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水温太过于暖, 眼皮有点沉,白止居然睡了过去。

  厉苍澜睁眼的时候,体内的燥热已经消下去了一大半, 透过朦胧的白雾, 他有些懊恼的朝白止望去, 见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蹙着眉沉声道:“皇后。”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很好。

  多年的威望第一次被挑衅。

  厉沧澜起身, 朝那边走了过去。

  水只没过他的腰身, 上半身早已湿透,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肌肉。

  白止对于渐渐逼近的危险全然不知,他做了个梦,不知道是梦见了些什么, 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着。

  居然当着他的面睡着了?

  厉沧澜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他眯了眯双眼,饶有兴趣的半身弯下,在朦胧的水雾中瞧着白止脸上的表情。

  白止的睡颜很好,呼吸也很轻柔, 水汽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雾,活像睡美人似的。

  他看了好一会, 心中那点微弱的怒气全消, 然后伸手轻轻捏住白止的下颌, 小幅度般左右微移。

  不论哪个方向, 白止这张脸都无可挑剔。

  半晌,这位年轻的帝王才叹了口气。

  朕跟他计较些什么?

  厉沧澜心想。

  他大概是疯了, 所以才会脑子一热邀请白止来共浴,其实也不用论证,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他找些人深查一番,也不用他亲自来试探。

  厉沧澜起身拢了拢衣服,本想就此离开,但也许是白止的睡颜触动了他什么,他停顿片刻,还是认命般弯下腰,左手穿过温热的水准确无误的放在白止的腰上,右手绕过白止的小腿,微微使力便把他从水中捞了起来。

  厉沧澜轻瞟了一眼白止,突然远离温暖源让怀中的人小蹙了一下眉,但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又怕白止受寒,才将人又往怀里拢紧了些。

  又想起方才白止惊慌失措捂着胸口那模样,仿佛自己跟个欺负娘家妇女的流氓似的...

  厉沧澜无奈笑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夜已深,藏匿在庭院里的蝉鸣渐渐聒噪起来,微风拂过厉沧澜这句话,若是有旁的什么人,定能从话语中品出些许宠溺来。

  按理说,这种瞒着帝王来一招代嫁的不要命行为极其挑战帝王之家的威严,但厉沧澜在知道的那一瞬,对白止的兴趣居然比愤怒多。

  准确来说其实也没多大愤怒。

  厉沧澜一向对自己严苛,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大景的打算,而他深藏的秘密也许会随着他的死亡被带入皇陵,不会留下任何被后世诟病的话语。

  厉沧澜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男人感兴趣是在他十三岁那年。

  彼时先帝正值壮年,还未有立太子的想法,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党争,因此几位皇子和世家子弟们相处十分融洽,除了每日的功课外,便是听其中成了亲的讲闺中之事,厉沧澜那时也被拉着听了不少。

  但比起其它人的兴奋与好奇,厉沧澜始终冷淡许多,直到那次他无意间瞧见一本小书——书上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缠绵在一起,画面极其不堪入目,他急忙红着脸关掉书。

  后几日脑海里时不时还能出现哪个画面,搅得他睡不好觉,又觉得自己好像真实经历了那般,浑身燥热难耐。

  后来才知道是那些纨绔子弟特意去民间搜刮来的春宫图,只不过夹杂了那么一两本男子欢好的□□罢了。

  厉沧澜将白止抱着进内殿,轻咳一声,守在门外的婢女们立马拿着干净的里衣进来。

  为首的奴婢躬身道,“皇上。”

  厉沧澜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又瞧着奴婢手上干净的里衣,犹豫着是叫醒还是不叫醒,道,“放在这,你们都下去吧。”

  “是。”

  幸好屋内添了炭火,还不至于冷。

  白止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厉沧澜轻轻唤了他一声,“皇后?”

  见人没有动,厉沧澜这才想起来,他让人在温泉里加了少量安神的药。

  他将白止放在床上,换掉自己身上湿透的里衣,才伸手准备解白止身上的衣服。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厉沧澜又想起方才在温泉里游走在体内的躁动,覆在白止胸前的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躺在他面前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他毫无防备的男人。

  朕大概是疯了。

  厉沧澜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他闭上眼,实在是压不住体内突然蹿起的火,暗叹一口气,起身拉开门,朝远处候着的李祥招了招手。

  李祥小步上前,问:“皇上,您怎么了?”

  厉沧澜捏了捏眉心,缓缓道,“让皇后的贴身婢女进来。”

  李祥得了令,不敢耽搁,急忙领着绫罗进来。

  绫罗本来在外面焦急得等着,看见李祥出来急急召她进去,还以为少爷的事败落了,一路忐忑,连额头都被吓出了些细汗,看见厉帝不太好的脸色,更慌了,低下头道,“皇...皇上。”

  “你进去给皇后换衣服。”

  厉沧澜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便领着李祥走了。

  绫罗目送两人离去,伸袖子拂了拂额头溢出的汗,急忙往房里走,却发现白止正躺在床上。

  “哎呦我的小少爷,您怎么睡着了啊!”

