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下午，大楼里十分安静，外间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房间中，微潮的空气冲淡了满屋浓厚的香灰味道。
“外公，这里……是姑获来过了吧。”陈星瑜看着躺在香灰中的人，“姑获的目的，就是为自己的孩子夺取借寿的资格，而彦持艺为了放出鬼门中的那个怪物，也会和它配合。我们一开始认为，您每次进入循环都会忘记一些东西，但现在看来，这个时不时出来捣乱的彦持艺，也阻碍了您。”
楚英彦点了点头：“每次进入循环的确都会忘记一些事情，但进入得多了，有些事情就成了肌肉记忆。我会凭着直觉去探索。但很可惜，每一次循环的末尾，都是无法摆脱的命运。”
“其实这算不了什么，”楚英彦笑了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挣扎在其中也有所得，比如，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见到我的小鱼宝贝。”
“星瑜！”楚英彦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来找我，恐怕不是单纯为了叙旧，而是有其他目的吧。”
陈星瑜点了点头。
“外公，我想让您打开鬼门，我要进去。”
楚英彦定定地看着陈星瑜。
楚英彦的太太早逝，女儿和这个小外孙，便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最亲近的人。如果可以，他牺牲一切，也不愿他们遇到一丁点危险。
但看着陈星瑜坚定的眼神，他突然释然了。
老人眼中蓦然出现了笑意，接着，笑意扩大，楚英彦哈哈大笑起来。
“好！不愧是我们楚家的孩子！男孩子，就是要敢闯敢干！”
说着他转向花灵：“小女娃，你也要跟着我外孙进去吗？”
花灵没有说话，只是突然端正了脸色，双手挥舞，做出一套手势。
手势不长，四种手印依次而出，最后归结在女孩胸前。
楚英彦一声长叹：“原来如此，花家巾帼果然不让须眉。既然四家现已结盟，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笑眯眯地看向陈星瑜，眼中已有了考较的意味：“小鱼，让外公看看，你要进入鬼门，都做了哪些准备。”
陈星瑜拿出背包中的天师拂尘。
楚英彦眼睛一亮：“这是……先祖的拂尘？好小子，这拂尘上曾有器灵，你可是已经降服了？”
陈星瑜点了点头。
“好！好！好！”楚英彦连声叫好，洒然转身，走向四楼的走廊。
“外公！”陈星瑜追了出去，“您……有没有话要我带给妈妈？”
“你妈妈……”楚英彦眼中射出一丝愧疚和怀念，“孩子，出去后照顾好妈妈，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好……”
陈星瑜的眼眸微潮，拉了拉楚英彦的手：“外公，如果我破了副本，你……”
他的声音哽了一哽。
楚英彦的目光转柔：“傻孩子，别学那些凡夫俗子，为了一个念想把自己绊在原地，好好走自己的路，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偿。”
他目光一转，突然露出一点调皮的神情：“我每年中元节会去看你的。”
陈星瑜的眼中本还含着泪花，此刻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啊外公，就是看见我发烧你也不能跑哦！”
9980X2C13直播间：
【呜呜呜，这感人的爷孙情！】
【唉，昨天我学习主播星域的文化，有说“虎父无犬子”，还真是这样，咱主播这么棒，果然和家庭教育十分相关，这老人太洒脱了。】
【看着小鱼宝贝的样子，真的是很舍不得这个老人啊，他们以后不能见面了吗？】
【你没听小鱼刚才讲？这里是副本啊，如果不出去，倒是能一直见到外公，但外公在副本里，每三天就要受一次苦，但如果出去，按照宝贝的破解方法，大概率这个副本又要被关停，那就永远见不到外公了哦】
【真是的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们宝贝处在这种困难的选择中？】
副本里，楚英彦已经站定在走廊中心，闭幕凝神，口中念念有词。
大楼中的气氛猛然沉肃下来。
寒风从走廊尽头刮来，将在场三人的额发掀起，又向着前方奔涌而去。
黑暗的走廊尽头，传来了冥河翻滚的声音。
潺潺的水声逐渐变大，前方，青玉大门缓缓从黑暗中出现。
而这一头，陈星瑜微微闭上眼睛。
【叮！检测到主播正在使用特殊天赋技能：到我家来玩。】
【请选择上身的契约鬼魂】
陈星瑜在心中默念：“器灵。”
【已调取器灵——天师拂尘伴生魂魄数据，该魂魄可在副本时间一小时内与主播同存于一具身体，同存期间，主播可调用一次鬼魂技能】
陈星瑜暗暗松了口气。
