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芜领着白止进入大殿后方的山洞, 一路上都有被栓着的怪物,身边赫然是森森白骨。

  蓬头垢面的怪物们看到姬芜全都安静下来,给二人让路, 白止忍住反胃, 跟着进去一步也不落下。

  如果梦是真的, 封砚觉在这绝对不好过, 他必须强迫自己记着来的路线以防不时之需。

  然而饶是白止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在见到封砚觉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封砚觉脸色惨白, 低垂着头, 耳边垂着凌乱的发丝,身上都是血,甚至有蚂蚁在啃食他的肉。

  姬芜很满意白止的反应,添油加醋道:“这些蚂蚁又叫食人蚁, 就爱活人这口, 听说它牙齿锋利,被啃人可疼了,没想道闻名于世的封砚觉也有如今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呢。”

  “闭嘴。”白止红着眼瞪她:“若有机会我一定亲手杀了你们。”

  姬芜:“......”

  “是吗?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行了, 人也见了...”

  “你出去,我要单独和他呆会。”

  “尊上可没这吩咐, 我劝你别打救他的主意。”

  “你也说了他让你带我好好看看, 怎么是要等我当了魔后才能唤得动你?”

  “你...”姬芜被噎得说不出话, 转身出去:“给你半个时辰。”

  等人一走, 白止的泪再也刹不住,他急忙上前捧起封砚觉的脸, “对不起封哥哥,都怪我要来万魔窟, 不然你也不会这样...”

  也许是白止的哭得太伤心,让本来毫无知觉的封砚觉条件反射般心疼得皱了皱眉。

  白止杀掉他身上的食人蚁,又给他输了大量的灵力,封砚觉总算有了点知觉。

  白止握住他的脸,唤他:“封哥哥是我啊,你能听见止儿说话吗?”

  本体受损的封砚觉一直在灵识里沉浮,听见白止的声音,拼命往天光处寻去,双眼挣扎着想睁开。

  白止看见他睫羽微动,又唤了几声。

  尽管身上实在是太疼,但好在封砚觉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白止欣喜若狂:“封哥哥,能听见止儿讲话吗?”

  封砚觉点了点头,止住白止向他输送灵力的手:“咳咳...咳,阿止,你靠近点。”

  白止明白他的意思,附耳过去,听见封砚觉道:“你想办法近君澧的身,将这个刺进他胸口...”

  白止看见封砚觉手中显现的骨刺,喃喃道:“这是...”

  “这是锁灵骨。阿止,君澧和君衡本就是双生子,眼下都寄身在同一具身体里,只不过君衡还未苏醒,你务必要锁住君澧的神魂,上面一早就有我和师兄设下的禁咒,会压制他的神力...”

  他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阿止,对不起,还是把你卷进来了。”

  白止紧紧握着锁灵骨,点点头:“我一定会办到的。”

  “那便好,那便好。”

  白止伸手将狐皇给他的灵戒戴到了封砚觉手中,“你等我。”

  姬芜进来见两人这深情款款的模样,笑道:“封砚觉,这位小郎君很快就要入嫁给魔神大人了,有什么话不如现在一并说完。”

  姬芜并非好心,她只是想看封砚觉痛苦的模样罢了。

  封砚觉咬破了嘴唇,紧紧捏着手,无奈道:“...阿止,终究是我害了你。”

  白止瞪了姬芜一眼,“时辰还没到吧,请你出去,我猜封哥哥不想看见你。。”

  要不是姬芜怕两人有什么猫腻,才不会提前进来,听也没有听到什么,看也没有看见什么,看见两人这副模样,一个灵力低,一个几乎成了废人,也不像是能翻出什么花来,冷哼一声便出去了。

  白止待她走后,解释道:“我是不愿的...到时候我一定将锁灵骨刺进他身体,你等我。”

  封砚觉看着白止离开的背影,喃喃道:“阿止,你等我。”

  *

  这几年,魔族在君澧的带领下报复了所有当年参与过仙魔大战的修仙门派,不论大小,皆是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至于妖族,白玄夫妇重伤养病,狐皇移位,由白汲即位,与玄蛇开战,大胜,夺回了狐族万妖之王的地位。

  如今三界之中,竟是魔居上,妖其次,人低下,由此,君澧的请帖无人不敢不应,就连天衍门的即行止也答应赴约。

  三日后,三界各派齐聚万魔窟。

  那日天色格外暗沉,但并不影响万魔窟上上下下喜悦的气氛——底下的小魔们好久没闻到血的气息了。

  盖着红盖头的白止在左右护法的带领下走上阶梯,向上的阶梯的尽头是着喜袍的君澧,他歪着头看着逐渐走近的白止,玩味般勾了勾唇:“等等。”

  他使了个眼神,姬芜立马会意,朝底下的人道:“把封砚觉带上来。”

  来的都是三界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脸上的表情各异。

  封砚觉被人拉扯着走到君澧身边,饶是已经重新换了见雪白的衣服仍然能看见渗透的血...

