抬手想要去触碰崔昭昭的脸,但手举到一半,就无力的垂落了下去,就连眼睫也飞速的闭了起来。

  崔昭昭十分嫌弃的站起了身体,从怀里掏出手帕,用力的擦了擦刚才被沈绥触碰到的地方,直擦的白皙的皮肤都变得红肿了起来,才终于停下了手。

  因为刚才崔昭昭借口想要他们夫妻两个人好好说说体己话,所以此时整个院子里面并没有其他任何的人。

  崔昭昭直接抬起一脚重重的踹在了沈绥的胸膛上面,直踹着他从椅子上跌坐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如此,沈绥依旧没有醒来。

  “我呸!”崔昭昭只感觉无比的晦气,“狗男人,你以为我还真想要和你过一辈子啊?!”

  前后两辈子的经历,让崔昭昭清楚的知道,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男人的嘴。

  前世沈黎欺他骗他,甚至还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今生的沈绥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当着她的面装的一副温文尔雅,可实际上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了个遍。

  这个伪君子,简直比那真小人还要可恶千倍万倍!

  崔昭昭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她刚才绝大部分事情都欺骗了沈绥,可唯一没有欺骗的,就是她确确实实有孕了。

  如今她身份有了,地位有了,孩子也有了,就只剩下死了丈夫,守着偌大的家业过日子。

  她可真是好惨啊……

  惨的她忍不住想笑怎么办?

  呼出一口浊气,崔昭昭飞速潜入了沈绥的书房,将书房里的暗格都给摸了个遍。

  看着整理出来的一叠一叠的密令,崔昭昭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充满讽刺的冷笑。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绥背地里的藏污纳垢,原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仔细的模仿着沈绥的字迹,崔昭昭将那些证据全部都给抄写了一遍,然后把抄写下来的副本放回原地,将原本揣在了怀里面。

  做完这一切,崔昭昭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书房已经完全被她恢复了原样,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沈绥,崔昭昭骤然间发出一声惊叫,“夫君?!”

  “夫君,你怎么了?夫君?!!”

  “来人呐,快来人呐!”

  霎时,从院子门口冲进来一大批人,“太子妃……”

  崔昭昭哭哭啼啼的蹲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殿下不知怎么突然昏过去了。”

  一名略懂一点医术的宫人抬手搭上了沈绥的脉搏,片刻后,松了一口气,“殿下没什么大碍,只是喝醉了而已,太子妃不必惊慌。”

  崔昭昭哭的身体都在颤抖,“可是夫君明明酒量很好的,他以前没有这么快就醉……”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殿下最近郁结于心,所以可能会醉的比较快。”

  崔昭昭连忙开口,“快把殿下扶进去。”

  “是。”

  崔昭昭走在人群后方,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大腿。

  刚才为了能够真的哭出眼泪了,她掐自己的大腿可是下了狠劲。

  疼死她了……

  不过,说真的,衍之哥哥拿来的这酒就是好用,和喝醉酒了一模一样呢。

  夜深人静之时,崔昭昭看了一眼依旧睡得很死的沈绥,悄眯眯的下了床,怀里揣着她拿出来的那些证据,来到东宫西南处的一角,将其塞进了一个植被掩映的小缝隙里。

  ——

  宿醉了一宿,沈绥睡醒的时候几乎是头疼欲裂。

  脑海当中朦朦胧胧的回忆起昨晚的场景,好像是因为和崔昭昭喝了几杯酒……

  他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忽然之间,沈绥想到了什么,眼底沉浸着宛若幽潭一般的深邃,“太子妃呢?”

  恰在此时,崔昭昭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她十分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夫君,你怎么了?”

  沈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崔昭昭的脸,“昨天晚上……”

  “大夫说你喝醉了,思虑太重,所以才会不胜酒力,”崔昭昭不紧不慢的将醒酒汤拿给沈绥,眼底满是柔情,“我给你煮了醒酒汤,可以缓解头疼的。”

  沈绥端起碗一口闷下,不动声色的发出疑问,“哪个大夫说的?”

  崔昭昭知道沈绥已经起了怀疑,但她却一副完全不知的样子,“你身边的常随呀,你要叫他来问一问吗?”

  沈绥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不必了。”

  吃过早饭以后,沈绥不信邪的跑回自己的书房,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可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难不成真的是我多虑了?”