上次在万阳城第一次使用这个技能的时候，系统把他限制得死死的，恨不得明目张胆地说不愿意让他使用这项技能，红姨上身的时候，不过是帮忙唱了段戏，又帮他梳理了一下身体。
这一次倒是毫无限制，只是不知道，其中会不会又有别的什么陷阱。
思忖间器灵已经来到了他的意识之中。
“主人……”器灵的语气十分恭敬，“您需要我的什么技能？”
“现在还用不上，”陈星瑜用意识和它沟通，“你上我身的时候，可以显示出本体吗？我一会儿要进鬼门，但恐怕生魂入门没那么容易。”
“本体不大好显示……”器灵思考片刻，“但我可以把您的灵魂包裹起来，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混淆鬼门的判断。”
陈星瑜点头道：“那再好不过，走吧。”
不远处的走廊尽头，青玉石门已经完全显现出来，冥河水翻腾着向三人涌来。
在他身旁，花灵已拿出了自己的小破娃娃，口中默默念着无声的口诀，似乎和陈星瑜差不多的想法，打算用其他的灵魂带着自己蒙混过关。
就在两人将要踏入冥河水的那一刻，背后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厮杀声。
姑获巨鸟发出凄厉的尖叫，抱着一个婴儿，猛地从走廊那头冲了过来。
在它身后，是一群形貌狼狈的主播，几乎个个带伤，却个个悍不畏死，手上的道具不要钱似的向姑获身上招呼。
姑获看到走廊正中的彦叔，眼中露出惊喜，蓦然停了下来。
“小心！后退！”走廊远处，传来了彭远致的喊声。
老人似乎受了伤，全靠彭乐撑着，走路一瘸一拐的。
只是那群主播早在之前的战斗里杀红了眼，只是跟不上那鸟人，在大楼里不知被溜了多少圈。
现在姑获遇到阻拦放慢了速度，他们怎么可能收手，都不要命似的冲了过来。
姑获双眼直直盯着彦叔的头顶，似乎已经看到了借寿用的细丝。
它尖叫一声，单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挥舞数下，一股浓郁的香灰味飘散开来。
香灰如同雪花一般从空中洒落，一时间，所有人的意识都恍惚了片刻。
香灰落地，突然间，主播们的脸色变了。
姑获近旁的主播们，脸色突然狰狞，他们缓缓环视四周，似乎见到了仇人一般，蓦然不分敌我地厮杀起来。
道具的光芒照亮了走廊，不知是谁使用了喷火的道具，走廊里顿时一片火海。
彭乐和彭远致被那道具之火拦在走廊远处，一时无法接近。
姑获眼中升起得意的光芒，一挥翅膀，向着全心开启鬼门的楚英彦冲了过来。
冥河边，陈星瑜和花灵对望一眼。
花灵蓦然恢复了刚见面时阴森的表情，天真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烦躁。
“去吧，”陈星瑜柔声对她说，“我一个人进去没关系的。”
花灵咬了咬下唇，把手里的丑娃娃塞进陈星瑜手中：“挡伤。”
陈星瑜点了点头，接过娃娃：“我师父年纪大，这里就拜托你了。”
花灵哼了一声，小声道：“鸡腿！”
陈星瑜一愣之下，花灵已以流星之速，扑向冲来的姑获，指间药瓶反射着青玉石门中透出的幽幽蓝光。
“轰！”两者狠狠相撞，花灵眯着眼，顷刻将所有伤害转移到鬼婴身上。
那婴儿蓦然吐出一口鲜血，小小的眼中却流露出阴毒之色。
花灵却懒得和它对视，一扬手，毒药已尽数洒在姑获身上。
姑获蓦然发出凄厉的尖叫，毒药顺着它的头颈流下，所到之处，羽毛像是被烧焦一般，片片飘落。
不远处，道具燃起的大火已被彭乐用法术开了个口子，彭远致法印出手，正互相残杀的主播们被生生分开。
陈星瑜看了这混乱战场最后一眼，抬步踏进冥河。
冥河水冰冷刺骨，上个循环中，为了救彭远致，陈星瑜已经领教过一次，这次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他在系统商城中兑了一把增加体温的药片，这会儿干脆全部吞了进去。
身体内一股热潮上涌，护住丹田和心脉，陈星瑜深深吸了一口气，蹚着刺骨的冥河水向青玉石门的方向走去。
河水从石门内向外奔腾，绊住了他的脚步，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直，连大脑都有些麻木，水花在眼前晃动，身后的厮杀声已经变成了遥远的背景。
陈星瑜紧紧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大门的方向挪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麻木的意识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痛。
那感觉突然而来，却如同灵魂的撕裂，让人痛苦不堪，是地府正在警告生魂，不可进入。
眼前蓦然闪起了光，色彩交错又隐去，只剩下黑白两色。
耳孔中，幽灵的私语声嗡嗡地响起，没有意义却让人烦躁不已。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碎，如同无数只蚂蚁在耳膜上疯狂爬动。
在这一片感官的混乱中，僵硬的手指前伸，陈星瑜终于触到青玉石门的边缘。
