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憋着的事说了出来,鹿嘉渺顿然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藏矜白牵着他回去洗澡,他就乖乖跟着走了。

  只是一路上时不时侧头看看藏矜白,不是探究,也没有理由。

  像只是为了确认他在这里,也像是偷偷思量……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原来从没设想过,在他把自己藏起来的角落里会点上一盏新灯。

  会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听自己吐诉无聊的烦恼,每字每句都认真回答,最后牵着淋湿的自己回家。

  原来世界里把自己包裹起来的茧房,竟在这个世界破来了口,照进了一道柔和的暖光。

  薄薄月光下,先生还是那样的先生,矜贵好看,儒雅温柔,但鹿嘉渺总觉得,哪里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

  藏矜白帮他调试好水温就出去了,因为鹿嘉渺一路都在走神,他怕他烫到自己。

  鹿嘉渺刚刚迈出了巨大一步,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消化。

  鹿嘉渺抱着腿坐在大浴缸里,目光从藏矜白离开的玻璃门收回来,换成盯着眼前的泡沫发呆。

  适合的水温贴着刚才被淋湿的肚皮,暖乎乎的,像是把所有寒意和不好都驱散了。

  眼前也不再是黑漆漆的泥土,变成了白炽灯下绵密的小泡沫。

  刚才还让鹿嘉渺觉得无计可施的问题,好像被铺上了一层软垫,杀伤力骤降。

  明明只是几句话,他却像被按停了绕成一团乱麻的思维,不好的情绪也搁浅了,只剩先生说的:他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会有人陪他解决这个问题。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鹿嘉渺总会在某些时刻有种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的恍惚感。

  后来慢慢适应了,不再会在清晨起床看到陌生房间时迷糊,不再会觉得这是不是只是一个梦。

  他开始习惯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开始认识到周围的人事是和他一样有着鲜活生命的文字。

  但鹿嘉渺潜意识里一直知道,他是个被放错世界的异色玩具,未来充满了冒险一样的不可知性。

  所以他只想寻找一片遮阴地,能走到哪里就到哪里。

  足够乐观,但对未来也只是偶尔期待。

  所以面对麻烦的时候,他总想着尽量不要打扰这个世界,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干干净净离开了呢?

  可现在,有人说,会陪他一起面对。

  他说得温柔又笃定,让鹿嘉渺第一次萌生了……想在这个世界生长下去的想法。

  毕竟现在这个曾经带给他巨大不安的陌生世界,长出了很多他原来没有的东西。

  温暖善意的陌生人、被人看到的聚光灯,他有了可以追求的梦想,还有……温柔的先生。

  泡沫粘到鹿嘉渺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低下的下巴上。

  有点点儿痒,鹿嘉渺垂眼看了它一眼,然后抬手蹭掉,虽然蹭出了更大一片,但鹿嘉渺顿然觉得自己开朗了许多。

  你看,这里的泡沫也是一样的,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呢?

  *

  鹿嘉渺是个很会听话的小孩儿,他接受了你说的话,就会努力把自己绕出来。

  只是洗了个澡,emo小鹿顿然觉得自己新生成了钮祜禄,身上的水渍随便擦了擦便穿着睡衣去书房找藏矜白了。

  他发现书房的门并没关,一下就探进了个湿漉漉的脑袋,“先生在吗?”

  藏矜白从屏幕上抬眼,看着又活泼乱跳的鹿嘉渺莞尔道,“先生在啊。”

  “那我进来啦!”不知什么时候起,鹿嘉渺进入藏矜白领域的问候词从问句变成了告知。

  头发有些长了,他又急得没擦,水渍从脖颈滑进衣领,湿漉漉的进去,又湿漉漉的出来。

  藏矜白看得无奈,还未来得及提出建议,鹿嘉渺就兴致勃勃邀约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骂人啊?”

  “……”看来他不止学好,教的都会学。

  *

  卧室里,鹿嘉渺抱着他的小破机,在做祖安输出前的最后酝酿。

  藏矜白站在床尾的软凳后替他吹着头发,因为鹿嘉渺说他忙得很,头发可以自然干。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柔软的发丝,发尾遮住一点纤长的后颈,有时动作会碰到这里,有时会碰到耳尖。

  分明只是很微小的动作,但在只有两人的房间,显得温馨非常。

  藏矜白第一次做这项服务,他的动作轻柔,吹得鹿嘉渺很舒服,还会自己偏偏脑袋。

  等吹得半干,鹿嘉渺后仰头,就这么和藏矜白交流,“先生。”

  藏矜白把吹风机关了,放到一旁,回应他,“嗯?”