  沈绥原以为这就是普普通通喝醉的一晚,却不曾想,自从这晚过后,沈黎仿佛是如有神助一般,大刀阔斧的开始对他下手。

  等到他被幽禁的半年时光过去,再次回到朝堂上的时候,他原本苦苦经营了十数年的势力已经完全毁于一旦。

  除了贵妃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母族,再也没有人站在沈绥的这一边。

  可同时,沈黎背后的那些文人们也几乎折损殆尽了。

  皇后的大儒父亲的学生,有一个接一个的全部被外放,尚且留在上京的,也基本上都在不重要的闲散职位上,重要的官职上面已经彻底的没有了他的人。

  整个朝堂彻彻底底的被皇帝把控在手中,他们这一个个的皇子都只剩下装鹌鹑的份。

  早朝结束后,沈绥薄唇紧抿,目光晦暗阴冷,脸色更是扭曲的有些骇人。

  他大踏步的追上沈黎,一把拦住对方的去路,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无尽的怒火,“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你自己不想活,也非要带着我一块下地狱吗?!”

  沈黎勾唇浅笑,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说话的声音宛若羽毛一样,轻轻飘飘的拂过沈绥的耳边,“你难道才发现吗?”

  “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当那个垫背的!”

  “你有病吧?!”沈绥原本漆黑的眼眸当中泛起了一道冷光,阴森凛冽的紧,无端的让人汗毛倒竖。

  “我和你之间没有那么大的仇恨,非要闹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

  “如果我偏说有呢?”沈黎猛然间凑近了两步,目光直直的和沈绥对视在一起,那眼底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沈黎我已经是一个死去多时的躯体。

  他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来赎罪的。

  为了崔昭昭,也为了那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

  哪怕拼上自己的这条命,他这一次也要崔昭昭如愿。

  沈绥牙关紧咬,感觉自己脑子里所有的血管都在这一刻突突的叫嚣着,彻底的撕破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黎,“我绝对不会这么认输!”

  沈黎勾唇浅笑,“那我拭目以待。”

  沈绥克制了又克制,才终于忍住没有当场把沈黎给打死。

  沈黎看着沈绥渐行渐远的背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都是我们欠昭昭的。”

  “呀,这不是安王殿下吗?”

  忽然,沈黎耳畔传来了一道带着些许讶异的嗓音。

  沈黎回头,看见季青临站在一旁眸色清亮。

  身体仿佛在一瞬间垮了一样,沈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来是覃大人,别来无恙。”

  季青临抬手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塞进沈黎的手中,“安王殿下,您这半年所做的一切,还是有些不太够呢。”

  沈黎眸光微闪,他略微顿了顿,最后惨然一笑,“我懂了。”

  ——

  “殿下!”

  依旧是那个静谧的书房,依旧是那群着急的属臣,“咱们不能再等了啊!”

  “再等下去就什么也都没有了!”

  如今沈黎已经彻底的斩断了沈绥手中所有的势力,甚至是连贵妃都拉下了马。

  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成为了宫中一个任人欺凌的美人,就连荣宠一世的荣安公主,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而且朝堂当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进言太子沈绥德行有亏,不堪为太子,请求陛下废除太子之位了。

  如果他们继续这么等待下去,皇帝迟早有一天会废了沈绥,到时候他们这些所有人,都要为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为今之计,只剩下了逼宫。

  皇帝年岁大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十分的强壮有力,可实际上,那太医几乎已经日日宿在了养心殿,一碗一碗的药,如喝水一般被灌进了皇帝的肚子里。

  宫中的线人已经传来消息,皇帝恐怕支撑不了半年了。

  再加上晋军统领曹禺已经被他们买通,只需要沈绥一朝令下,三万进军就可以顷刻之间攻进皇城,逼着皇帝写下禅位的圣旨。

  可这样做,终究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沈绥单手扶着额头,犹豫不决,“你们让孤再想一想。”

  “不能再想了啊,殿下!”属臣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时机仅此一次,转瞬即逝啊!”

  “如果殿下不动手,让沈黎那个小人抢了先,殿下!”

  一说到沈黎,沈绥猛的一下冷了脸,他可是知道沈黎对崔昭昭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一旦对方拿到了这个至高无上位置,一定会对崔昭昭出手。

  崔昭昭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绝对不能把她置入危险当中。

  于是,沈绥大手一挥,“安排下去,明晚就行动!”

