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休矣
萧远心里拔凉,闭上眼睛老实等着挨揍,却不防听到了一阵远去的脚步声。他连忙睁眼看去,见叶则已经推开了隔离室大门,一副欲要离开的样子。
“别走!”嗓子如同堵着砂砾,干涩而疼痛,但他仍嘶声喊道:“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别走!”
他脑袋上贴着的电极片还未取下,身上也连接着数条电缆线,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望眼欲穿地看着叶则,等待他的回答。
“……”叶则扶着大门,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去叫雅礼。”
凭萧远现在的身体状况,挨得住他一顿暴揍吗？他可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萧远心下顿时松了口气,便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叶则修长的身影, 眼底浮现温柔之色。
雅礼来得很快,他给萧远做了一番严密的身体检查之后,英俊的脸上终 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团长,你现在暂时还不能乱动,需要静养。不过身体机能倒是没什么问 题,再过一段时间就彻底康复了。”
萧远说道:“谢了,雅礼。”
雅礼说道:“真要谢我的话,就别再说话折磨我了,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声 音有多难听。”
萧远：“……”
雅礼笑着将他身上的电极片和电缆线一一取下,又叮嘱了一堆注意事 项,这才离开了隔离室。
他这一走,隔离室内立刻陷入了沉闷的氛围,安静得只能听见医疗仪器运转的细微声音。
萧远的目光落在叶则身上,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知他这会儿恐怕还在气头上。但他既然没有马上离开,那就说明一切都还有救。三十六计 装可怜为上!
“咳咳咳…” 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叶则不用看都知道是萧远那厮在装蒜了,他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仿佛 对此无动于衷。
“阿则,”萧远气若游丝地恳求道:“我想喝点水。”
求求你别说话了。
叶则的耳朵实在遭不住罪,便倒了杯水,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边,拿起 棉签蘸了水给萧远润泽嘴唇。
萧远抿了抿唇,似乎想将那点水分都汲取至火烧火燎的喉咙。与此同 时,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叶则的袖口,目光温情脉脉。
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隔离室内显得十分清晰。
“萧远,”叶则语气平静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萧远瞳孔微缩,满目震惊,他还以为叶则已经恢复记忆了!但转念· 想,就算叶则没有恢复记忆,这个为他寻回精神力碎片的过程之中多有纰 漏,他会看岀破绽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他正要开口,叶则却将食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语气很是温和:“你 不用现在就告诉我,慢慢想……希望你能给岀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萧远浑身一僵,背后冷汗直流。
真是天要亡我！
萧远的身体素质极好,不到半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了。
得知他醒过来的好消息,伊丽丝和艾伦虽然没法从飞鱼旋臂赶过来,却 通过光屏将萧远昏迷这几年维克托军团发生的大小事宜细细说与他听。
维克托军团这几年来仍然驻扎在普兰星,以它为根基守护着飞鱼旋臂, 没有让萧远多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军部派遣过来的西德尼·尤利赛斯少将 无法插手维克托军团的內务,只得在任期结束之后悻悻地离开,而接替他的 柯塞亚·特雷西中将算得上是维克托军团的老熟人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艾伦咬牙切齿道:“看老子不把他弄死!”
“有志气!”萧远非常欣赏他这股血性,又说:“之前让你们安插到军部的人,名单记得给我一份。既然我醒了,他们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伊丽丝和艾伦齐声说道:“团长英明! 非常像是昏君身边的狗腿太监。
关闭通讯之后,萧远看见叶则刚好削完了一个苹果,便张开了嘴。
“啊” 叶则咔嚓啃了一口苹果,斜眼瞧着他,语气十分冷酷:“啊什么啊？要 吃自己削去,指望我给你削？我没削你就算不错了。”
“……”萧远沉痛道:“我感觉你不爱我了。”
叶则:“你的感觉是对的。”
萧远二话不说,直接上嘴咬了一口叶则手中的苹果,笑道:“好甜啊。”
叶则睨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个苹果吃完之后,萧远说道:“阿则,是我封印了你的记忆。”
他终于打算跟他坦白了。
叶则擦了擦手,“嗯,我知道了。”
萧远:“如果假设你的脑海中跟我有关的记忆,都被封锁在了一个匣子里面,那么现在只要找到那把钥匙,就能打开这个匣子了。”
叶则:“钥匙在哪？”
萧远:“麒麟,它就是那把钥匙。”
麒麟便是萧远的机甲,叶则上一次见它,还是在帝星第一军校机甲藏馆地底。现在它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都是一个未知数,他要上哪去找这把钥 匙？
叶则问道:“要是没有麒麟,我的记忆就无法恢复了吗？”
萧远说道:“可以是可以,但要再等几天。我的精神力现在还不大稳定,如果贸然侵入你的脑海,咱们极有可能同归于尽。”
“……”叶则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麒麟已经拿回来了？”
萧远本来还想再拖几天,让死缓期限更长一点,但既然叶则已经猜岀他 话里的含义,他也只能承认:“对,特雷西把它带去了飞鱼旋臂,结果被艾伦半途给劫了。麒麟可以支持远程接驳,你现在就能打开匣子,唤醒你的记 忆。”