冥河水常年的冲刷让青玉变得圆滑，上面的法阵花纹却依然尖锐清晰。
陈星瑜的指尖轻轻描摹过手下那块青玉上的纹路，在心中叫了一声器灵。
轻轻的应答在心中响起，器灵的意识包裹而来。
刹那间，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光亮也好、噪音也好，都被阻隔在外，变成了遥远的背景。
陈星瑜的意识渐渐变得昏沉。
不对，这种状态不对。
他轻轻运气，在器灵的意识包裹下，转头四望。
他的大部分身体已经进到了青玉石门之中，只剩下一小步尚未走完。
睁开的双眼却看不到任何景象，四周，是一片虚无。
器灵的魂魄发着微微的白光，将他整个笼罩其中，但这会儿，他却看到，白光的一角，渐渐变得血红。
器灵的灵魂被入侵了！
刚一意识到这一点，那血红的一角蓦然间扩大开来，不过是瞬间时间，陈星瑜的视野里已经是一片血红。
灵力的风暴形成了旋风，在他身侧飞快地旋转起来。
灵魂被撕裂般地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刚刚踏入石门的左脚被前方的力量阻挡，几乎就要被挡回。
不行，如果此刻回退，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进去了。
陈星瑜死死咬住牙，按在青玉石门边缘的手指牢牢扣住玉石上的花纹，将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右腿上。
右腿如同抽筋一般，在自己的力量和外界阻力的对抗中，发出痛苦的撕裂声，陈星瑜蓦然以手锤胸，喷出一口鲜血。
灵血中的能量对抗着周围的灵气乱流，围绕着他的灵力一瞬间减弱了不少。
就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陈星瑜忍着疼猛蹬右腿，整个人扑入石门之中。
“哎，小心！”一声温柔的呼唤下，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从摔倒的边缘挽救回来。
熟悉的沉香味道笼罩在鼻端，陈星瑜愕然抬头。
青年优美的下颌线就在眼前，陈星瑜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张脸，突然，他挺了挺身子，用鼻尖轻轻蹭了上去。
鼻尖蹭上对方下巴，青年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的眼睑上，陈星瑜闭着眼睛，习惯性地抬起头。
对方却没有再得寸进尺地触碰，只是将他的身子扶稳，力道恰到好处。
陈星瑜：？？？
在他身旁，夏泽渊已经低头看了过来，眼眸中有微微的担心：“怎么了，还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回去……”陈星瑜茫然看了看四周。
他们正站在一处青葱的草坪上，旁边便是摘星苑的小湖。
湖边小亭中，楚韵正温柔地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有些担心地问：“累了吗？你这病才刚好，还是悠着点吧。”
夏泽渊回头笑道：“楚姨您别担心，医生说了，星瑜就是需要慢慢增加运动量，今天的都还没达标呢！”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星瑜依然配合地抬头，冲着楚韵笑道：“妈我没事，刚才就是绊了一下，现在感觉挺好的。”
楚韵点了点头，陈星瑜歪头看向夏泽渊。
眼前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和副本中的夏编辑相比还要年轻一点，容貌依旧，举止却端庄正经，就像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小时候记忆中的夏哥哥么？
温和有理，待人真诚，却又很少有事能进入他的心中。
有个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他可只是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啊……”
声音遥远而模糊，陈星瑜早已忘记是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他想，我也一直把夏哥哥当哥哥看待，又有什么不对呢？
思忖间夏泽渊已经将他扶起站好，收回了扶着他的手，问道：“再走一圈？”
“好！”
两人沿着小湖散着步。
夏泽渊的步幅很大，长腿几步便迈出老远，但此刻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陈星瑜的速度。
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着男人俊美的侧颜，陈星瑜试探道：“夏哥哥，你今天怎么在家？”