  属臣们再次跪了一地,“殿下英明……”

  ——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天傍晚,上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凝重的氛围。

  街上摆摊的商贩少了许多,就连路边沿街乞讨的乞丐都消失不见了踪影,那些平日里总是会出来参加聚会,吟诗作对的公子小姐也全部都闭门不出。

  整个上京城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这晚的天空格外的沉寂,一朵调皮的黑云翻滚着跳出来遮住了月色,使得宫墙之间只剩下一片漆黑。

  皇宫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就着昏黄的宫灯,无数黑色的人影在其中穿梭。

  养心殿里,雪白的纱帐如梦似幻,躺在床上的皇帝双眸轻轻闭着,呼吸也很是缓慢。

  却突然,一道刺耳的尖啸声从殿外响起,吵醒了他。

  皇帝微睁开眼眸坐起,旁边的烛火很是昏暗,看不清伺候的宫人的影子,他微蹙起眉头,“林德运,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寝殿的大门被人十分粗鲁地从外面踹开,一群满身肃杀的士兵迅速将养心殿团团围了起来。

  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们这是做什么?”

  站在一众浑身凶煞之气的士兵面前的沈绥眸光冰冷,“造反啊,父皇,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皇帝定定的看他几眼,仿佛是有些不认识自己的这个儿子,“你是认真的?”

  “父皇,你觉得儿臣是在像和你开玩笑吗?”

  沈绥高傲的扬着脑袋,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语调,“父皇,儿臣也不想坐那等弑父之人,只要父皇您识时务一些,现在就写好禅位的圣旨,并将玉玺交予儿臣,儿臣保证您的下半辈子一定会过得舒舒坦坦的。”

  皇帝目光一转,不再紧盯着沈绥看。

  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沉着声音开口说道,“你觉得就你这样一个想要弑父杀君的不肖子,朕会放心将皇位交到你手中吗?”

  沈绥哈哈大笑了两声,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肆意和张狂,他手中的长剑高高的举着,剑尖直指皇帝的眉心,“父皇,你不用拖延时间,三万禁军尽数在我的掌控当中,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我劝父皇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哦?”皇帝十分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如果朕说不呢?”

  沈绥冷笑了一声,“那父皇就休怪儿臣手下不留情了。”

  皇帝无所谓的坐在原地,“你且可以试试。”

  “敬酒不吃吃罚酒!”沈绥目光扫过身旁的曹禺,“曹统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然而,沈绥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曹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绥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曹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禺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直直的跪在皇帝面前,高呼了一声,“陛下。”

  与此同时,跟随沈绥一路冲进来的那些禁军们也齐齐跪地,口中直呼万岁。

  眼前的一幕显得沈绥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滑稽的紧。

  沈绥手里的剑都快要有些拿不稳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滚而落,“怎……怎么会……”

  皇帝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去,冲着屏风后面喊了声,“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贵妃,太傅,户部尚书……

  等等在朝堂上面有话语权的人齐齐从屏风后方走了出来,眼里暗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图。

  贵妃彻底的哭成了一个泪人,“绥儿!你糊涂啊!”

  “陛下告诉我你有不臣之心,我还不愿意相信,可你却……”

  贵妃气的直接冲上前去,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沈绥的脸上,“他是你的父皇!”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贵妃被废去了妃位打入冷宫一事是假的,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皇帝想要她看清楚沈绥的为人而且。

  从某种程度上面来说,贵妃也算是十足十的恋爱脑,但她和其他的恋爱脑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的恋爱脑并不会伤害到别人。

  皇帝对于贵妃终究还是有几分真心在,所以他不希望因为沈绥的事情,让贵妃对他产生嫌隙,所以才专门设了这么一个局。

  沈绥愣愣的站在原地,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嘴唇上的血色也在尽数褪去。

  “原来是这样……”

  他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自以为精密的谋划,全部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沈绥的语调突然放轻了。

  轻得让人浑身发颤,“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求求父皇,太子妃是无辜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我求求父皇放过她,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

  皇帝淡然一笑,“这是自然,朕从不会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沈绥被废去了太子之位,终生幽禁在宗人府。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皇帝将目光投向了季青临,“覃爱卿啊……”

  他的面色依旧很好,但精气神却颓靡了很多,“你说,这权利真的可以迷惑人的心智吗?”

