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

  这三个字放爱情本里刚好,放事业文里就多少有些突兀了。

  鹿嘉渺刚刚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他能cpu机器人江,总不敢ufo大佬吧。

  鹿嘉渺说完就觉得莽撞了,金丝雀基本守则就是乖巧听话,唯命是从。

  他还没转正就那么叛逆可不行,鹿嘉渺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大佬的表情,发现他好似并不在意自己的问题,便亡羊补牢道,“抱歉先生,我马上离开。”

  然后麻溜捡起自己一旁的衣服准备开溜。

  藏矜白把解开的领带和大衣放在入口的衣撑上,转眼就见披着件宽大白衬衫,纽扣扣得乱七八糟就往床下跑的鹿嘉渺。

  他站在门口耐心等待,看鹿嘉渺糊里糊涂的折腾分散热意,笑道,“不急。”

  鹿嘉渺本来就觉得扣子少了一颗,他胸口漏风,听到藏矜白这么一笑,显得他又慌又笨,索性摆烂了。

  他可是诱受,就衣衫不整怎么啦?

  爬床二败,怎么都得扳回一程。

  鹿嘉渺索性就穿着那件才及腿根,领口扣错位的白衬衫赤脚走到了藏矜白面前,布料若隐若现。衣摆下的腿笔直修长,脚跟轻轻踮起,绷直成一条好看的线条。

  他凑到藏矜白耳边,轻轻甜甜地道了句,“先生晚安~”

  然后匆匆跑掉。

  衣摆扬起轻薄的弧度,小鹿眼笑得弯弯的,锁骨上的两颗小痣晃眼。

  许是鹿茸酒的作用,这个场景在藏矜白冲澡散热的时候还在脑海里定格了良久。

  *

  鹿嘉渺是回屋玩了两局消消乐,感觉后背略凉时才想起来裤子没拿的。

  他当时准备了一整套,从内到外一应俱全,就是怕上次的裹被子事件重现。

  刚才被藏矜白笑得一激,别说裹被子了,穿裤子都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腿,心情有些复杂,裤子倒是有很多条,就是……待会儿藏先生看到床边的Q版海绵宝宝不好吧?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解风情的小学生呀?早知道就买蕾丝黑丝了。

  鹿嘉渺左右思量,越想越觉得这关系到一只金丝雀的业务能力和尊严,酝酿再三后还是决定趁着藏矜白洗澡去把自己的尊严偷回来。

  来到这个世界别的不行,扒门他可掌握得炉火纯青。

  鹿嘉渺摄手摄脚走到藏矜白卧室门口,贴着耳朵听了听,没什么动静。

  这才放下心轻轻按下了门把手,只是门缝打开一点,屋里没有洗漱的水声,反而漆黑一片。

  客厅的光透过缝隙照进漆黑的房间,那束微光刚好打在了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他以为正在浴室的人此刻坐在上面,像在闭目小憩。

  他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没发现鹿嘉渺,那缕光刚好洒在他合着的眼睛上,眼睫在眼睑垂落下一片阴影,纹丝未动。

  洗漱完未擦的头发垂落额前,正滴落着水滴。

  不知道为什么,这帧画面里的藏矜白像是褪去了平时的光环,看上去疲乏慵懒。

  出师不利鹿嘉渺本来打算悄悄溜走的,但看到这样的藏矜白莫名觉得心里怪怪的,从门缝里小声试探道,“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半晌无声。

  鹿嘉渺把门缝推大了一点,继续试探,“我的裤子忘记拿了。”

  一声略显粗重的声音传来,“嗯。”

  “!”果然看到了他的尊严!

  鹿嘉渺轻手轻脚走进房间,整个房间都是藏矜白洗漱后那股冷清的木质香味,和房间的氛围一样,沉得厉害。

  走近了鹿嘉渺才发现藏矜白的眉头紧蹙着,呼吸也沉得厉害。

  他只简单披了件浴袍,腰带松散系着。头发没擦,肩头晕湿一块,仰躺露出的脖颈上青筋明显,远看着云淡风轻,实际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鹿嘉渺揪着衣摆犹豫了两秒,还是悄悄走到了藏矜白面前。

  藏矜白很白,即便只有客厅透进的微光,还是能把他一身玉琢的模样照得清楚。

  平时纹丝不乱的头发衣裳此刻随意散乱,看上去莫名显得有几分脆弱。

  “先生,”鹿嘉渺站在安全距离外,轻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又是安静的沉默。

  鹿嘉渺想了想,退了两步。

  就在藏矜白以为他安静出去了的时候,忽然额头上搭上了一块湿冷的东西。

  他几乎下意识就抬手握住了探向自己那截细瘦手腕,睁眼时就看到了被吓得一惊的小孩儿。

  “你很烫……”鹿嘉渺被吓得声音都有些抖了,很小声说,“你好像生病了,我帮你降温……”

