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嘉渺还溺在梦里。

  昨天很累,晚上又折腾了一番,还连着做了两场费神劳心的梦。此刻天色昏沉,他整个人也跟着昏沉沉的。

  梦里翻云覆雨的感受像真在身上发挥了功效一般,只觉得身上哪哪都疼。

  藏矜白的手心暖和,动作也轻柔,就托住他的脸颊,比起那些疯狂又失控的动作实在好上太多。

  梦里没有那么多逻辑,情之所至也不需要理由。

  鹿嘉渺很容易就接受了梦里经过的一切,甚至把此刻的温情当做事后缱绻。

  他好困啊……

  控诉完藏矜白的行为后,他仿佛半分没察觉,累极一样又轻轻闭上了被泪水沾湿的眼。

  他枕在藏矜白的手心,又安安稳稳睡着了。

  藏矜白方才不知梦里旖旎,还在担心鹿嘉渺是不是被吓到了。

  许是因为昨天带他去休息间本就做好了一些负面结果预测,在鹿嘉渺抬起泪眼看着他眉头蹙深的那瞬间,他想,也许是自己吓到他了。

  毕竟那些恶劣的陈迹,的确让人不喜。

  那几秒的时间颇短,藏矜白还是构思了许多种[如果梦里的自己吓到了鹿嘉渺该怎么让他放下虚幻的芥蒂]实施方案。

  他甚至想,收起步步引导他了解自己的计划,两人之间有点秘密未尝不可,他可以永远在鹿嘉渺面前彬彬有礼。

  可这种退路在鹿嘉渺颇为可怜看着自己,控诉自己“很凶”的时候彻底划除。

  藏矜白能感知到随着时间愈久自己对鹿嘉渺的重视愈深,但好像总忘了,鹿嘉渺会一直陪着他。

  鹿嘉渺轻轻埋在他掌心里抱怨时,他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眼泪来由。

  他不似鹿嘉渺还在梦里,但此刻却像真走进了鹿嘉渺的梦。

  他垂眼认真描摹着安静睡熟的鹿嘉渺的眉眼,微红的眼尾、沾湿眼睫的眼泪……他知道鹿嘉渺在梦里接受了他。

  或许过程有些过激,但鹿嘉渺还是愿意接着睡在他手心。

  在把鹿嘉渺纳入生命的每步计划里,从未涉及过这些东西,目的只是让鹿嘉渺愿意留在他身边。

  但此刻,只是因为一个旖旎的呓语,却让他莫名觉得胸腔微动。

  他看着渐起晨光里的鹿嘉渺,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眼睫。

  他忽然明了人类情感研究里,为什么会那么重视情欲的作用——它代表所有情绪的最好答复就是,他愿意接受你。

  *

  鹿嘉渺回笼觉睡了很久,还是升起的太阳刺眼,他才不舒服得动了动眼。

  眼皮好沉……鹿嘉渺挣扎了好几下,才半睁开眼,目光放空发呆。

  鹿嘉渺刚睡醒总有几分钟的放空时间,但今天时效骤然缩短……因为,与他面面相对的咫尺之间,先生正垂眼看着他!

  他对先生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八爪鱼梦里,看到他的瞬间都能立马条件反射想到手里毒刺触感的那种。

  所以此刻睁眼的暴击不亚于他逃跑失败又被八爪鱼抓住了。

  他吓得身体一僵,但不敢躲不敢动。

  只心虚似的悄悄握了握藏在软毯之下的手。

  他本以为自己装愣清醒一下就好了,但没想到思维越回笼想起的怪事儿越多……

  他的脸随着梦里记忆的涌出逐渐泛起红晕,手也不敢握了,只觉得掌心的汗渍都是某种黏腻的东西……

  也不知道先生在这里多久了……他做梦会说梦话吗?先生会听到吗?

  鹿嘉渺这分钟恨不得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藏矜白静默垂眸看着鹿嘉渺他想枕着藏矜白手掌睡,藏便让他枕着,把他的脑袋托靠在软枕上后,手依旧垫在他脸侧,就这么守着他睡了两个小时。

  现在他醒了也没动,反而觉得有趣一样看他自认为隐藏良好的每个小动作,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每一帧画面的不想错过的奇特感觉。

  他只觉得每个动作里的鹿嘉渺都十分值得记录下来,胜过他珍藏的所有标本。

  诡异的沉默让鹿嘉渺觉得浑身如蚁爬过,终于憋不住了,鼓起勇气装傻抬眼,对藏矜白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先生早上好……”

  “嗯。”藏矜白舒眉回应他,“小渺早上好。”

  小、小啥??

