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侧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很小很轻,但温热的呼吸随着嘴唇张合一下一下扫过耳廓,无比鲜明。

  藏矜白停住了一路蔓延而上的吻。

  淅淅沥沥的雨在玻璃上流下无数蔓延曲折的划痕,在暗夜里当窗前两人的背景色,像把两人隔绝在了喧嚣之外,独辟出一片静默。

  今夜有无数人对藏矜白说过“生日快乐”,祝贺词很多。

  真真切切落进耳里的,就这一句。

  鹿嘉渺陪先生去了墓园,陪先生应酬一路,陪他看过凄冷,也走过繁华。

  可在等待先生的漫长时间里,鹿嘉渺想,他还是最想祝先生快乐。

  安慰和祝贺的措辞或许有很多很多种,更真挚的更复杂的,在陪先生回来的路上就在鹿嘉渺脑海里演练过许多。

  他不知道怎样说才好,才能不动声色轻轻抚抚先生的伤口。

  他不像先生一样聪明,可以从自己的不开心里猜到发生的事情。

  他笨拙探究了那么久,得到的信息却很有限。

  但他在先生抱住自己那瞬间,在感觉到黑暗里的先生不再无比强大,试图从自己身上汲取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只想祝他快乐。

  他想他的先生,无论从前往后,都能快乐。

  很奇怪,雨夜嘈杂,却又莫名让人静下来。

  这几天纷纷扰扰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都沉下来了。

  鹿嘉渺此刻冷静又清醒,他轻轻垂下眼,看着不再动作,只沉默枕在他肩头的藏矜白。

  两人之间是氤氲着潮气的淡淡酒香。

  他知道先生不止是醉了,他见过藏矜白的这种异常状态。

  痛苦、压抑……像封存着很多马上会冲破玻璃罩的疯狂。

  他也知道先生的状态远比上一次严重,不然也不会冒着大雨回来,却只坐在屋外。

  他害怕会伤害自己。

  所以就算自己走到他眼前,他也只是沉默着细细密密的吻着自己……像是想通过这种最温和最不会吓到自己的方式纾解情绪。

  鹿嘉渺这一刻像是骤然聪明了许多。

  但这种聪明却莫名让他觉得心里酸涩。

  这些天压在心里的纷乱情绪像是忽然有了答案。

  先生多么厉害一个人啊,脆弱给自己看了,隐忍也都给自己了。

  又响惊雷,骤然辟开一道天光。

  鹿嘉渺轻轻抬起头,微微后仰着看向藏矜白。

  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却不再动作。

  也不知是天太黑还是目光沉,短暂光亮里那瞬间藏矜白的眼神仿佛沉潭……想把自己吞噬进去的沉潭。

  光亮很短一瞬,周围很快变回暗夜。

  但鹿嘉渺用自己潮湿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藏矜白的脸侧。

  他从来不躲他。

  即便看过他矜贵背后的落寞,即便看到了他沉暗的眼神。

  在指尖触碰到藏矜白侧脸后,他用掌心贴了上去,像是确认藏矜白脸的位置,鹿嘉渺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藏矜白的额头。

  额前潮湿的头发被梳到脑后,只有温热的皮肤相贴,潮潮的湿意传递到藏矜白额前的一瞬间,腰侧被骤然握紧。

  另一只环着藏矜白的手臂圈得更深,鹿嘉渺贴着藏矜白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像一只替人舔舐伤口的乖巧小动物。

  “先生想亲我吗?”他在与藏矜白鼻尖相贴的距离开口,唇齿间是方才洗漱过后与藏矜白相同的气息,他用鼻尖也蹭蹭,像是安抚也像是诱惑,不等藏矜白回答,就先说,“先生可以亲我,也可以咬我。”

  藏矜白的齿尖无意碰到过好几次脖颈脆弱的皮肤,鹿嘉渺也在曾经的几次互帮互助中看见过藏矜白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那时候总觉得藏矜白是想把他吃掉。