  沈绥曾经是一个多么乖巧的孩子啊……

  因为贵妃心思单纯,从来都不像其他的妃子一样使劲的扒拉娘家,她没有强大的母族做后援,经常被宫里其他的妃子暗戳戳的欺负。

  沈绥年幼的时候,也经常被沈黎这个大皇子捉弄。

  看着那张和贵妃酷似的脸,皇帝就直接把沈绥养在了自己身边。

  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孩子,到头来却想要要了他的命!

  季青临微微摇了摇头,“权利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执着于权力不择手段的人。”

  皇帝突然笑了一声,眼中闪烁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芒,“朕这么大年纪了,看的竟然还不如覃爱卿通透。”

  “陛下这是累着了,”季青临走过去双手按在了皇帝的肩膀上,“微臣给陛下疏通疏通。”

  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松快,皇帝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半晌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沈绥废了,太子之位又空了出来,这接下来的朝堂啊,恐怕又要不太平了。”

  “朕这几个儿子有一个算一个的,虽然现在尚且年幼,可到了朕年老的时候,恐怕也要开始争权夺势了。”

  皇帝隐隐的有些担忧,“到那个时候朕老了,管不住他们了,会不会又经历一次今日这般的逼宫啊?”

  季青临略微思索了一阵,“陛下,还是早日立了太子的较好。”

  “朕也知道需要早早地立了太子,”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可现在朕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让朕放心的。”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微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猛的一下回过头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季青临,“爱卿快说。”

  季青临缓缓开口道,“前太子妃崔昭昭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且太医诊脉过后确认是男胎,不如陛下越过众皇子,改立皇太孙如何?”

  “太孙如今尚未出生,等到他可以独当一面,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皇帝的眼神瞬间亮了,“还是覃爱卿有想法!”

  “既如此,那太孙以后就交给覃爱卿来教导了。”

  ——

  沈绥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突然听到了一道万般熟悉的女音。

  他猛地一下回头,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昭昭!”

  “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崔昭昭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轻轻摇了摇头,“我过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听到这话的沈绥猛然间顿住了所有的动作,他已经被废了,崔昭昭能有什么好消息?

  对于崔昭昭的好消息于他而言,恐怕是一个噩耗吧……

  沈绥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收紧,他放声哀求,“不……不要说。”

  他害怕从崔昭昭的口里听到那个让他面对的结局。

  他根本无法忍受崔昭昭另嫁他人。

  崔昭昭勾着唇瓣笑了笑,“这真的是个好消息呢,和我们的孩子有关,我必须要告诉你。”

  沈绥眼底克制着某种汹涌的暗潮,“什……什么?”

  崔昭昭唇角带着几分深意道,“陛下封我们的孩子为皇太孙了,你高不高兴?”

  沈绥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我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你没有受到牵连,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父皇怎么可能会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孙?”

  崔昭昭笑意盈盈,慢慢的拖长了尾音,“那当然是因为……”

  “你被废这件事情,这当中也有我很大的手笔呀。”

  “我替陛下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陛下又怎么会不奖励我呢?”

  沈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阴冷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一头发了怒的狮子,“你再说一遍?!”

  他完全不敢想象,怀了他的孩子,和他朝夕相,要和他相伴一生的妻子,才是那个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沈绥的面容瞬间冷得让人心颤,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当中好像有一股烈火在燃烧,烧的他心肝脾肺到处都疼的厉害。

  “我们都有了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有拿着刀的侍卫抵挡,所以即便沈绥恨不得现在就抛开崔昭昭的胸口,看看她那颗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可却也只能待在屋子里面,无能狂怒。

  “为什么?”崔昭昭轻轻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即脸上带上了一抹满含嘲讽的冷笑,“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无数次的告诉过你衍之哥哥对我究竟有多重要,可你却还是想要害死他。”

  “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因为我死过一次了?!”崔昭昭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绝对不允许这世上还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伤害他,哪怕是我自己都不行。”

  “谁要伤害她,我就要要了谁的命!”

  沈绥几乎要疯了,心脏处疼得厉害,“你明明说你原谅我了!”

  “当然是骗你的。”崔昭昭无所谓的回答了一句。

  “你骗了我那么多回,我骗你一次又怎么了?”

  “何必这么生气呢?”