“那就开始吧。”叶则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如果我状况不对,你记得 躲远一点。
“……”萧远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懂,狗命重要,顶多让你打个半死。”
叶则有点不满:“我是那么凶残的人吗？”
事实证明,他的确就是那么凶残。
两人进了全息模拟室,叶则戴好接驳仪器,精神力连入麒麟的瞬间,像是掉进了一片茫茫星海。
无数个声音浪潮般向他奔涌而来,而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海水淹没。他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任由自己的意识在这片记忆之海中沉沦。
2888年9月9日。
叶则驾驶机甲,独自返回帝星。作为帝星第一军校精神力修复系名列前茅的学生,他整个暑假都在军队跟着导师进行实践学习,开学时间都过了周才被放了回来。 机甲途径帕拉斯星,可惜时间太过紧迫,他不能停下来观赏这颗著名旅游星闻名遐迩的景致。但一路上美丽的星云却不少见,包括大名鼎鼎的“上 帝之眼”和“撒旦之翼”。
熟料就在机甲靠近“上帝之眼”的时候,一个时间虫洞忽然岀现,让猝不 及防的叶则根本来不及逃脱。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时间已是2884年4月1日,他所在的星球是飞鱼 旋臂的普兰星,俗称垃圾星。这简直像是上帝给他开的一个玩笑,拙劣至极!
当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也许其实是上帝赠予的一份无价之宝。
记忆片段飞快地闪过,沉浸其中的叶则逐渐明白,一直在他的梦中不断 重复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他也终于知晓,为何他的父亲会留下那样的遗言。
叶则蓦地睁开了眼,目光冰冷地看着萧远。他摘下接驳仪器,缓缓走向萧远。
萧远坐在轮椅上,轻叹口气,说:“你想起来了。”
“啪”地一声,清脆而响亮! 萧远苍白的脸上很快浮现岀鲜红的五指掌印,眼前有点发黑,口腔里弥着一股血腥味。
他舔了下嘴角,扭过头温柔地看着叶则,问道:“不打了吗？”
“萧远!”叶则被他气得发抖,嗓门儿在破音的边缘疯狂试探:“你怎么敢!我们前脚还在帕拉斯星约会,你也笞应过我不会让我离开,结果你后脚 就封锁了我的记忆!你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
萧远说道:“我是普兰星土生土长的流氓,不像帝星人那么有原则。”
“放你的狗屁!你在我妈实验室里长到十岁,怎么也算半个帝星人了!”叶则反手又是一巴掌,却没忍心落到实处,挨着他的脸颊堪堪停下。
凌厉的掌风掠过耳畔,却未曾伤人一分一毫。
萧远握住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说道:“对不起。”
叶则咬住牙根,鼻尖酸涩,几乎想要落泪,“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当初那样危急的时刻,他知道萧远不想害他受伤,希望他能回到正常的时间轨道好好生活,远离战火硝烟。可他难道会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他 本人的意愿又被萧远置于何地？
萧远说道:“我不求你原谅,只要你别离开我,随便你怎么打怎么骂都行。”
叶则冷笑:“以前我求着你别离开我,结果你跟我玩阳奉阴违那一套。现在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萧远没有出声,与他静静对视片刻之后,唇上忽然一疼,却是叶则俯身 狠狠吻了下来。
自他醒来以后,叶则就没有亲吻过他。这一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以撕 咬称之更为恰当。
萧远右手五指插∥∧入叶则发间,任他报复性地咬破自己的嘴唇,另一只 手缓缓摩挲着他的背部,像是在给炸毛的猫咪顺毛。
“喂!这里是公共场所,你们俩好歹克制一点啊! 全息模拟室的大门忽然一开,叶则扭头看去,却见雅礼捂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他的脸上腾地一热,立刻甩开萧远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座别墅。
回到家里,叶则重新取出了封锁在父母卧室之中的相册和笔记本。翻开 相册之后,他看着幼年的自己与“圆圆”的合影,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柔。
“圆圆”就是萧远的小名,而萧远,其实就是姜雨薇留下的实验记录中编 号为“001”的唯一幸存者,亦是所谓的人造人。他诞生的使命就是守护人类,驱逐外星生物。当年叶晟和姜雨薇双双死在了前线战场,被带过去当做 秘密武器的萧远也不知所踪,流落到了普兰星。
他与萧远在普兰星甫一照面,萧远就认出了他,可他却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直到后来萧远随口提起,才隐约想起幼年偶尔会见一面 的“圆圆”。
叶则翻到这张照片背面,只见一行秀雅的字迹写着
【阿则今天哭的次数突破了新高度,圆圆功不可没。摄于2870年11月5 日。】
叶则:“……”
小时候就欺负我!长大还欺负到了床上!混账东西! 气着气着,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叶则心想,我可真没出息!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现在只想陪在萧远身边,冷战对他来说,无异于是自我折磨。但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萧远,他又觉得非常不甘。
就在他纠结不已的时候，视讯请求忽然弹了出来
【叮!您的联系人混账东西请求光屏接入,请问是否接受？】
叶则:“…接受。”
不知为何,光脑说出“混账东西”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觉得特别羞耻。
萧远一看到他,就说:“元帅准备动手了。”
以公事来当敲门砖,免得一下子就被挂断视讯。
如果是在恢复记忆之前,叶则肯定听得云里雾里,但现在他已经知道维克托军团虽然看似游离于军部之外,其实早就与埃德温·莫尔斯元帅有过接 触,甚至为他做了不少事情。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维克托军团的目标是抵御外星生物,与军部其实没有原则上的冲突。
早在二十年前,埃德温·莫尔斯元帅就发现外星生物可以通过寄生濒死之人,伪装成人类进入共和联邦的核心星域。而通过他的暗中调查,其中最 大的嫌疑人,就是邵睿上将!