“哦，近期公司的项目告一段落，给了我们几天假。”夏泽渊回答，“前段时间没过来，我手机都快被你打爆了，所以一放假我就过来了，可以多陪你玩玩。”
陈星瑜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这样的夏哥，真好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夏哥哥，你以前说过，等我长大了，要带我去旅行。还说话算话吗？”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男人微笑着，“不过你得要好好锻炼才行，如果进展顺利的话……”
他小小卖了个关子，惹得陈星瑜着急了，才接着道：“下个月末，公司正好要去考察南方市场，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多玩半个月再回来？”
陈星瑜连忙点头，着急忙慌地完成了当天的锻炼计划。
跟着夏泽渊回到陈家，陈爸爸正好也进了家门。
陈星瑜有些奇怪地瞄了眼老爸的身后。
“怎么了？”陈爸爸有些莫明地看着儿子，突然醒悟道，“在找振豪？乖儿子，以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我才把我哥的孩子当做接班人培养，现在你已经完全好了，哪儿还有把家产往外人身上推的道理？振豪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会给他一家有潜力的公司让他自己经营，陈家的产业也会对他进行扶持，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你……”陈爸爸故意做出严肃的眼神，“跟人家泽渊好好学，明年，最多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要接班！”
夏泽渊笑道：“陈总您也别把他逼得太紧了，小鱼很聪明的，下周让他到我部门实习去，保管几天就都会了。”
陈爸爸大笑：“好，有你帮着他，我就真的放心了。”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才放过这个话题。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过晚饭，陈星瑜朝夏泽渊使了个眼色，悄悄道：“夏哥，我新买了游戏。”
夏泽渊失笑：“上次那个不是还没打完？是不是我忙的这段时间，你那一关一直就没打过去？”
陈星瑜瞪了他一眼，把人拉到了自己房间。
两人在陈星瑜房间的沙发上坐下，陈星瑜把游戏机手柄往夏泽渊手中一塞：“你帮我打。”
夏泽渊操纵着游戏里的小人爬高下地，飞翔游泳，陈星瑜则在一旁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男人的侧颜。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完美。
父母恩爱，堂兄远离，夏哥哥似乎是家里的常客，还颇受父母重视。
如今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自由而友好，他就像真正的哥哥一样，几乎对自己有求必应。
所有在乎的人都在身边，所有想要的事都在眼前。
陈星瑜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渴望，要是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下去，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起，心中突然就一阵舒爽，仿佛曾有千斤的担子压在心上，此刻却放下心来。
他笑嘻嘻地往夏泽渊肩头一靠：“夏哥哥，等会儿打累了，你就睡我这儿吧，我床大。”
夏泽渊手里控制着游戏里的小人，嘴角轻勾：“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都这么大了，谁要和你挤一张床？”
“那你要回去吗？”
“是啊，隔壁的钥匙还在我这儿，我过去就好。”
陈星瑜沉吟片刻，抢过了夏泽渊手中的手柄：“不玩游戏了，我们去看星星。”
电视上的小人呆呆站住，夏泽渊好脾气地关掉游戏机，回头问他：“去哪儿看？”
陈星瑜已经抢先到了阳台。
“来来，”他招呼着夏泽渊在懒人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挤在他身边，“让我看看，现在天上有什么星。”
他的目光投向夜空的西南角：“看，那颗是北落师门，夏哥哥，我还记得哦！”
“记得什么？”夏泽渊在懒人沙发上似乎也坐得端正，“科学课上都怎么说？”
陈星瑜哈哈大笑：“我都多大了你还考我课本？”
