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嘉勋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自然开始赶果多余去客房睡觉，因为他也要睡觉了。
这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但果多余不肯走，而且理由很直白：“我爸让我看着你，你睡吧，我不说话。”
“你喘气也挺吵的。”
寿嘉勋说完，拿摇控器把自己身下微微上翘的床垫放平，然后连室内灯也一并关掉。
果多余默默屏息，在心里数秒，不到一分钟就忍不住“咻——”一声大口吸气，随后拄膝站起身：“不好意思确实吵，那臣就告退了，寿总您好好休息，明早……啊不对，今早再见。”
主要是他觉得寿嘉勋还能头脑清醒怼人，而且对雍鸣死因存疑，抱有追查真相的期待；就算之前一时冲动割腕，这时候应该也清醒了，不会再做傻事。
如果自己留下来影响对方休息，不如做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主动回避。
寿嘉勋听见房门一开一关，缓缓转头瞥向身侧空虚枕褥，泪水毫无预兆夺眶而出，顺眼角鼻梁一串串滚落，没入软棉棉大枕头。
他把眼帘合起来，雍鸣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形象居然是一身绿装的黄毛青虫精装扮。
寿嘉勋嘴角抽搐喉咙哽噎：“我不喜欢绿的……真的……丑哭我了。”
“这是护眼色啊！”雍鸣说。
寿嘉勋终于控制不住，呜呜痛哭失声。
雍鸣说：“老婆，老婆啊……老婆、老婆……”
寿嘉勋起先还能清楚意识到这一声声“老婆”是自己脑袋里面的臆想；但是后来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哭得大脑缺氧，慢慢开始感觉那个声音越来越真切，好像就在耳边。
寿嘉勋下意识质问：“你有没有看见傻孟啊？你有没有去找她？你没说你是我老公吗？”
结果他一出声，耳边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清醒了。
寿嘉勋缓缓侧过身，翻身下床，把手背上的输血针拽下来。
他双脚一落地，装在床脚的感应灯就亮起来，寿嘉勋借微光进衣帽间，掏一件回帝京专用的长款羽绒服披身上，塔拉拖鞋走出房间。
沪市深冬虽然不及北方寒冷，但湿气重，由其他家还是个大园子，小桥流水、植被丰富，夏季是美哉美哉，这会儿大半夜的就显得阴气比较重。
好在家里几亩地他溜达惯了，走走停停十分钟后总算摸到停灵小院儿。
寿嘉勋大半夜游园并非伤春悲秋，他是有件顶顶重要的事情要做。
指纹开锁后，立即在门边猫腰凑近电子锁，重设密码。
“亡羊补牢……希望来得及。”寿嘉勋嘴里嘟嘟囔囔，在电子锁上设了个新密码。
修改密码后又想：“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果多余的保鲜柜原本是个立柜，为了装雍鸣的Body，平放在大厅地当间，里边的隔板也全都拆掉了。
保鲜柜里彩光变幻莫测，门框上有块液晶板，上边全是寿嘉勋看不懂的字母代号跟数值。
雍鸣身上裹一条菲薄床单，面孔和脖颈露在外面，仿佛在睡觉，但睡的很不舒服，眉头紧锁、双唇微张，好像在做恶梦。
但是脸色似乎比先前好了很多，没那么紫了。
寿嘉勋耸眉，显出个困惑的表情，随后弯腰跪坐在保鲜柜旁边，俯身趴在密封玻璃门上仔细端详亡夫面色。
“啧……”他越瞧越不确定，主要是这个柜子里的彩光太跳脱，完全扰乱了视神经对颜色的判断。
但是不管怎么说，雍鸣现在看起来的确没有刚咽气那会儿恐怖，虽然也谈不上安详。
寿嘉勋拿手掌抹一把湿漉漉面庞：“前天我好像没跟你说……新发型挺帅，比原先那个什么‘美式前刺’顺眼。
但是别染了，我说真的……你没我白，自然黑最适合你。”
寿嘉勋拿自己无损那只手支在头侧，趴在保鲜柜旁边不知不觉睡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他这会儿困极了，还是在伴侣身边比较安心，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一觉到天亮。
如果没人砰砰拍门、嗷嗷大叫，他应该还能再多睡会儿。
寿总晃晃悠悠站起身去开门，然后脸色平静堵门口告诉各位亲友：“我过来看看他。”
果多余攒眉询问：“你把门锁密码改了？”
“嗯，就是来改密码的。”寿嘉勋说。
虞骄脸色焦急：“干爹你没拿手机，我们查监控才知道你半夜两点多自己跑来这里。”
寿嘉勋面无表情解释：“改完密码在里面歇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果大叔不想大家站冷嗖嗖晨风里缠着寿嘉勋说话，不等寿嘉勋话音落定，就上前一步挽住他胳膊：“先回去吃早饭。”
