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矜白鲜少这么带着笑意说话,声音低缓好听,挠人耳朵。

  鹿嘉渺脑子里想的是这人咋不听劝呢?

  但心跳却毫无征兆地骤然加快了。

  鹿嘉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到先生那双带着柔意温柔眼睛。

  他眼睫扑棱了几下,手下意识把安全带握紧了。

  他的规劝仓促又笨拙,在藏矜白仿佛玩笑的回应下,反而多了几分调情的暧昧。

  首劝失败,反而把自己撩拨得心绪不宁的。

  鹿嘉渺一时有点儿不知怎么接着说下去了。

  “下车吧。”好在藏矜白及时给了个台阶,鹿嘉渺舒了口气。

  等他再想想。

  这事儿得循序渐进的。

  早知道再缓缓了,他是做数学题时间都不够的人,竟然妄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决这个巨大的问题。

  鹿嘉渺走神了一天还没走够,今天他故意和藏矜白保持距离,不前不后跟着他。

  可等人都站在门口开门了,他还在走,毫无意外一脑袋嗑在了藏矜白背上。

  “嘶——”也不是太疼,鹿嘉渺只轻轻皱眉发出个气音,额头上就贴上了藏矜白的手掌。

  小朋友这额头,一天够折腾的。

  藏矜白的手凉凉,贴在热乎乎的额头上很舒服。

  鹿嘉渺有点儿不好意思垂下眼,正乖乖任人揉脑袋的时候,忽然心生一计。

  “先生。”他抬眼。

  “嗯?”

  鹿嘉渺眼神亮晶晶的,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我很笨的。”

  “……”藏矜白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点子,只抬起手,看着他又把自己撞红的脑袋,中肯评价道,“也不算很笨。”

  “……”鹿嘉渺心里冒出个微笑脸小人。

  我谢谢您那么委婉夸奖我。

  藏矜白又帮他揉了两下,放下手后开了门。

  鹿嘉渺跟着他,锲而不舍,“我做饭也很难吃的。”

  藏矜白解着领带评价道,“还好。”

  “……”鹿嘉渺把脑袋凑到他面前,继续补充道,“我学习很差,经常考倒数。反应很慢,1+1都要想很久。”

  他成功吸引了藏矜白的注意力,藏矜白停下解领带的动作,侧目看着他,笑道,“是吗?”

  “嗯嗯。”鹿嘉渺麻利点头。

  “1+1等于?”

  “2啊。”鹿嘉渺顺口就答出。

  藏矜白揉揉他凑在面前的脑袋,笑道,“也还好。”

  “!”鹿嘉渺失误中计,绝望道,“我不爱学习,我不思进取,我好吃懒做,我——”

  “鹿嘉渺。”藏矜白忽然打断了鹿嘉渺的话。

  鹿嘉渺一听到自己的全名,下意识站正,“啊?”

  藏矜白垂眼看着他脚边的鞋堆,问道,“你的鞋呢?”

  鹿嘉渺直觉不对,低头一看——一双拖鞋没有!

  前两天先生没回家,没人监督着,他整天穿着双白袜就走遍天下。

  虽然屋里大多地面都铺了软毯,但……

  鹿嘉渺不再絮絮叨叨了,老实认错,“我穿进卧室忘记穿回来了……”

  “去穿鞋。”

  “哦。”鹿嘉渺垂着头走上楼梯,才猛然想起——不是他在pua先生让他觉得自己很差吗?

  他那么听话干啥??

  鹿嘉渺痛心疾首,最后还是穿好了鞋。

  还把忘在卧室里的那几双乖巧拿下楼放好了。

  什么事都是一样的,他叛逆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

  藏矜白洗漱出来,就看到抱着毯子正襟危坐在床头软凳上的鹿嘉渺。

  他目光扫过他自己吹得乱蓬蓬的头发,停下擦头发的动作。

  鹿嘉渺扣着毯子,有点儿紧张,“我、我今天睡楼下。”

  藏矜白未置可否,走到他眼前,俯身而下。

  鹿嘉渺吓得往后微仰。

  “你睡这里。”藏矜白拿起鹿嘉渺的小毯子,“我去楼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生的头发放下来了,尚滴着水珠的额发有些长,遮住些许先生微垂的眼。

  鹿嘉渺竟看出了几分……落寞。

  鹿嘉渺不由想到先生蜷缩在楼下沙发上的可怜模样,只觉得心脏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忙改口道,“先生还是睡这里吧。”

  藏矜白抬眼看他,“你呢?”