快乐的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一个小时后，陈星瑜趴在小阳台的栏杆上，依依不舍地朝夏泽渊挥了挥手。
看着对方进入隔壁的别墅关了门，他这才回到房间，仰面躺在大床上。
房间里，淡淡的沉香气息尚未完全飘散，陈星瑜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阳光洒满房间的时候，他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
睁眼的那一刻，陈星瑜突然顿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想法在心头一闪而过，似乎是急切的想要去做什么，陈星瑜微微愣了愣，却未能抓住那念头的尾巴。
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楼下传来嗷嗷的狗叫，陈星瑜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跑到阳台上。
夏泽渊早已换好了运动服，站在楼下谴责道：“我都已经跑步回来了，你怎么还在睡？”
“哈哈哈，”陈星瑜笑着，迅速洗漱完了跑出别墅，狠狠搂了搂正在草坪上玩耍的拉布拉多，仰首去拉夏泽渊的衣服：“谁让你不叫我的，不行，你要陪我再跑一遍。”
男人宠溺地抬起了手。
陈星瑜皱了皱鼻子，亲热地把脸颊凑了过去。
大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走吧，陪你跑。”
陈星瑜却有一瞬间的怔愣。
应该是这样的吗？自己刚才期盼的是什么？
一个模糊的画面从脑海中闪现。
男人呼吸急促，大手轻轻抚过他的鬓边，吐息在发红的耳垂边拂过……
“怎么了？”已经跑出去两步的男人转过身，奇怪地看着他，“脸怎么这么红？太阳太晒了？”
“没事。”陈星瑜压下心头的疑惑，仰首一笑，“走吧！”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下一个早上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但心头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一天，从公司的酒会上回来，陈星瑜缓缓来到小阳台的懒人沙发上，垂头沉思。
今天的宴会上，夏哥被父亲提拔为总经理助理，人人都来祝贺，自然也少不了公司的那些女员工们。
总裁办的实习生与夏哥相谈甚欢，听综合部的张阿姨说，她居然是林氏集团的千金，就为了追求夏哥，放弃自家集团的高位不去，跑到陈氏来做实习生。
陈星瑜笑眯眯地听完，还和张阿姨开了好几个玩笑，这才离席回来。
他有点闷闷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很漂亮，家世也好，对于平民出身的夏泽渊来说，堪称良配。
更何况，从眼神就能看出来，她很爱他。
她很爱她……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烦躁，只想着要发泄一下才好，陈星瑜蓦然摔出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
手机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板上弹跳两下，屏幕蓦然亮了起来。
那是两张相对的脸。
陈星瑜开玩笑地抓着夏泽渊的衣襟，仰首与他四目相对。
他记得，那是上周去实习的时候，他给全项目组都买了下午茶，夏哥却不肯吃，被他开玩笑威胁了一下。
项目组的小姑娘小声尖叫着拍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里，男人一脸宠溺，青年满目渴求。
是的，渴求……
陈星瑜突然感觉到一阵燥热，那曾经让他难堪的、想要逃避的感觉，此刻如此清晰。
男人俯身下来，清淡的沉香味道酿成了浓郁的渴望，灼热的呼吸在鼻唇间喷洒，男人的唇蠢蠢欲动，却拼命克制着自己没有吻下来……
为什么不吻呢？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无意识地翻腾，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发觉，自己在渴望着什么！
他渴望亲吻，渴望夏泽渊的怀抱和体温！
在冥河水中拥抱的瞬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千百年，但他却没来由地，在想念着副本中，那个无礼的夏泽渊！
身周渐渐起了风。
灵力的漩涡在缓缓形成，一阵笑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他耳边响起。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破除了幻境！”