  但现在藏矜白受伤了,他可以暂时把自己吃掉。

  如果这些能有一点用处的话。

  藏矜白并未开口,也并未亲他咬他,只是在黑暗里看着他,像盯梢待捕的猎物,也像克制捕食的冲动。

  雨下大了,惊雷不断。

  每一个光亮乍现的瞬间,眼里都会勾勒出一点新的鹿嘉渺。

  从眉眼,到嘴唇。

  他看了他良久,面上云淡风轻,若不是鹿嘉渺腿被硌疼了。

  “可以亲,”藏矜白的手干燥发热,不知何时托在鹿嘉渺脑后,一下一下用指腹擦过他耳后柔软的皮肤,目光也落在那里,“也可以咬。”

  藏矜白的语调也寻常,却不是疑问句,反而像在复述刚刚说的话。

  鹿嘉渺刚想点点头,就骤然对上了藏矜白掀起的眼帘。

  他的目光很温柔,但鹿嘉渺是第一次在这种温柔的眼神里看到背后暗涌的躁动。

  “渺渺。”藏矜白唤他,“头低一点。”

  鹿嘉渺迟半拍才轻轻低头,只是才低下毫厘,就被仰头凑上来的藏矜白吻住了。

  后颈被手掌温柔掌住,却半分动弹不得。

  嘴唇上贴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软温度,骤然贴近鼻尖的木质气息,让鹿嘉渺脑袋轰然发懵。

  他不知这种仿佛瞬间丧失所有感知能力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再次回神是下唇被齿尖轻轻咬了下,有些刺痛。

  唇上覆着的温度短暂分离,藏矜白温柔问他,“闭上眼吗?”

  藏矜白在这件事上依旧循循善诱,鹿嘉渺慌乱闭眼的瞬间,舌尖抵入了他的唇齿。

  鹿嘉渺不记得昨夜是怎么过的,黑暗的世界里只有感知。

  雨特别大,先生很凶,齿痕从嘴唇蔓延到锁骨再到以下……

  先生也很温柔,留下齿痕的地方,都弥补上了密密的吻。

  *

  雨下了一夜,从惊雷暴雨到缠绵细雨。

  鹿嘉渺不知什么时候哭累了就睡着了。

  可能因为属性问题,他总是很容易掉眼泪。

  分明昨夜没有做很过分的事情,但他还是掉了半夜眼泪。

  亲重了哭……

  齿尖厮磨嘴唇哭……

  吻久了窒息了还哭……

  但他一次没推开藏矜白,最后绵软无力瘫软在沙发上被先生抱起时,也只是乖巧地伏在他肩头掉眼泪。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房间,不记得怎么被擦干净了一身薄汗细抚眉眼……只记得唇齿之间让人窒息发热的缠绵。

  可能是先生唇齿间浅淡的酒香醉人,清晨醒来的鹿嘉渺还觉得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他脑袋习惯性蹭了蹭,没蹭到熟悉的怀抱,又迷迷糊糊眯了会儿。

  昨夜封闭房间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等鹿嘉渺朦胧睁眼,暗黑的房间骤然被晨光照得通明,入目就看到落地窗外巨大的标本间——

  像是某个古老的原始森林,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像被定格在了某个特定的时刻,连休息室里的玻璃房都仿佛只是它的一方剪影。

  只是这里没有枯骨残骸,却依旧了无生气。没风吹动树叶,蝴蝶也不会抖动翅膀,一样是漫天的荒芜和孤寂……

  睡前朦胧的缱绻残韵被这种席卷而来的冲击感激散,鹿嘉渺瞬间醒了——先生呢?

  或许是昨晚先生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他微蹙着眉连忙起身下床,想去找先生。

  他总觉得看见先生的标本就像看到某种不好的东西,像看到了一个负面的先生。

  鹿嘉渺下意识想找到藏矜白,然后安慰他。

  今天阳光很好,柔和透过玻璃窗照进房间,鹿嘉渺身上穿着先生的睡衣,因为过于宽大,动作间,光影落在未遮住的脖颈锁骨上,齿痕明显。

  鹿嘉渺只觉得有点点刺痛,边用指尖碰碰,边赤脚下床。

  只是,脚才踩上软毯,他忽然垂眼看见,玻璃房里的土像被新翻过,很小一块地方……种上了一株彩色的仙人球。

  鹿嘉渺的动作骤然顿住,只觉得那刻心跳如鼓。

  ——“等哪天先生心情好,我们把它换成活的仙人球好不好?”