  鹿嘉渺结结巴巴道,“我、我也睡这里。”

  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鹿嘉渺再次深深懊悔,总觉得刚才的先生有点演戏的成分在。

  怪他太年轻,一时识人不清。

  鹿嘉渺怎么睡怎么不自在,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听到身后没动静了,才轻轻翻了个身,小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藏矜白用很缓的气音回他,“嗯。”

  果然是骗子。你还会说话呢!

  鹿嘉渺忙又转回身,在黑暗中瞪着眼睛发呆。

  时间走得好慢好慢啊,他浅浅打了个哈欠,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又轻轻转回去,这次用更小的声音贴在藏矜白耳边问,“先生睡着了吗?”

  一秒……

  两秒……

  ……

  鹿嘉渺没听到回答,确认一般轻轻抬起手指凑到藏矜白鼻下,平缓温热的鼻息扫过鹿嘉渺的手指,他觉得痒酥酥的,连忙抽回来。

  看来是睡着了。

  鹿嘉渺蹑手蹑脚下床,抱着小毯子的同时还不忘捡起拖鞋一起走,以防第二天被批评。

  等安全躺在沙发上,鹿嘉渺才长舒了一口气般躺平。

  这沙发其实挺大的,鹿嘉渺脑子转了一天,盯着天花板慢慢慢慢就睡着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鹿嘉渺睡得不太安稳。

  做的梦凌乱破碎……

  一会儿梦到自己被关在一间四面无光的小黑屋里,他拼命呼救,却像被封住了感官,叫不出声,也听不到回应……

  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在一片巨大的森林里,周围是参天的树木,他被圈在原地,孤独又死寂……

  很快梦境翻转,他见森林里透进一缕光亮,光亮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先生!

  鹿嘉渺想叫他,朝着光亮处跑去,想去抓住那抹虚影。

  只是在他快要碰到的时候,那抹光像忽然炸裂的泡沫一样,烟消云散了。

  周围复又恢复孤寂,只是那瞬间,失落、害怕……所有的负面情绪像骤然生长的藤蔓,缠绕住了整颗心脏……窒息一般。

  “先生……”那种空间带来的失落感太明显了,鹿嘉渺在梦里都很难过。

  怎么又睡哭了?

  藏矜白抚抚他难受皱着的眉头,回应他的梦呓,“我在。”

  鹿嘉渺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声音,感觉身体被海浪卷起一般,但他的梦里看不到人,“先生……”

  藏矜白抱着他上楼,听到耳边呓语,侧头用轻轻吻吻他又皱起的眉心,“先生在这。”

  *

  第二天也是个好天气,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鹿嘉渺后半夜勉强睡好,柔和的晨光洒在脸上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儿痒,往圈着自己的怀抱里蹭了蹭。

  感官开始随着睡意苏醒慢慢复苏,耳边是平稳的心跳,鼻尖是熟悉的木质香……等等。

  鹿嘉渺猛然睁开眼,就瞧见自己正像个八爪鱼一样,手抓着藏矜白的胸前的衣料,纽扣都被他蹭开了一颗,自己的脸颊正贴着那块裸露的皮肤。

  脚搭在藏矜白腰际,小腿位置能清晰感受到晨起反应……

  鹿嘉渺只觉得脑袋当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心如死灰问道,“我不是在楼下吗……”

  藏矜白也不遮掩,“我把你抱回来了。”

  鹿嘉渺眉头一皱,正准备控诉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忽然小腿就被藏矜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压得有点儿疼。”

  “!!”鹿嘉渺只觉得“轰——”的脑袋就炸了。

  他这个轻薄之人哪里还有资格控诉藏矜白?把手脚麻溜收回,跑得比兔子还快。

  藏矜白坐在床头看着炸着乱蓬蓬头发跑掉的小朋友,轻轻笑出了声。

  这早的阳光,暖得可以点亮整个世界。

  *

  晨起的尴尬过后,情绪恢复平静,但鹿嘉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刚经历过什么很伤心的事情一样。

  他揉揉心口位置,正准备掬一捧清水洗脸,忽然想起来昨晚做的那些凌乱的梦……

  只是现在他清醒的很,他知道那是梦,也知道梦里的不是自己……而是先生。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仿佛是他设想的共情……如果某天他像光影一样不见了,先生也会一样难过吧。