  崔昭昭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含任何的情绪,可却宛如一柄柄利刃一般扎进了沈绥的心口,将其扎的鲜血淋漓。

  “好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崔昭昭摸着自己的肚子,抬眸浅笑,“看在你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亲生父亲的份上,我才来告诉你一声有关于他的事情。”

  “只不过……”崔昭昭转过身,温柔的嗓音被吹散在了风里,“他今后都和你再无干系了。”

  男人最欢喜不过于升官发财死妻子。

  这话于她们女人,也是非常适用的。

  她手里有着大笔的财富,而且因为肚子里怀着皇太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给她脸色瞧,她也不用去伺候公婆,又何必非要守着一个随时会欺骗她的男人呢?

  沈绥彻底的崩溃了,脸上的神情绝望又悲凉,可怜的像是一只被人抛弃了的小兽。

  “昭昭!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回来啊……”

  然而,无论沈绥怎么样的呼唤,崔昭昭都再也听不见了。

  ——

  二十五年后——

  老皇帝驾崩,和贵妃合葬在了皇陵,皇太孙沈弦继承皇位。

  因为季青临是帝师,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当沈弦登基以后,季青临会走上权臣之路。

  可没想到,一等到他帮沈弦稳定了朝堂,季青临就提出了要乞骸骨。

  沈弦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如自己父亲一样的老师,心中充斥着满满的不舍,“老师,朕绝对不会忌惮你,你就留下来,好不好?”

  “是啊……”直接从太子妃晋升为太后的崔昭昭穿着一身格外雍容华贵的衣服,但却也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衍之哥哥,弦儿是你亲手养大的,他的人品你还不知道吗?他绝对不会……”

  季青临微笑着打断了崔昭昭的话,“我不是怀疑陛下的品格,而是我年纪大了,而且为了大楚操劳了这么久,我想休息休息了。”

  这话让二人完全无法反驳,沈弦只能点头应下,“老师,你会给我写信的吧?”

  季青临最后一次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会的,陛下长大了,以后要学会承担起责任来……”

  当季青临絮絮叨叨的交代完一切,沈弦几乎已经快哭成了一个泪人,“老师,我能唤你一声父亲吗?”

  眼前这人虽然一直是以他老师的身份在教导着他,可在这么漫长的光阴里面,他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对待。

  如今分开,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办法再见面了。

  季青临望着沈弦一如既往透亮的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可以。”

  “父亲……”沈弦扑过来搂住季青临的腰,再三的叮嘱,“您一定要给我写信。”

  “好。”季青临笑着答应。

  季青临一辈子都没有娶妻,但是覃老头和覃老太直到临死之前也都没有怪过他。

  毕竟季青临不仅将沈弦教的很好,就连覃小宝以及覃大郎的儿子们都教育的非常好,他虽然离开了朝堂,但他的子侄辈们依旧活跃在朝堂之上。

  覃家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的泥腿子之家了。

  当季青临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要出城时,突然一个人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湛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你想要抛下我,独自一个人去享受天下名川?”

  季青临低头浅笑,“不当你的定北侯了?”

  苏湛摇了摇头,“我的责任已经完成,我现在只想做我自己。”

  曾经他毕生的愿望就是可以把属于自己的定北侯府给拿回来,这件事情在二十多年前,他的好朋友就已经帮他办到了。

  如今他的儿子也长大,不仅娶了媳妇,还给他生了小孙子,他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所以在得知季青临辞官的第二天,他也递上了一份致仕的折子。

  季青临挪了个位置拍了拍马车里空出来的地方,“那就上来吧。”

  车轮滚滚驶向前方,没有目的的满天下游走,但没关系,反正遍布天下各个地方都有覃大丫和覃二娘开的酒楼,他们丝毫不用愁路费与住宿。

  两个在原本剧情里面命运凄惨的女子,凭借自己的双手,在泱泱大楚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

  新世界——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一九二八年的百乐门歌舞厅,穿着旗袍的艳丽女子脸上带着半张面具,正站在台上举着话筒,身姿妖娆地唱着歌曲。

  台下围坐着一圈的达官贵人,个个都打扮得富丽堂皇,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正在唱歌的那名女子究竟长了什么模样。

  而在这一群人的正中央,一名穿着白色西装,面容极其清隽的青年却有些百无聊赖的敲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