  鹿嘉渺只记得先生上次这么叫他仿佛还在上世纪……先生为什么忽然那么亲切?

  鹿嘉渺被震惊到了,以至于他完全忘记掩饰,只微瞪圆眼看着藏矜白。

  先生……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先生为啥笑啊QAQ

  要不是周围环境未变,鹿嘉渺都快觉得自己不是搬来沙发睡了一夜而是又穿了。

  “想再睡会儿还是吃点东西?”藏矜白未在意鹿嘉渺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温和问道。

  “想……”鹿嘉渺刚想顺嘴回答他的问题,却在回想刚才藏矜白问句的那瞬间茅塞顿开了——

  他算是知道了先生此刻这种突兀的温柔缱绻的眼神为什么让人感觉那么怪异了……这不是他那本小黄书对事后主角攻的描写吗??

  就是这种阳光柔和的清晨,就是这种温柔至极的眼神……就连忽然变亲切的称呼都大差不差。

  “!”鹿嘉渺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动了动自己被子之下的手,在手掌碰到裸露的肚皮时心都吓停了,但幸好他很快摸到了还穿着的裤子。

  不然他真以为昨晚不止是梦了。

  鹿嘉渺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只是自己做了个梦,但先生却变得特别“事后”,但梦实在太黄,他问不出口。

  藏矜白在厨房给他做早餐,鹿嘉渺洗漱出来,顶着头糟乱的头发一脸生无可恋握着筷子出窍……他直觉从那句【他问可以吗?】开始,他就频频面临来自先生的暴击。

  两天不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绕着不可逆的胶装糊糊了。

  他都还没确定先生是不是那意思……什么亲啊梦啊的毫不给他缓冲时间,接踵而来,打得他猝不及防。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感觉身体被掏空。

  藏矜白坐在鹿嘉渺对面三分钟了,见他还在握着筷子发呆,出声提醒道,“小渺。”

  藏矜白这么一叫,比平时叫“鹿嘉渺”还管用,鹿嘉渺一下回神了,忙低下头,一嘴塞进了半个荷包蛋。

  *

  鹿嘉渺本就不自在了,但先生非要送他去上班。

  就像忽然做了一件很尴尬的事一样,鹿嘉渺越回想昨晚的梦就越不敢与先生有直接交流,拒绝两次无果后只能硬着头皮坐上了车。

  他一路都在侧头看风景,此刻就连看着路边的行道树都觉得……哎,真是人生无常呐。

  他都适应这是本事业文了,结果现实忽然给他冒出了条感情线。

  感情线对象……还如此难以揣摩。

  鹿嘉渺一路心事重重,仿佛整个副驾驶都蒙上了一层少年人的哀伤,就连抽屉里的小零食都不悄悄躲着吃了。

  忧伤地看了看快入秋的风景后……睡着了。

  昨晚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加之这两天用脑过度,鹿嘉渺觉得自己十分需要休息。

  鹿嘉渺像是形成了工作生物钟一样,在藏矜白的车驶入影城范围车道的瞬间就一下醒了。

  今天的影城人非常多,尤其是【故国灭】小剧组,因为今天主角团有这边的戏份,这两天可能萧胤礼在皇宫的戏就会杀青,转战下一个取景地……转战?

  最开始拿到剧本进度的时候,鹿嘉渺还处于担心自己不在先生身边先生会不开心的阶段。

  当时还很认真地想过怎么和先生说,为了和先生每晚视频安抚他,他甚至买了个像素特好的新手机。

  但现在……鹿嘉渺只觉得是个刚好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捋捋思路的好机会。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今天就和先生说,忽然就看到围堵车库前的众多记者。

  见藏矜白满不在意方向盘就要左打时,鹿嘉渺立马不走神了,出声制止道,“先生!就停在这里吧。”

  藏矜白侧头询问。

  “会被拍到的。”鹿嘉渺一边解释,一边解开安全带,乘着还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赶紧下车。

  他才想起先生送自己用的是私车,被拍到会很麻烦的。

  鹿嘉渺正有些庆幸自己在娱乐圈待这么段时间也不算白待,警惕意识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忽然就听身边的藏矜白淡然问道,“不可以拍吗?”