  鹿嘉渺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和藏矜白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早餐时,鹿嘉渺吃着藏矜白煎的爱心荷包蛋。

  今早因为他失误把洗手液挤到了牙刷上,刷牙工作返工,导致做饭任务过渡到了先生那里。

  鹿嘉渺本想表达点什么,但看着煎得比自己好看许多并且十分丰盛的早餐时,还是选择了沉默。

  技不如人时,最好别说话。

  藏矜白像往常一样,把面前切好的牛排和鹿嘉渺交换,只是鹿嘉渺顿时两手抓住自己的盘子,不放了。

  藏矜白也不说什么,自然收回手。

  他接受小朋友突发奇想地保持距离。

  鹿嘉渺像颗属性不稳定的原子,改变环境或者催化因子,都会让他乱撞一阵子。

  昨天在森林里鹿嘉渺的回答,给出了一个简单明确的信息:只要找到他的后顾之忧,他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永远很长。

  藏矜白有耐心,并且乐于接受他的每种状态。

  只是,鹿嘉渺今早一开口就十分大胆,“先生……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

  藏矜白停下手里的刀叉,抬起眼来。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鹿嘉渺的错觉,他竟觉得先生的眼神像是骤然冷下去了。

  他咽下嘴里的小西红柿,气势不太足通知道,“我要出差了。”

  藏矜白下意识握紧的手背青筋散去,眼里方才一闪而过的冷冽很快覆上温和,“去哪里?”

  “滇西一座小山村,我们要去那儿拍戏。”鹿嘉渺本来想的台词是,自己镇定自若跟藏矜白宣布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正好让先生好好冷静一下,没想到藏矜白开口一问,他就老老实实答话了。

  真是难成大器!

  “嗯。”藏矜白应了声后便又没再说什么,低头重新吃起东西。

  鹿嘉渺时不时抬眼看看他,手里牛排划拉了半天没划拉开,最后直接叉起来几口咬掉。

  *

  从今早鹿嘉渺说了那件事以后,藏矜白好似就沉默了许多。

  虽然先生一直挺沉默的,但……鹿嘉渺总觉得气氛不对。

  鹿嘉渺本以为这次出差会是个调整两人关系的好机会,和前两次他说“不要喜欢自己”和叭叭自己缺点的时候都不一样,这次……先生接受得好像不是很良好。

  一路上他都十分忧心,时不时侧头看看藏矜白。

  若是往常,第三次转头藏矜白就会询问他“怎么了”,但今天全程无动于衷。

  鹿嘉渺心想,应该是给先生伤到了,人家娃娃断奶都还需要缓冲呢。

  他不能那么急的。

  怪他没有深思熟虑,秘密在他这里,先生不知道,自然理解不了。

  先生不像他,他从两人初遇起,抱的就是可能会离开的心态。

  可先生不一样,先生是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接受自己的。

  这像颗种子长出了根茎和芽……拔掉肯定会很难受的。

  “先生……”这几天人少,藏矜白把车停进车库,鹿嘉渺手放在安全带上,最终还是没解开。

  他转过身,准备和藏矜白再谈谈这个问题,毕竟种子是他种下去的。

  他可以在伪饰的太平下等待未来,但他还是不想这么装傻,“我没有想要跑掉,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

  如果有一直的话。

  藏矜白似乎被他这句话取悦了,侧头看向他。

  “我只是觉得……”鹿嘉渺的顾虑无法宣之于口,却又害怕因为这些不清楚,伤害到先生。

  他一想到昨晚那个梦,现在都还觉得憋得慌,只能用自己能想到最委婉的说辞道,“小时候我奶奶说,人生的旅途就像坐车,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很少有人能陪我们到终点站。”

  “如果一个人一开始说要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但最后他没有做到,你会更难受的。”

  藏矜白静默看着鹿嘉渺煲着拙劣的心灵鸡汤。

  “所以有时候,我们要学会慢慢习惯一些东西……比如一个短暂的出差,或者——”

  “你在安慰我吗?”藏矜白忽然开口打断了鹿嘉渺的鸡汤。

  鹿嘉渺略微怔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的确需要慢慢习惯。”藏矜白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

  只是鹿嘉渺眼里孺子可教的欣喜还没泛出来,就见藏矜白对上他的眼睛,慢条斯理道,“所以我不开心,你应该先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