高大的半透明身影在他身后出现，微微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窝：“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破局的关键……”
“破局……”
陈星瑜猛然明白过来。
生魂入地府，最怕的就是迷惑。
原本就不该存在于地府的生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生气，若是待的时间长，无需战斗，生气消耗殆尽，就会直接同化为死魂。
有人在地府门口布下迷阵，将来者拉入他最渴望的生活，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由此，不战而屈人之兵！
灵力的狂风呼啸起来，身周的一切都在垮塌，摘星苑渐渐隐去，露出地府迷茫的虚无。
“宝贝，小心那怪物，它最会蛊惑人心。”风声中，男人戏谑的声音远去。
刹那间，一切回复原形。
他依然站在地府入口不远的地方，器灵的灵魂依旧将他包裹，却因为已经到了地府，可以将外露的骨骼放出。
在他们身周，无数怪物围伺。
密密麻麻的红、绿光点围绕着他，不时有怪物试探着出击，却被器灵挥手击退。
“抱歉，”陈星瑜小声对器灵道，“刚才走神了，你还有多少时间？”
“没关系的，”器灵笑了起来，“主人不用担心，还有一半时间。”
“好！”陈星瑜抽出天师拂尘。
银白的拂尘在地府的昏暗中发出微微的光芒，只是轻柔地挥动，便引起了一阵灵力的风暴。
四周的鬼怪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两人围起。
“这些小杂碎只会浪费时间，我们分开对付？”陈星瑜笑道。
鬼门之内再无附身之说，器灵这会儿，完全可以作为独立的灵魂而存在。
“听主人吩咐！”器灵点头。
拂尘刷地一声抽下，陈星瑜与器灵蓦然分开，如两柄尖刀，直直插入鬼怪之中。
器灵这边，无数惨叫声中，黑压压的怪物被高高掀起，再落下时又压倒无数同伴。
陈星瑜这边，拂尘银丝闪动，扫动之时带起灵力风暴，更是将怪物们卷得老远。
不过片刻，怪物的包围圈便被撕开了两个巨大的口子。
已经冲出包围的两人却并未离开，反而转身再次杀回，几次冲击下来，看起来凶恶的怪物包围圈已被完全瓦解。
一只长着翅膀的大海怪惊呼一声，被器灵的两只手抓住触须打了个结，正好被汇合而来的陈星瑜一拂尘送入了冥河。
不知是哪只怪物发了声喊，声音中的恐惧如同病毒般，在怪物中迅速传播。
早已无心恋战的怪物们立刻抱头鼠窜。
鬼门内的虚无空间蓦然安静了下来。
陈星瑜默默算了算时间。
距离器灵离开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再由不得他挥霍。
他从怀中取出花灵的娃娃。
娃娃手中的发丝已经发亮，而尽头的小黑球正焦急地弹跳着。
握住黑球的一瞬间，眼前迷雾蓦然清晰了一瞬，一点微光在远方亮起。
“走！”他招呼着器灵。
器灵一点头，瞬间回归到天师拂尘之中。
四周混沌。
这里并非传统的地府，而好像是阳间与地府之间的夹缝。
拂尘缓缓变化，长着八只手的器灵恢复了怪物的模样，紧紧跟着陈星瑜，向地府夹缝的深处走去。
行路间并无声响，耳中却能听到隐隐的厮杀，陈星瑜心中一凛，加快了速度。
迷蒙尽头，是巨大的战场。
那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下凹的低地里，密密麻麻的厉鬼幽魂如潮水般向着鬼门的方向冲击，而一队强悍的阴兵列阵在前，死死守住这道防线。
金甲大将现出高大的真身，手持长戟站在阵前，却并未理会身边的小鬼，双目定定看着远方巨大的怪物。
黑雾缭绕下，怪兽的身躯庞大而恐怖，令人生畏。
双方沉默对峙，身边的战斗仿佛已经延续了千年，却一直不分胜负，谁也无法解脱。
突然，那怪物抬起了目光。
有了在德康医院的经验，陈星瑜立刻撇过目光，不与他直接对视，却依然能感觉到灵魂撕裂的痛楚。
器灵的身体包裹而来，瞬间在他身前形成洁白的盔甲，为他挡住对方恶意的侵犯。
金甲大将横移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回去！”声音从厚重的盔甲中响起，“这里，生魂不可久留。”
陈星瑜蓦然笑了起来。
若不是方才幻境中的试炼，他或许会乖乖听话，按照原计划，把器灵留给夏泽渊，自己乖乖退回副本，等待结束。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
有些事，如果有了变化，便不可能回到过去。
外公的话回荡在心头：男孩子，自己选择的路，就开心走下去。
更何况……
“不是生魂，”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我可是整个人都进来了哦！”
夏泽渊蓦然回头，对上陈星瑜弯弯的眉眼。