叶则神色一凝,“看来已经确认,邵睿上将就是寄生者了。”
“嗯,”萧远点了点头,“目前已经确认的军部高层将领除了他,就是柯塞亚·特雷西。”
“怪不得特雷西一直想抓你回去。”叶则恍然大悟 。
如果能够批量制造如同萧远这般的人造人寄生体,那些外星生物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人类所在的星球,后果不堪设想!
萧远说道:“别担心,过段时间事情就结束了。”
叶则“嗯”了一声,小声地问:“…脸上,还疼吗？”
萧远微微一怔,笑道:“不疼。打是亲骂是爱,你亲我一下,高兴还来 不及呢。
叶则嘴角抽抽:“…怎么不疼死你算了。”
埃德温·莫尔斯元帅雷厉风行,不到一年就让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情得到妥善解决。
所有寄生者一律处死,就连这些外星生物寄生之后生下的子女也未能幸免于难。
各个星球都引入了检测寄生者的仪器,防患于未然。 忙碌告一段落之后,埃德温·莫尔斯元帅问起关于小辈的事情。
“萧远人呢？这两天怎么老不见他？”元帅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是赞不绝口,就是嫌弃他太儿女情长,“阿则也是,他们俩不会又跑去哪里腻歪了 吧？”
近卫兵答道:“报告元帅,萧团长和叶指挥已经离开帝星了。他们走之 前说,会给您的邮箱发一封辞别信。”
元帅：“……”
他这段时间忙昏了头,哪有闲工夫去看信件？ 近卫兵又道:“邵云溪少将请求见您一面。
元帅很是头疼,忙不迭道:“让他赶紧滚!”
邵睿已被处死,邵云澜也在验明身份之后被带回了军部,作为实验体暂 押狱中。可邵云溪偏偏执迷不悟,想保下这个唯一的妺妹,哪怕她总是与他 作对。
这样的案例其实不少,也极大地增加了军部搜查工作的困难程度。但人心就是这般难以预测,感情也永远无法以理智来衡量。
元帅沉重地叹了口气,打开邮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两个小兔崽子发来的 信件,怒火中烧地吼道:“赶紧派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抓回来!把维克托军团 丢给我干嘛!老子又不是收破烂的!”
近卫兵耿直道:“……您之前不是一直想把维克托军团并入军部吗？”
元帅无法反驳:“……”
浩瀚星海之中,一艘私人飞船悠然前行。
驾驶舱内,两个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家伙齐齐打了个喷嚏。
“这是有人想我了吧？”萧远笑道:“我就在你旁边,用不着想我。”
叶则翻了个白眼,“我看是有人骂你。”
萧远道:“能跟你有难同当,鄙人幸甚。”
谁要跟你一起挨骂啊！
叶则不禁有点怀疑,他拉着萧远一起旅行是不是在自找罪受。
“第一个地点,就定帕拉斯星吧。故地重游感觉应该不错,最重要的是让那个摄像馆的老板知道,咱们俩好着呢!” 萧远始终对叶则上次跟他讲的事情耿耿于怀。
叶则为了避开流言蜚语,曾去帕拉斯星旅游散心。那时摄像馆的老板见他独自一人乘坐摩天轮,便以为他跟萧远分了手,还嘀咕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叶则偶然跟萧远提起过一回,他便一直记恨在心,总想着找回场子。
叶则忍不住笑了,温柔缠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随你便吧。”
“今晩也随我便吗？”萧远习惯性地说了句骚话。
“…….滚！”
萧远心想,滚是不会滚的,这辈子都要黏在他身边。
要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啊。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相伴和支持,第一次写完一篇长篇原创小 说,万千感慨都化作一句话有缘下一篇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