  “你说我真的可以骂吗?”鹿嘉渺刚刚在书房已经把这件事的前应后果都跟藏矜白大概说了一遍。

  坦白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乱辟谣导致了这个结果,而且藏矜白可能因为自己被扒出来。

  但藏矜白全程平和,仿佛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鹿嘉渺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决定。

  因为之前秉承的装蘑菇活一天算一天的观念,鹿嘉渺只想安安静静,不想有太多其他纠纷。

  但现在有先生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了,他是有队友的人了,可以硬气一点。

  “嗯。”藏矜白不厌其烦肯定道。

  鹿嘉渺只需要活得肆意快乐就好。

  “真的不会把你曝出来吗?”鹿嘉渺追问。

  “不想就不会。”

  那就是不会。

  谁会想把自己曝出来呢?

  鹿嘉渺再三确认不会对藏矜白的股市、事业乃至以后身心健康产生影响后终于决定开麦,只是才登录ww他就忽然想起来什么。

  又仰回脑袋,藏矜白还未来得及关的低档风呼了他一脸,他皱着脸问出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先生真的能找到一百个小号?”

  大号他还要生活的,不能骂太脏。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回应。

  但热搜广场上,有些骂得都不符合价值观了,这些得靠小号来。

  藏矜白把他吹乱的额前发用指尖挑回原位,“嗯。”

  *

  鹿嘉渺用大号回了几条今天被顶上来的热评。然后登起了江律彦发来的小号。

  江律彦被通知找ww小号的时候,整个还处于一种自我身份认知混乱的状态。

  昨天是找人在微博黑自家老板引偏舆论导向,今儿直接小号下场了。

  他过不久给从总裁秘书转行娱乐圈不知名经纪人了吧?

  不过,老板开心就好,恋爱脑的老板至少不用加班到凌晨,只用找找小号。

  鹿嘉渺一个人骂不过来,就诚挚邀请了藏矜白的加入。

  藏矜白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所以笨拙一点他很理解的。

  两个人并肩靠在床头,鹿嘉渺面前放着自己的小破机、藏矜白的高档机、藏矜白的备用机还有藏矜白现存的三个平板,在手侧环成半个圈,严阵以待。

  而藏矜白腿上放着唯一剩下的还具有交流功能的笔记本电脑,接受着鹿嘉渺的登录指导,“你先点这个,对,就是这个,然后输入这个号码。”

  鹿嘉渺把第十七个小号递给藏矜白看,目光盯着藏矜白的电脑屏幕,认真检查监督,脸颊几乎与人相贴了都不知道。

  鼻息间是刚洗漱过的浅浅味道,藏矜白手指跟着鹿嘉渺说的数字盲打着,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头发吹得软软的,但人却咋咋呼呼气势汹汹。

  脑袋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藏矜白的屏幕,藏矜白一眼就能记下来的数字他一个一个念给他打,成功登录后还仰起头夸赞藏矜白,“先生你好聪明啊,一教就会!”

  他教藏矜白怎么发文,怎么回评,还提出自己的一些骂人经验,“他骂什么你就粘贴他说的骂回去,把他骂急了就不要再吵了,留他自己搁那儿气死。”

  鉴于藏矜白还是反黑新手,鹿嘉渺教的都是一些浅层次的技巧,更深的先生还要在实践中慢慢领悟。

  藏矜白在鹿嘉渺的期待下依照他的方式回复了一条,完美掌握精髓,鹿嘉渺倾情夸奖了一番,在觉得藏矜白已经可以独立运行后,回归了自己面前的六台设备。

  大号里憋着不能说的话,此刻在小号放飞自我。

  ——【这种长相一看就是渣男好吧,一看就是故意摆拍,谁偷拍能拍成这个大片效果。说不定是哪个马上要出道的十八线提前炒霸总人设,没想到翻车了哈哈哈】

  【怼怼:脸都没露您就看到脸啦?你是在炒天师人设吗?】

  ——【这种小明星都站出来了,另一个还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的,我就没见过一对善终的,结了婚的不是被骗钱就是离了,我是圈里人,这人大概知道是谁了。信我,赌下次热搜就是渣男曝光】

  【怼怼怼:啊啊啊你说得对,何止圈里人,热搜和民政局都你家开的,想咋就咋】

  ——【长这样还艹什么霸总人设,除了某Z我就没在商圈见过哪个不膘圆体肥秃顶的霸总,被炒热度了好吗?走什么后门角色还能是单元剧反派小角色啊,说不定吃软饭的就是这个靠脸骗人的软饭男天哪】

  这个带“Z”的评论成功挑起了鹿嘉渺的敏感神经,刚才还怼得开开心心的,现在骤然蹙起眉,偏头看了看身边认真地仿佛在处理工作文件的藏矜白……也没全说错,确实能靠脸吃饭。