  “!”鹿嘉渺顿住拉住安全带的动作。

  若在平常,他或许会直接转头和先生解释一番被拍到的严重性,但此刻他沉默了。

  不知是现在的思维转变还是怎么,他总觉得……这话里藏着暧昧的气息。

  仿佛不是在问他可不可以拍,而是在试探……他是在介意被拍吗?

  鹿嘉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在这些事上发散思维,他抓住安全带,紧张一样吞咽了两下口水,背对着藏矜白匆匆点了两下头后连忙打开车门下车了。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忽然想起自己的包没拿。

  副驾的车窗是关上的,他只能绕到藏矜白的车窗旁,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我包。”

  藏矜白好像对他的一切乱七八糟的行为都很淡定,此刻也一样。

  没问他为什么神情闪烁慌慌张张,鹿嘉渺问他要包,他就把包递给他了。

  “谢谢先生!”先生的视而不见让本就晕头转向的鹿嘉渺自在了不少,他抱着包恨不得给温柔体贴的先生来个深鞠躬,就听藏矜白道,“走近一点。”

  “!”鹿嘉渺惊诧抬头。

  周围人声喧杂,匆忙拿包的时候觉得只是短短一瞬,但此刻停在车边总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慢到稍微耽搁一会儿就感觉那群记者会看过来。

  鹿嘉渺虽不知道先生要做什么,但最想想到的竟不是拒绝,而是怕他被拍到。

  藏矜白似是看懂了他的疑问,开口提示道,“额头有东西。”

  鹿嘉渺连忙抬手揉了揉,动作很快,“还有吗?”

  藏矜白透过车窗仰看着他,少年连发丝都被阳光照得很柔软,“还有。”

  鹿嘉渺怕自己胡乱找不准位置反而耽搁更多时间,只能目光匆匆浏览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镜头对着他们后才把头微微朝藏矜白车窗低下一点,小声催促道,“要快一点。”

  藏矜白抬手探出窗,手掌贴住鹿嘉渺额头,没取下什么东西,只是用掌腹轻轻揉了揉他额头打盹印出的红痕。

  藏矜白掌心凉,却莫名像在鹿嘉渺额头覆上一团灼人的温热。

  停住的车旁依旧有来往的车潮,两人之外依旧喧嚣吵闹。

  但这瞬间,时间就像暂停了一样。

  鹿嘉渺仿佛暂时忘记了镜头,只呆呆俯身,任由藏矜白的手贴住他额头。

  这一刻的感觉太奇怪了……两人仿佛躲在聚光灯的暗处,做了一个短暂又暧昧的告别。

  “好了。”藏矜白只轻揉了两下便收回了手,鹿嘉渺额头上的红痕是淡了些,但脸和耳朵却泛起了红晕。

  “我可能有两天不回家,”藏矜白这才交待正题,“会换成别人来接你,可以吗?”

  鹿嘉渺现在只觉得额头烫烫的,胡乱点了点头就抱着自己的包走了。

  直到坐在化妆间鹿嘉渺都还有点儿心绪不宁。

  连化妆师的小刷子扫过他额头的时候,他都还觉得藏矜白掌心覆上上面的感觉还在。

  现在比刚才冷静了点儿,在这样高频率的暧昧引导下,鹿嘉渺忽然怀疑……先生不会是故意的吧?

  因为自己说不想被拍到,所以他故意找了个借口,反驳了自己的意见。

  他知道先生偶尔会变得恶劣,但没想到先生竟还有叛逆属性!

  幸好这些私人情绪在进入角色后都淡忘了,今天羌笛姐也在这边拍戏,早上发消息和鹿嘉渺说让中午等她一起吃饭。

  主角那边的戏份拍完要迟一点,取景也在另一边,那里大家都在忙,鹿嘉渺不好过去打扰,就选择在刚拍完的取景点等羌笛。

  是个小亭子。

  夏末的风吹起来挺舒服的。

  此刻闲下来,他拿着手机正准备习惯性询问先生吃饭没有的时候才想起来,先生说他这两天不回家……应该很忙吧。

  希望昨天的照片能对先生有帮助。

  鹿嘉渺想着,退出了给藏矜白发送信息的对话框,转到了热搜榜上,果然【Z集团】高居榜首,前六条全是[爆],可见热度。

  他目光略过了【朱砂痣】【Z御用新人】……停留在了【股市地震】上。

  他连忙点开,果然与藏家有关,但万幸昨晚的预告发得及时,Z集团的股市非但没跌,还因为【朱砂痣】带来的热度涨幅喜人。

  鹿嘉渺看不懂股市,但他知道红红上升的线就是好的。

  他一个混娱乐圈的学渣,第一次拿着网上的股市图放大缩小研究了半天,他才忽然注意到一条极其突兀的跌停的绿线。

  这就是词条里说的“地震”?