  君澧挑起他的下巴,不屑道:“你好好看着吧,一步步看着你的人承欢于我。”

  封砚觉不语,脸色阴沉。

  底下的即行止无奈摇了摇头:“还是失败了。”

  封砚觉被囚,即墨遥身死,天衍门重创,只差一步,君衡的神魂就要归来了...

  白漓清接过左右护法的递来的手——白止的手修长且苍白。

  “止儿,姑姑牵你走。”

  白止微顿,本想赌气将手抽开,但还是狠不下心,只好任由她牵着。

  上面是何种情况白止不知,只能跟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上,另一只藏于袖子下的手紧紧握着缩灵骨,心里默念:“就算没有小七,没有封哥哥,我也一定可以的,我一定能完成任务。”

  “白汲和魔族早有勾结,那日他有意撺掇兄长让我带你去天衍门祝贺,故意遇到封砚觉,后来还偷偷在你身上种下了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引魂咒,一旦你靠近君澧的神魂,他便会提前苏醒...”

  白漓清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白汲想重振当年狐族万妖之王的威望,想借君澧解咒,而我那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所以答应了他,按计划半路失踪引兄长来到万魔窟...引你...引封砚觉来万魔窟...”

  白止脚步一顿,“你...这是干什么?”

  白漓清的话不仅仅传入白止的耳里,更是传入在场所有修仙门派的耳里,人群中很快有了议论。

  “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妖魔竟然是早有勾结!”

  “.........”

  白漓清苦笑一声,“止儿,姑姑该赎罪了。”

  白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开盖头,大声道:“姑姑!你要干什么!”

  “君澧!我最不该就是帮白汲唤你醒来,你根本就没想帮狐族解除桎梏!”白漓清闪现至君澧面前朝他袭去:“这掌是我替兄嫂讨的!”

  君澧冷哼一声,随意挥手将她掀翻在地,“就凭你”

  白漓清被扇飞,吐了口血,大声朝底下的一众人道:“各位,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今日还请听我一眼,君澧假借宴请各位,实际上早已在上空布下嗜魂阵!”

  她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你什么意思?”

  白漓清挥手朝上空指去:“诸位,请看。”

  懂行的人见此大惊:“天呐,快看,果然是噬魂阵!”

  “完了,已经来不及了!”

  君澧冷哼一声:“白漓清,你话太多了!”

  君澧挥手给白漓清再一击,白止跑着想挡上去,却见被人遗忘的封砚觉飞至白漓清面前应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君澧看着被化解的攻击,怒道:“你居然没事!”

  封砚觉硬生生挡下君澧攻击的右手已经淌了血,他抹去血迹,道:“白姑娘早已在暗中助我,君澧,我们之间该有个了断了。”

  即行止道:“君澧,你下噬魂阵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君澧大笑一声:“很好,即如此,吾也不满各位,能献祭于我,是诸位的荣幸!”

  “噬魂阵,启!”

  君澧一声令下,天云突变,狂风大作,天上卷起厚重的云层,向下露出巨大的窟窿。

  “啊,我身体好痛!”

  “谁来救救我!好痛!”

  “.........”

  低阶的修仙者纷纷抱头痛喊,竟是连魂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一张干巴巴的人皮。

  君澧朝身边蠢蠢欲动的魔族,笑道:“怎么还愣着干什么,都不想尝尝”

  于是,蜂拥而至的魔族纷纷朝修仙者袭去。

  君澧对封砚觉恨恨道:“我早已寻到永远灭掉你的方法,今日你便安心地去吧。”

  封砚觉握剑迎去,二人的四周形成一堵结界,隔绝了外界。而结界外的场面极其混乱,白止扯掉身上的喜袍,也加入了打斗中,他解决掉碍事的魔族,上前将奄奄一息的白漓清圈在怀里:“姑姑!”

  白漓清伸手拂去白止的脸上的泪:“我已把灵力给了封砚觉,阿止,姑姑累了,靠...靠你们了。”

  “姑姑!不要啊!止儿还没说原谅你呢,你不准丢下止儿!”

  白漓清意识越来越模糊,甚至模糊到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即墨遥的虚影。

  青年无声叹了口气,半蹲下,朝她伸出手。

  白漓清笑了:“你来接我了。”

  青年眼神温柔,“嗯,小清儿,我来接你了。”

  白漓笑着闭上了眼,渐渐没了气息,白止泪眼模糊,心如刀割:“姑姑!”