  所以鹿嘉渺这次稍微委婉了一点:

  【阿怼:吃你家陈世美了吗?逮谁都说软饭男[地铁小人看手机/]】

  ……

  这些看上去只是骂路人的话,在鹿嘉渺眼里都是在莫名其妙针对先生,尤其是有几个像中了邪的机器号一样,一直逮着让非让另一个当事人站出来公开。

  鹿嘉渺这个手机点点,又拿起那个平板点点,忙得不亦乐乎。

  他刚进这个圈子,又不想给人惹麻烦,只想好好演自己喜欢的戏。所以面对别人的故意挑逗,他总是平平和和的,因为这个任何领域真正说话的都不是挑弄是非的唇舌,而是真的做好那件事。

  所以他在本就很难理解的尔虞我诈中选择了把时间投到提升自己里。

  他一直以为他选择了这个观点,就能心无旁骛的这么走下去。

  但今天忽然有了个释放自己的机会,才发现怼嘿真爽。

  虽然即使再有一百个小号骂人也不能改变什么,但鹿嘉渺发现自己骤然轻松了不少。

  可能越是想强调着怎么做,越是无形之中产生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压力。

  当然,他更不会意识到,这是有人特意营造给他的释压小游戏。

  藏矜白随意回了几条,够鹿嘉渺肯定自己的教学成果就行。

  随后目光便移到了身边人身上。

  他一直以为只会软乎乎叫“先生”的人,刚才还在花房委委屈屈,此刻正在大杀四方。

  他忽然觉得原来认为毫无用处的情绪原来那么有趣。

  他能从鹿嘉渺身上看到开心时的欣喜,也能看到不开心的灰蒙,还能看到雨过天晴后重新放光的小太阳。

  他能让一个人变得鲜活又丰富。

  目光中不知何时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淡笑意,还是鹿嘉渺骂到中场休息转回头,看到藏矜白正看着自己发呆,问道,“先生骂累了吗?”

  藏先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一直觉得藏矜白是那种不沾俗尘的人,他不会吵架,因为像他这么厉害的人,都不会让这些东西碰到他。

  所以刚刚看到先生真的把骂人的脏话复制粘贴怼回去的时候,鹿嘉渺已经很意外了。

  “先生,你休息吧,”鹿嘉渺一脸欣赏又理解地拍拍藏矜白的肩,随后道,“我还要再骂骂。”

  鹿嘉渺现在纯粹把这个当游戏了,爬着网线报复社会的人,他又隔着网线把人当解压活靶子,就,互相伤害呗。

  我可有一百个小号,你有吗?

  再怎么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小少年,喜怒都那么容易。

  又过了会儿,睡觉的闹钟提示响起,鹿嘉渺才恋恋不舍关掉所有设备。

  只是他已经下床放好东西回来了,见藏矜白还在看亮着的电脑,像在静默思考着什么。

  先生不是已经骂累了吗?

  鹿嘉渺很好奇,所以就着上床的姿势跪坐在藏矜白旁边,“先生还不睡吗?”

  鹿嘉渺一边提问,一边把脑袋探过去,试图观赏今天藏矜白的骂人成果。

  “是啊,”藏矜白垂眼看到蹭到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把电脑往他的视线里偏了偏,开口道,“我在学你教的注册账号。”

  这个环节只是鹿嘉渺随口一提,先生又不是公众人物,注册账号干嘛。

  “不是有小号吗?”他边问,目光边潦草往屏幕上一扫。

  主页的头像是张小仙人球,名字简洁就一个Z。

  鹿嘉渺觉得仙人球有点眼熟,认真看了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种在辰寰阳台那盆,他顿然准备提醒先生不能发这种会暴露身份的东西,毕竟现在有的人能根据一张照片就扒到人住址。

  警惕小鹿正准备开口,藏矜白就轻飘飘道,“他们让我站出来,我受到了舆论攻击。”

  “!”鹿嘉渺直觉不对,转头看着藏矜白颤声问,“然后呢?先生你那么冷静理性肯定不会一时冲动就做什么吧……”

  藏矜白对上他又期待又紧张的视线,问道,“浏览了一个账号,算做了什么吗?”

  账号……

  与目光不匹配的思维像一下接通了一样,鹿嘉渺瞬间转回了头——果然,先生的账号上已经有东西了,像是回复转发了别人的什么,而且小框里的头像极其像他的头像。

  鹿嘉渺警铃大作,凑近一看——

  【LU:我哥哥很好的。】

  Z点赞评论。

  “!”

  【LU:不可以乱嗑!我哥哥会生气的。】

  Z回复评论:【他不会生气。】

  “!!”

  【LU:是我在追的人。】

  Z回复微博:【他问可以同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