  也许是和先生的公司有关,鹿嘉渺往下一条划动,入目就是一张眼熟的图片——那个在藏家晚宴上找到自己,还说了很多不太好听的话的人。

  这张图片里的她远不及当时鹿嘉渺在晚宴上看到的高贵漂亮,反而未加修饰,看上去十分憔悴。

  他看着上面的配字【豪门内斗致霍氏旗下三股跌停或面临恶性竞争取证】

  鹿嘉渺虽认识这个人,但对她和藏先生的关系知之甚少。

  原来他本就没抱着有深入了解这个世界和先生的希望,所以对这些费脑子的事关心甚少。

  但现在……也许先生的标本间打开了他想了解先生的门。

  就算明知未来未卜,他还是下意识想多了解先生一点。

  鹿嘉渺认真看着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各路小道消息,整理了许久才知道了个大概——

  藏老太太曾有过一儿一女,先生的姑姑在不大的年纪,在当时一场震惊京圈的绑架案中因救助不及时去世。

  后来藏老太太为了缓解思女之苦领养了与藏柠安长相十分相似又恰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霍媛敏。

  【豪门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当时都说霍小姐一夜从孤儿飞上了梧桐枝,谁知道藏家连姓氏都没给改】

  【何止姓氏,我刚搜了搜,霍氏那几十个小公司上头全是藏老太太在持股,说好听点是养了个女儿,难听点也就是豪门花大钱找了个代运营劳动力罢了,也难怪霍氏会反水】

  ……

  鹿嘉渺没看懂豪门内斗里的圈圈绕绕,但隐约知道了这次的珠宝事件应该与霍家有关。

  可……他依稀记得,当时霍媛敏与老太太的关系似乎很好的,比起与先生之间的客套疏离,她们之间比平常亲母女之间还要亲切一点。

  没想到,看上去这么真切的情谊之间也藏着那么多圈圈绕绕。

  鹿嘉渺像是忽然理解了先生为什么那么理性了。

  在这样亲情都能夹杂上利益的环境里长大,没有情绪或许还要好一点。

  因为牵扯出了旧新闻,不少营销号还放出了许多年前的老照片。

  鹿嘉渺竟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先生小时候的图片,被十分般配的男女牵着,才到人腰处的小小的先生。

  穿着合身的小燕尾服,站得端正。

  那时候的先生就有礼有节,但和现在的先生不太一样,照片里的他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小孩一样,面对镜头时会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分明比鹿嘉渺年长许多,但在看到这张图片里的先生时,鹿嘉渺竟由心觉得,先生好可爱。

  这样的先生虽然稚嫩,但比起现在无所不能的藏矜白,他更鲜活。

  鹿嘉渺像是发现了某个秘密游戏一样,顺着词条把和先生有关的营销号能扒到的照片都保存了。

  虽然很少,但他好像通过这些照片坐了一次时光机一样,隔着时空和时间把从小到大的先生都浏览了一遍。

  公众露面的照片从先生去了国外后便没了,再次出现就是他们的初见。

  找寻工作结束后,鹿嘉渺认真回看着刚才保存下来那几张先生小时候的照片,发现他身边总有个优雅漂亮的穿着旗袍的女人牵着他……她就是给先生留下那些坠着的珠宝的母亲吗?

  她看上去好温柔,难怪能教养出那么儒雅的先生。

  只是……白夫人像从某个时间点蒸发了一般,先生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变得不一样的。

  鹿嘉渺像探谜一样试图从各种小道消息里搜索出曾经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到他身后。

  孟春延都在鹿嘉渺身后看他半天了,见他一直没发现,才出声叫到,“小鹿啊。”