透过盔甲的面罩，男人的眼中有无奈与不认同，却也在隐蔽的角落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欢喜。
“所以，你不能拒绝，让我来帮你。”
远方的怪物已经发出了惊喜的狂吼，低沉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愚蠢的人类，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
陈星瑜走到夏泽渊身边，洒然一笑：“我觉得可以呀。”
他仰头看向高大的金甲大将，蓦然伸出了双臂。
那是个求抱抱的姿势，亲昵又幼稚。
男人眼中的无奈更甚，却依然宠溺地弯下腰，横过一只手臂，将青年高高托起，放在自己的右肩。
陈星瑜轻轻扶了扶身旁金甲的头盔，还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这才端正在夏泽渊的肩上坐好，冲着那怪物一笑。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我要先吐槽一句，你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作为客人，怎么能对主人这么不尊敬呢？”
他抬起眼环视战场，突然偏头叫了声：“小黑，你在吗？”
黑乎乎的史莱姆立刻从战场的边缘弹跳过来，骨碌碌滚到金甲大将的脚边，蓦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球，球顶在陈星瑜手边蹭了蹭，一副幸福的模样。
“乖，来帮我做下翻译。”
陈星瑜透过器灵的盔甲，面向战场上的厉鬼们。
“我知道那怪物一定承诺了你们什么，是出入鬼门的自由，还是可以永久回到阳间的权力？”
他秀丽的双眉挑起：“地府时间不明，你们一直在战斗，但外界，已经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鬼门无数次开启，但你们出去过吗？”
他的手臂蓦然指向那怪物：“这个来自不知哪里的怪物，根本就不理解你们的心情。这十年里，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你们一直在为它卖命，可你们得到了什么？”
“十年的时间在阳间，足以物是人非，孩子已经长大，爱人也在老去，你们还要为它卖命多少个日夜，才能获得他承诺的那些虚无缥缈的自由？”
本还在和阴兵战斗的厉鬼们渐渐停下了动作，呆滞的眼神缓缓向陈星瑜的方向看来。
秀丽的青年脸色苍白，如墨的眼眸却真挚无比。
他的话语如此真诚，在厉鬼们的心中描绘出往昔的阳间，那个他们一直向往一直牵挂的地方。
那里，有他们想要去探望的人，想要去完成的事，生动、鲜活，而不是现在这样，虚无而破败。
陈星瑜蓦然从夏泽渊的肩上站了起来：“不要再上当了！我们地球鬼，要有自己的尊严！做出自己的选择！”
陈星瑜指着那丑陋的怪物，“它做不到的，我可以！”
他看向战场上的厉鬼们：“今天在场的所有鬼友，只需在心中与我签约，我便承诺，在打败这个怪物之后，立刻带你们出去。”
战场上一片寂静。
蓦地，一个厉鬼收回了攻击阴兵的手，转身看向那巨怪。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厉鬼转过身，和阴兵们站在了一起！
昔日的敌人此刻认同了彼此的身份，此刻并肩作战，共抗外敌！
“哈哈哈，蝼蚁们，你们真的觉得，所谓的团结起来，便能战胜我吗？”
巨怪被厉鬼和阴兵们轮番攻击，低沉的吼声在战场上回荡，语气里是止不住的讽刺。
“他们的力量或许不行，但有人可以。”
陈星瑜轻轻弯腰，侧头看向头盔中夏泽渊的眼睛。
“哥哥，你们之前都能打个平手是不是？”他弯了弯眉眼，“啊，不是，你比它厉害，因为你有时候还有空闲出去巡逻。”
他在那闪着金光的盔甲上拍了拍：“帮个忙，让我站到你面前。”
男人的眼眸中满是宠溺，如他所愿地横过手臂。
陈星瑜如同走独木桥一般，摇摇晃晃地沿着他的手臂走到他面前。
夏泽渊突然眼眸紧缩。
青年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陈星瑜竟然半身都是鲜血。
早在坐上夏泽渊肩头的时候，他便已经割开了手臂，将宝贵的天师灵血慢慢渗透到器灵盔甲和夏泽渊的金甲之中。
天师灵血宝贵无比，在地府夹缝这样的环境里，更是能够提供无比巨量的能量。
“哥哥，和你在一起的一年，都是你照顾我，保护我，今天，让我来帮你一回。”
青年伸出两只伤痕累累的胳膊，轻轻捧住了夏泽渊的双颊。
嘴唇毫无血色，嘴角却有细细的血丝逸出，那是他咬破了舌尖。
陈星瑜轻轻凑近夏泽渊的脸，鼻尖轻轻触上他的。
鼻息相闻，他蓦然勾了勾嘴角。
自己选的路，就开心走下去。
带着笑容，他微微凑前，吻上了男人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