  尽管有白漓清的灵力,封砚觉还是渐渐处于下风,尽全力抵抗着。

  即行止解决掉想袭击白止的魔族,拉着他起来,道:“砚觉修为受损,他支撑不了多久,小狐狸,我问你,他可有把锁灵骨给你!”

  白止强制自己从悲痛中冷静,紧紧抓着锁灵骨,道:“有的!”

  即行止瞧了眼正处于混战中的封砚觉,大道:“砚觉!”

  封砚觉意会,突然近身向前,施咒恨声道:“君衡,你究竟要沉睡到何时”

  君澧冷哼一声:“没用的...你...”

  然而他的“别白费力气”几字还未说出,感觉额头一阵剧痛,他挥手朝封砚觉胸口击掌:“这是...血咒,你居然引你自己的血,你疯了!”

  来不及躲闪的封砚觉被硬生生击中,他口吐鲜血,却并未停下施咒的手:“以吾之血,灭吾之躯,去!”

  君澧气急败坏道:“你疯了!”

  结界外,即行止紧紧握住白止的手,悲怆道:“等下我送你去结界内,一定想办法在砚觉施咒完之前将锁灵骨刺入君澧体内,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白止隐隐约约觉察到不对劲,反手握住即行的手,急道:“什么来不及了”

  然而即行止并未多言,施法送白止进了结界。

  君衡皱眉看着被送来的白止,轻声道:“阿止,你回去,我有办法。”

  “蠢货!”君澧一边抵抗着封砚觉的血咒,一边朝白止攻击,“本来想留你一命,你偏要来送死!”

  白止握紧锁灵骨,语气坚定:“我才不怕死,今日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他握紧锁灵骨奋力朝君澧靠近。

  “白白,你一定一定要阻止封砚觉施血咒!”消失已久的007焦急大喊:“白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七!”白止喜及而泣:“终于听到你声音了!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封砚觉施的血咒以他自己的心头血为引,是奔着毁灭君澧现在这所肉身去的!虽然能彻底消灭君澧但是随之而沉睡的君衡神魂也会被彻底消灭,届时,便再也没有合适的容器供君衡再聚神魂,狐族百年桎梏再无解除之日,我们的任务也会失败的!就无法再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白止眉头紧锁,快速过完007的话,道:“那封哥哥会怎样”

  “血咒需要大量的心头血,咒完时便是封砚觉的血被这咒吸完之时!他会死的!白白你必须加紧了!”

  听见封砚觉要死,白止赶紧大声道:“封哥哥,不要再继续了!”

  可是封砚觉无动于衷。

  君澧咬牙抵制体内种下的血咒,这感受就像上万把刀才凌迟他的皮肤,他咬牙切齿道:“你何必如此,竟不肯放我也不放你自己一条活路!”

  白止大声道:“不行!”他将手中的锁灵骨抛向空中,将全部的法力灌入其中,“封砚觉!”

  封砚觉用满含眷念的眼神看向白止,轻声道:“阿止,用我教你的,你能行的。”

  锁灵骨被涌入太多灵力已经蠢蠢欲动。

  “是的,我能行的,我一定能行的!”白止额头直冒冷汗:“锁灵骨,去吧,看你了!”

  得到命令,锁灵骨迅速朝君澧刺去。

  君澧咬牙抵住它的再近一步,“休想!”

  这时,封砚觉突然收手。血咒没了心头血的供给,很快弱了不少,封砚觉近身靠近君澧,牵制住他的左右手,朝白止道:“阿止,快!”

  君澧突然道:“白止!你不能,你若是...”

  他剩下的话还未说完,白止却早已握着锁灵骨刺入他的胸口。

  白止毫不犹豫道:“封!”

  君澧的身体瞬间泄了力,他捂着胸口不甘盯着封砚觉,“哥哥,你果然还是没变。”

  就在白止还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就被人拥入怀里,封砚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止,你没事吧。”

  白止抱住他的腰,轻轻摇了摇头。

  “白白...”007欲言又止,“封砚觉要消失了...”

  白止感觉手中一空,他抬头看着封砚觉,惊道:“封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封砚觉深深看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阿止,快醒来吧,我等你。”

  他说完这话,白止一阵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好像变得轻飘飘,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耳边是007最后的话:“封砚觉本是当年君衡神魂散落时的一分神元,君衡还未苏醒的缘由就是封砚觉还活着,他每活一日,君衡便不能回归一日。”

  “又因他是君衡的一部分神元,所以能引心头血施血咒牵制住君澧,而君澧之所以不杀他也是因为怕唤醒体内的君衡,白白,无论怎样,他都是要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止喃喃道:“原来后面我们每一走一步都是他清醒地走向死亡的每一步...”

  白止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白白,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长久的沉寂和黑暗后,白止已经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闪过四五张人脸,每个人都在对他说:

  “阿止,我在等你。”

  “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快醒来吧。”

  “快醒来吧,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