  自从上次江秘书来这儿走了一遭,素来最擅长审时度势的孟春延立马转变了对鹿嘉渺的态度。

  和小辈争那口气有什么意思,不如放下身段和这位与藏家都有着牵连的小明星打好关系来得实在。

  今天的热搜他也看了,他虽然不混商圈,但娱乐圈向来和商圈脱不开关系,毕竟哪些投资是大头,哪些人惹不得,这些可都是必备功课。

  现在要变天了,虽然变也只是把本就遮住半边天的藏家势力更扩大了一点。

  但霍氏可不小啊,那位没回国之前也算在京圈叱咤风云了十来年。

  没想到说拔就拔了。

  这种初出茅庐的小明星可能只关注现实利益,忙着看热搜。

  但他不一样,他是老江湖了,自然一眼能看出轻轻动动手指就能把稳了十年的霍家连根拔起的藏氏到底有多强大。

  不然他也不会放下关系来找个“小宠”。

  鹿嘉渺本就疑云满脑,被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机差点掉了。

  “爷爷吓到你了啊?”孟春延此刻和蔼非常,仿佛真的只是个关心小辈的“爷爷”。

  鹿嘉渺连忙按黑手机,才转过头轻轻摇了摇。

  “爷爷就看着你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挺孤独的,特意过来陪你说说话。”说着孟春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小鹿吃饭了没?这我老家带来的酥糖,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爱吃了,爷爷给你带了点。”

  鹿嘉渺避开他递来的糖,拒绝地摇了摇头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鹿嘉渺一般对人都客气有礼貌,但对这种针对过自己好多次,明显对自己不友善的人礼貌不起来,直接开门见山。

  “……”好歹也在一起拍了那么久的戏了,孟春延当然知道鹿嘉渺的风格。

  油盐不进。

  但没事儿,他本就是试探一下。

  示好不行有的是其他法子。

  除了没他年轻漂亮会攀高枝,本质他们还不是一样的,一样仰赖这些资本大家给口饭吃。

  所以孟春延索性不遮遮掩掩了,开门见山道,“你认识藏家那位吧?”

  见鹿嘉渺骤然皱眉警惕看着他,孟春延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赔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作为长辈提提醒,你也看到了他们那种人家,也就出来随便玩玩。”

  “这次热搜你也看到了,我看【朱砂痣】的模特和你年纪差不多吧,但人家就没选你。这么重要的资源都不给你你懂什么意思吧?”

  【朱砂痣】的模特没露脸,但孟春延潜意识觉得签了藏家单子的人不可能今天云淡风轻来这个小剧组安安分分拍戏,所以直接排除了鹿嘉渺,继续道,“我们有缘分,你刚好有藏家的资源,我也打算拉你一把。”

  “你想让我引荐你吗?”

  “!”孟春延诱导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鹿嘉渺的直白反问打断。

  他瞬间喜不自胜,心道原来在共同利益面前这也是个能听进话去的。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他笑道,“我和朋友有打算一起注册个经济公司的想法,如果你真让我们和藏家搭上了线,到时候第一个签你,今后公司有什么资源也第一个给你选。”

  孟春延的大饼都快画到奥斯卡了。

  鹿嘉渺兜里的手机响起,应该是羌笛姐来了,他敷衍地点点头,然后道了别。

  鹿嘉渺本就因为先生母亲的事忧心忡忡,下午收工第一时间孟春延又在门口堵住他絮絮叨叨。

  他本不想告状的,但鉴于孟春延真的十分想见江律彦一眼,他还是在江律彦来接自己的时候把他带了过去。

  江律彦站在车库外等他,手里还提着藏先生特意叮嘱的小少爷喜欢那家的糕点。

  鹿嘉渺一看就知道是先生买的,他接过来,乖巧说了“谢谢”。

  孟春延在一旁瞧着他们那么熟稔,心头更是喜不自胜。

  正准备开口问好,就见江秘书看了过来。

  鹿嘉渺解释道,“他总找我,希望能见你一面。”

  鹿嘉渺不是爱告状的小孩儿。

  这个“总”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察言观色王者江立马悟出来,随便和孟春延搭了两句话,听懂他想投资影视业的想法后表示了因为他是小少爷的同事所以可以考虑。

  “只是藏家最近的项目比较多,应该需要排个队。”江律彦看着孟春延连忙点头说没关系后轻轻颔首补充道,“藏家投资的项目希望有一定的专业度,所以孟老师被列入合作备选项后,拍戏方面需要暂停一下,专心研发公司事业。”

  孟春延笑容骤然僵住,到江律彦的车开走都还没回过神。

  等反应过来江秘书话里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他都没戏拍了的时候骤然脱力跌坐在地上。

  倒也不算鹿嘉渺告小状,上次江律彦来接他,就觉得这个人或许对小少爷有敌意,私下查了查,没想到这倚老卖老的拍一部戏就欺负一群小辈。

  断了他的戏路也算为民除害了。

  “以后谁欺负就跟叔叔说,叔叔替你收拾。”江律彦见副驾的小少爷一直在走神,以为他还在想这件事。

  毕竟小年轻很少经历这些事,而且藏先生把人护得那么好,遇到这种事已经算大事了。

  鹿嘉渺难得没礼貌地立马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江律彦,突兀问道,“江叔叔,你见过白夫人吗?”