寿嘉勋点头，回手咔一声将房门锁死。
众人仿佛散步一样缓缓往园内主居所挪步，路过雍鸣双父先前带雍正正住那套院子的时候，寿嘉勋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扭头张望。
萧知衡无声叹气：“嘉勋，让正正回来和你在一起比较好，他现在只有你了。”
年长Alpha凭人生经验，认为有孩子在身边，寿嘉勋才能快点一振作起来，毕竟孩子是父亲的希望。
寿嘉勋却不置可否，抬脚继续往前走。
虞骄和他大哥落在最后面，虞金豪悄声开口询问幺弟：“你到底怎么想？……还不能放手？”
虞骄驻足转身，蹙眉苦笑：“大哥，你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吗？”
虞金豪扬眉，认真思考几秒：“讲真……我好像比较懒散，对什么事情，或者人，都没有执念。
他是很好，但是不值得你牵肠挂肚这么久，而且你看他……只剩半条命，我怕他没福气消受你的爱意喔。”
他最后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忙转身抬手遮掩上扬嘴角。
虞骄郁闷咬唇：“我就知道……问你等于白问。”
虞金豪不以为然撇嘴：“那你去问别人喽！问我爸，问你妈……只要你敢问。”
虞骄赌气低斥：“我有什么不敢问？”
虞金豪抿唇闷咳一声，模仿自己Omega父亲的语气：“你看到他克夫啦！不晓得躲他远点？”
虞骄也转过身，和他哥一起眺望雍鸣停灵的院落，悄声询问：“那些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吧？”
虞金豪回头瞟一眼，确认其他人都走远了才开口：“昨天在高速路边小解，顺手扔下路基，你现在让我亲自去找，我都找不着。”
虞骄仍不太放心：“高速路上有很多监控摄像，不会被拍到吧？”
“就算拍到，也要他们想到去查才行。那么长一段路，几百个摄像头，你觉他们从哪里查起？”
虞骄抿唇扬眉，调动五官肌肉，让自己表情放松下来。
虞金豪不是职业杀手，但也许基因使然，不只聪明，还很擅长处理这种事。
可他俩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因为果多余的脑回路没那么简单。
而且学霸不只脑子聪明，执行力也相当惊人。
他早上跟皮特一起去公司，开任职会前给皮助理列了一张采购清单，会后立即让人把董事长办公司大门撬开，开始着手收集食物残渣。
午饭时拿盒快餐去保安室边吃边看公司监控，同时还能腾出只手做记录，整理思路。
五点多下班之前回复一轮工作邮件，然后拿着新鲜出炉的调查报告回「嘉鸣园」给寿嘉勋汇报工作。
「雍鸣的小火锅里，只有豆腐皮是深加工食品，单独采样检测，没有问题。
但是汤底里面却检测出花生异体蛋白。」
果多余说：“我看了一下雍鸣的配料盒，他汤底调料只有黑胡椒、海盐，和橄榄油。
椒盐里有杂质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是我单独采样橄榄油。
奇怪的是，橄榄油也没问题。”
“事情到这里就很清楚了。”果学霸说着戳了戳自己脑门：“你猜想的一点没错，雍鸣出事不是意外，是谋杀。”
寿嘉勋在家输了一天液，昏昏沉沉，浑身不舒服，有气无力催促：“讲清楚点。”
果多余用力叹口气，给他分晰：“花生异体蛋白是花生的主要致敏物质，会被提取到花生油里。
所以应该是有人在雍鸣的橄榄油里加花生油，等他出事以后，又把有问题那瓶油给换了出去。
为了佐证我的猜测，我用宁海德林喷那个油瓶。
你猜怎么着？……那个橄榄油瓶上什么都没有！连雍鸣自己的指纹都没有。
所以很明显！凶手就在昨天有机会进那间办公室的人里面。
然后我去查了你们公司的监控，你猜我又！发现了什么？”
寿嘉勋被他一惊一乍语气郁闷到，但下意识追问：“……什么？”
果多余大喘一口气：“我发现，雍鸣出事后，你办公室的大门，它自己打开了。”
“啊？”寿嘉勋满脸狐疑：“什么意思？”
果多余不答反问：“你们办公室的那个电子门，是可以用遥控开关的对吧？”
寿嘉勋点头：“对。”
果多余：“虽然你们屋里没监控，我当时也没在场，但我能猜到，雍鸣出事的时候，肯定正在按摇控器，他想开门求救。
但是门没开。
门为什么没开呢？
要么停电，要么摇控信号被屏蔽了。
而昨天没停电，那么选项就只剩下后面一个：凶手在那间办公室附近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雍鸣手指按在摇控器上，所以屏蔽器一被关掉，房门立刻就开了。
两件事加一起，凶手的范围就可以再紧缩一圈。
凶手昨天中午没出去吃饭，后来又进过你们的办公室。
……呐，我列了张名单，你自己看一下，有没有可疑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