  ——“好啊。”

  藏矜白把仙人球种进了他的玻璃房。

  *

  仙人球像点活了标本间,连里面的花草树木都瞬间变可爱了。

  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不再像孤寂的异世界,反而像某幅造价昂贵的立体画卷。

  鹿嘉渺知道先生心情好的瞬间,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

  今天天气很好,他又难得休假,便直接盘腿坐在软毯上,额头抵着玻璃窗观察小仙人球。

  【故国灭】皇城的戏份已经拍结束了,现在就等主角团在这里拍最后一段,过两天他们就要启程去西南某个小村拍逃亡戏。

  他一直还挺期待的,因为听说那个小村风景很漂亮,尤其是有很多漂亮的小石头。

  先生喜欢石头,到时候他找颗最漂亮的带回来给先生当礼物。

  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在玻璃窗前晕出一团淡淡的雾气,鹿嘉渺边想事边抬指在上面圈了个小爱心。

  礼物……

  先生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之前江律彦只说先生的生日在最近几天,但没告诉他具体日期。

  没想到这么近。

  当时他还忙着找白夫人的信息,有限的精力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

  要从先生那里探探口风吗?

  不会被听出来吧……显得好没诚意。

  迟到的礼物也很没诚意吧?

  不知怎么,这次亲了摸了,鹿嘉渺反而没有原来那么害羞了,反而思考起了这些事情。

  他想得入神又烦恼。

  脑子越绕越乱,眉头越蹙越紧,雾气上的小爱心被他涂得乱七八糟。

  他头疼地把脑袋重新嗑在玻璃上,只是……为什么是软的?

  “!”鹿嘉渺顿然睁眼,侧目,“先生?!”

  “嗯。”藏矜白垂眼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柔光散落在他眉眼上,把目光衬得颇为温柔。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此刻屈膝半蹲在他旁边。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挡在鹿嘉渺的额头与玻璃之间。

  鹿嘉渺抬头,他便收回了手。

  他穿的还是正装衬衫,袖口半卷起,像是刚出门回来。

  刚才还觉得自己成熟了,这种事都没啥感觉了,但现在见到正主,还是多少有点儿不自在的。

  昨晚是因为气氛到那儿了,先生看上去太难过了,他想让他心情好一点才那样的,清醒着的思维全然不同,只觉得……太暧昧了。

  他在还没理清思路的时候,无意间将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方才见到人的惊讶欣喜在眼里转瞬而过,鹿嘉渺不自然垂下眼,抬手胡乱揉了揉额头。

  藏矜白也不打扰,只垂眼看着他,眉目带着浅淡笑意。

  “我、我……”鹿嘉渺揉了半天,呼吸稍微平稳了下,才迟缓缓抬起头。

  “嗯?”藏矜白应了个表疑问的气音。

  鹿嘉渺还没“我”出个什么来,就对上了藏矜白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先生的眼神变得很专注……专注到仿佛世界都是背景,他只是在认真的看自己。

  鹿嘉渺顿然觉得所有积累的不自然爆发了。

  他眼睫仓惶扑棱了几下,匆匆起身道,“我、我去洗脸!”

  说完就赤脚跑了。

  藏矜白看着他跑出一半又折回来穿鞋,眼里笑意愈深。

  *

  跑进洗漱间,鹿嘉渺才稍微平复心情。

  只是,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凉飕飕的……

  鹿嘉渺一低头——他裤子呢?

  今早发了一早上呆,他竟然都还发现自己的睡衣被换掉了,藏矜白的衣服宽大,一件上衣足够遮到腿根,但、但但……他那么大一条海绵宝宝呢??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鹿嘉渺后知后觉想起……裤子脏掉了。

  先生帮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不经逗,只是亲一亲就、就……啊啊啊鹿嘉渺脑子里有小人在疯狂咆哮。

  他本就对与先生的关系一团糟乱,现在好了,更乱了。

  鹿嘉渺想洗个脸清醒一下,只是才站在镜子前——他就看到了颈侧锁骨上醒目的吻痕。

  “……”

  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