  绫罗一拍脸,瞧了眼旁边干净的衣服才发现厉沧澜口中的意思,虽然作为下人,但她总归是女子,平常也只是帮着白止套外面的衣服,换里衣这么贴身的事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虽然小少年瞧着睡得很香,但...

  绫罗双手合十无奈道:“小少爷,对不住了,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嘛。”

  在绫罗一次次粗暴的“呼唤”中,白止终于迷迷糊糊醒了,然而他还没被张牙舞爪的绫罗弄醒透,就听见她嚷嚷着:“小少爷!不好了!”

  白止被这一嗓子吓得激灵,睡意全无,意识回神,瞧了眼自己正穿着湿衣躺床上,之前的记忆钻入,他急忙起身换衣服。

  绫罗趁这空头把厉沧澜方才的话术用同样的表情、语气又重新模仿了一遍,还添油加醋道:“奴婢瞧着皇上当时的脸色可臭了!”

  “他就留下了这句话?”从屏风后换好衣服的白止皱着眉出来,问了绫罗一句,“没其它的了?”

  绫罗摇头道:“没了。”

  白止系好外面的衣服,拉开门道,“既然皇上都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宫吧。”

  绫罗“哦”了一声,上前来小声道:“小少爷,您怎么睡着了呀?皇上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走一步瞧一步吧。”

  泡得太舒服,白止一时卸下了防备,连厉沧澜何时抱他上床他都不知晓,更遑论两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现在也不敢确定厉沧澜到底发现没有。

  但他敢肯定的是,如果厉沧澜已经知道了,那么定然会有下一步动作,敌不动我不动,为今之计,只能先瞧这位帝王的态度如何。

  白止无声叹气,揉了揉自己的脸。

  ·

  李祥见厉沧澜沉着脸出来,就要往外走出华清殿,上前急忙给他披上大衣,还以为是被皇后惹了不快,小心翼翼道:“皇上这是要回长生殿?”

  厉沧澜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李祥试探道:“那皇后娘娘?”

  厉沧澜停住脚,微微侧身,垂目瞧着李祥,那双眸子像一潭幽深的泉水,并未回答。

  李祥低头避开厉帝的目光,也不敢问了。

  厉沧澜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脚,缓缓道:“你就在这候着,若是皇后醒了,等下送他回宫。”

  李祥之前和皇上报告过那件事之后一直忐忐不安,他和皇后有眼缘,又害怕自己的调查会给白止带来不好的后果,眼下听见厉帝这样一说,内心一喜,急忙应下:“是。”

  按厉帝的性格,这话一出,便算是揭过去了。

  厉沧澜回头瞧了一眼华清宫,又像是透过宫门朝里面看见人似的,才后知后觉从自己方才的那句话中觉察出了几分在意。

  他缓缓收回视线,开始思考为何会如此。

  不论琴棋书画,还是骑射等等,厉沧澜从小便是皇子中的佼佼者,他勤学又好问,遇到难题也惯于先思索,他没有过情爱之事,却也不难明白自己三番五次对白止的宽容代表着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动心了。

  一旦想明白后,胸腔中突然生出些欣喜之情来,甚至嘴角都忍不住想要上扬。

  厉沧澜掩饰般清咳一声。

  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失帝王风范。

  俩人出华清宫门口时,令策正在宫门的不远处候着,他看见厉沧澜,下意识后退一步,微微躬着身,视线下垂,尽量将自己隐在黑暗里。

  他听见厉帝的声音在头顶传来:“令策?”

  令策垂眸,眼底溢出些许淡漠,也听见自己回:“是。”

  厉沧澜似乎有些意外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问他:“你如今在华清池当差?”

  令策回话:“奴才在凤仪宫当差。”

  厉沧澜嗯了一声,又多看了他几眼,状似不在意问了句:“怎么到凤仪宫来了?”

  “是臣妾让他来凤仪宫当差的。”赶在厉沧澜身后来的白止恰好听见这句话,又怕令策被怪罪,补了句:“早已报给内务府了。”

  厉沧澜也没想到白止醒得如此快,问他:“皇后感觉如何?”

  白止笑了笑:“臣妾不小心睡着了,请皇上勿怪。”他小心观察着厉沧澜的表情,见对方没什么怒气,暗地松了口气。

  厉沧澜的视线在令策身上游走了一圈,想到白止刚刚的话,突然改变了主意,朝他伸出手:“更深夜露,朕陪皇后回宫。”

  白止瞧着面前伸出的那只手,怔住了。

  厉沧澜的手很好看。

  不同于白止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细柔软,他常年握朱笔,指腹处被压出一层细茧,手掌却十分宽厚。

  白止却莫名觉得对方的掌心一定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