  藏矜白拧眉睁开的眼还带着血丝,像藏着股极力压制的戾气。握着鹿嘉渺的手劲儿也很大……他又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这样默默对峙了片刻,在鹿嘉渺眼睛红红快要哭的时候,藏矜白才恍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哑着声道,“……抱歉。”

  “你出去吧。”藏矜白又仰回去闭上了眼。

  他的头疾定期就会发作,这次可能是喝了生火的酒,忽然提前了。

  “可是你生病了。”鹿嘉渺揉揉有些疼的手腕,执拗着不走,“你需要照顾。”

  吵。

  头疾发作时反噬般翻涌上来的情绪让藏矜白耐心几乎为零,平时矜贵楚楚的模样也懒得维系。

  他有些不耐地微微掀起眼帘,混乱恶劣的情绪掩在深潭一样的眼神下,随时可能宣泄爆发,“我会伤害你,还想留在这里?”

  藏矜白平时的语气总是循循善诱,儒雅无害的,但此刻,眼里的笑意散尽,沉得看不清情绪,像会吞噬人的鬼魅一样,让你觉得一靠近他就会被啃噬殆尽。

  鹿嘉渺心里直敲鼓,早知道大佬的心理疾病那么严重,他就不多管闲事了。

  但现在箭在弦上,深情人设不能崩。

  “像这样吗……”鹿嘉渺似乎纠结了下,下一秒轻轻把手腕抬到了藏矜白眼前,任人宰割似的,“您觉得很难受的话,可以掐我,轻一点就好。”

  藏矜白似乎觉得新奇,目光幽幽看着他。

  “……”鹿嘉渺心一横,眼一闭,声音都有些带颤,“重一点……也可以。”

  藏矜白目光落在那截泛着红痕的雪白手腕上,忽然轻飘飘开口,“折断也可以?”

  鹿嘉渺的手猛然一抖,惊恐的睁开眼,正好看到藏矜白似在打量的看着他的手腕。

  “……”救命!大变态啊!

  鹿嘉渺脑子里全是自己被折断四肢丢在山野的场面,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的都不知道。

  他连忙囫囵擦擦眼泪,心里暗示自己:我喜欢他他是我的攻我要爱护他救命啊……

  “不、不折,”鹿嘉渺语调带顿,红着眼看向藏矜白道,“不折……可以吗?”

  不应该直接跑掉?

  就像那场车祸一样,逃窜、鲜血、死亡。

  藏矜白目光从微微颤抖的手腕挪到这个瘦弱又倔强的小孩儿身上。

  忽然没了折腾的兴致,重合上眼,“出去吧。”

  “我要照顾你。”鹿嘉渺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异常坚定。

  “……”跟个小孩儿闹腾什么,藏矜白轻叹了口气,“药在床头柜三层。”

  “我帮你拿!”鹿嘉渺像是个把小孩儿成功哄吃药的家长,边擦眼泪边小跑着去拿药倒水。

  湿毛巾搭在湿头发上,倒的水也三分热七分凉,一顿忙前忙后,毫无章法。

  但这点儿动静莫名让藏矜白压抑在脑海里的躁狂疼痛疏解了些。

  “多谢。”再次睁眼时,眼睛里的血丝散去不少,他又恢复了那副得体翩翩的模样。

  若不是略微凌乱的头发和哑得厉害的声音,刚才的恶劣仿佛就是一场错觉。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鹿嘉渺一脸紧张,但鼻头眼尾都哭得红红的,看上去比生病的人还可怜。

  藏矜白静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不做声,不理人。

  鹿嘉渺无奈,小心拿下毛巾,试探性地探出手,见藏矜白无所谓,便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又来贴贴自己的,用最简单的方式测温。

  “还是——”

  “你应该跑掉。”藏矜白突兀开口,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鹿嘉渺愣了一下。

  似是以为这小孩儿又被吓到了,藏矜白才想起,应该温柔一点,“很危险,下次要学会躲起来。”

  他像是个体贴温和的长辈,在耐心教导小朋友改正错误。

  “我躲起来了,您怎么办呢?”鹿嘉渺自然接道,像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该如此,“您只是生病了,我知道先生不会伤害我。”