  *

  也不算江律彦骗小孩儿,他是真没见过白夫人,他当藏先生的秘书时老板已经十六了,都开始接受藏家国外的产业了,秘书就讲究一个“秘”,之前的事儿他是真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都在藏家,多多少少肯定听到过一些风声。

  只是……没有老板的意思,他不能多嘴。

  见小少爷有些担心,好像是听到了些什么。

  江律彦便捡了些不算秘密的说。

  比如这次的珠宝展是专门为纪念夫人举办的。

  还比如,夫人的忌日,是先生的生日。

  早晨的时候,鹿嘉渺听说先生这两天不回家还稍有庆幸,毕竟可以给自己个梳理思绪的空间。

  但现在他忽然特别特别想去见先生。

  江叔叔没透露太多,但藏在那句生日是忌日后的信息就足够震颤了。

  那些有限的图片里,可以看得出来,先生曾和母亲的关系特别好……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会很不开心的。

  鹿嘉渺得知白夫人的忌日就在这几天,先生忙碌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人在白夫人的遗笔上动了手脚。

  鹿嘉渺坐在花房门前的小石凳上,看着大门口,也时不时低头看看发出半天还没回应的信息。

  藏矜白的回复很晚,迷迷糊糊睡着的鹿嘉渺听到震动声就立马醒了,他发的是很寻常的事,先生吃了什么?先生睡了吗?

  藏矜白也很认真的回复了他,吃了什么,准备睡了。

  隔着屏幕的信息寻常,维持着某种无人打破的平静。

  鹿嘉渺看了屏幕良久,黑掉又按亮,等了大半夜,最后也没往对话框里输入什么。

  他好像忽然懂了为什么先生从不过度过问自己的事情。

  真的担心一个人,总是小心翼翼的。

  怕不小心碰碎他的玻璃罩。

  *

  藏矜白说是两天,就是两天,分别第三天虽然来接他的人还是江律彦,江律彦转达老板的话,“今天老宅有宴会,凌晨前抽不开身,小少爷是回去还是去——”

  “我去找先生。”鹿嘉渺没等江律彦话说完就连忙答应。

  说是老宅有宴会,但江律彦的车却朝另一个岔路驶去。

  路越走越荒凉,他下意识暼了眼副驾的小少爷,发现他只是蹙着眉一脸凝重,并没有怀疑什么。

  刚才老板只说,如果鹿嘉渺说来找他,就把他带到这里。

  其实有时候他挺奇怪小少爷对老板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的。

  但也正是这份难得的信任,终于让老板开了扇愿意让人走进的门。

  车驶向城郊墓园,鹿嘉渺几乎在看到“公陵”两字时就明白了。

  暮色昏沉,雨季收尾,整日都蒙着薄雨,平白把本就死寂的墓园衬得更加萧条。

  这像是藏家专属的公陵,江律彦把人领到墓区,把伞给了鹿嘉渺后就退出来了。

  白色的墓碑一座又一座,整齐又静默,鹿嘉渺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俯身放菊花的先生。

  他没打伞,穿了件黑色长衣,整个人修长又肃穆。

  鹿嘉渺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轻步上前。

  先生没在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听到了鹿嘉渺的脚步声,但并未转头。

  鹿嘉渺把伞举高,遮过先生头顶。

  晕湿先生背的小雨又打湿了他的半边肩。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陪藏矜白站着。

  不知多久,藏矜白才侧头,接过他的伞舒眉道,“回家吧。”

  先生又变成了那个完美无瑕温润如玉的先生。

  但只有鹿嘉渺看到了刚才漫长的沉默里,先生垂眸看向墓碑上照片的眼神。

  像是没什么情绪,又像是……被剥夺了所有情绪。

  鹿嘉渺陪他站着,他要走了,也陪他走。

  来时孑然孤独,走时撑了把伞,身边多了一人。

  鹿嘉渺安安静静陪藏矜白走出了墓园,却在踏出墓园那瞬间慢藏矜白一步停住了。

  “怎——”藏矜白侧目正准备发问,忽然被人从后背轻轻拥住了。

  鹿嘉渺轻轻环住他,怀抱里的身体骤然滞住。

  鹿嘉渺不高,但从背后拥住他时,嘴唇刚好能贴住他的耳朵。

  他的小朋友说,“你不开心,我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