  鹿嘉渺看向藏矜白时,眼里总是这种不带杂质的信任。

  藏矜白把他留在身边就是为了解开这些奇怪,没想到半分无果,还愈演愈烈。

  他忽然想起那个拙劣的理由——“我喜欢你”。

  藏矜白似乎对纠结某种情绪的真假兴趣寥寥。他不再说教,仰躺回去闭目养神。

  “您要休息了吗?”鹿嘉渺小声问,并做好马上开跑的准备。

  就在他以为藏矜白又要不理人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头疼。”

  这两个字低低哑哑的,带着丝微不可查的委屈味道。

  鹿嘉渺莫名觉得心脏像被小羽毛挠了两下。

  “我帮你揉揉好吗?”他试探问道。

  藏矜白又不出声了。

  平时猜人情权贵猜得滴水不漏,没想到生了病倒要别人来猜。

  鹿嘉渺试探性走到他身后,指尖轻轻揉上了他的太阳穴。

  湿润的头发搭在他的手背指尖,鹿嘉渺垂眼便可以看见藏矜白光洁的额头,浓黑修长的眉毛,比例完美的鼻梁嘴唇……啧,你说你一事业文角色长那么好看干嘛。

  就连生病都有种病态美,不过也确实够病态的。

  他算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到大佬的阴暗面,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狠厉阴沉,像是把那个完美得体的“藏矜白”的所有负面都藏在了这里。

  鹿嘉渺心里有些怵,生怕藏矜白又忽然握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折断。

  但手上动作乖巧,都说生病受伤的时候是打进一个人心理防线的最佳时机,他得好好利用起来。

  毕竟高风险,高收益。

  他待会儿还要给藏矜白擦头发,扶他上床睡觉,给他盖被子,如果有需要,他还可以唱摇篮曲……一定在今晚这个特殊时期做一只贴心的金丝雀。

  轮刮太阳穴结束后,藏矜白就像是睡着了,眉眼舒开,呼吸平稳。

  鹿嘉渺去浴室找块毛巾给他轻轻擦着头发,头疼还洗冷水澡,怪不得生——他垂眼一看藏矜白腹部,果然发现了反常。

  “!”他还是正常人吗?都这样了还能忍??

  但这也侧面证明了藏矜白根本没睡着。鹿嘉渺心里一时情绪万千,纠结再三后还是低头凑到藏矜白耳边犹豫问道,“先生,你那里……”

  “不管它。”

  “!”真男人。

  鹿嘉渺忽觉劫后余生,幸亏他能忍,不然以今晚的藏矜白……他断的可不是手腕而是腰了。

  *

  鹿嘉渺不知捣鼓了多久,安静的夜里,小动物一样窸窸窣窣的动静像催眠曲,莫名让人平和了不少。

  藏矜白再睁眼时,房间里只亮着盏床头灯,光线贴心调到了适合睡觉的亮度。

  他身上搭了张软毯,生怕弄掉似的还把边边角角都压在了他手下。

  矮桌上放着刚倒的热水,还有袅袅热气,证明人才离开不久——在藏矜白起身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小孩儿离开了。

  没想到侧目时,就看到了墙角抱着腿打瞌睡的少年。

  纱质窗帘在他身后被风吹得轻动,柔软的发丝随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永远不好好穿鞋,赤着的脚背上搭着那截被握得有些红的手,手里还拿着块湿毛巾。

  藏矜白喜欢死物标本的很大一部分缘由就是,它们永远听话,永远不会消失离开。

  但现在……他怎么也没有离开?

  许是今晚本就是情绪爆发的节点,藏矜白心里忽然产生了些许异样。

  和看见心仪的标本时不同,和达到某种成就时也不同。

  陌生又奇怪。

  他轻步上前,曲腿半蹲在鹿嘉渺面前,抬手轻轻托住了鹿嘉渺又要点一点的脑袋。

  “困了?”他温声问。

  但睡迷糊的鹿嘉渺只觉得这掌心温暖,舒服地用脸颊蹭了下,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睡得更香了。

  藏矜白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他手里的湿毛巾拿到一旁,倾身把人抱了起来。

  很轻。

  手掌贴着他瘦弱的肩头和腿侧皮肤,鹿嘉渺就乖乖合着手枕靠在藏矜白怀里。

  走动的动静似乎把他扰醒了,嘴唇动动,小声嘀咕着什么。

  热气扫在颈侧,藏矜白侧目低头,“怎么?”

  鹿嘉渺似乎只是在说梦话,迷迷糊糊的抓住了藏矜白的衣襟,像抓住那块湿毛巾一样。

  藏矜白把人轻放在床上时,才听到耳边那句,“揉揉……”

  他目光落在拉着自己的那截泛红的细瘦手腕上,最后坐在床头,把手拿下来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