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动

  倒春寒, 雨水连绵,山谷潮湿。雨水间或夹着雪,一下就是一天, 冻得手指头刺疼。

  尤其入夜以后,哪怕另外新添了一盆火炭,渗进骨子里的潮冷无孔不入。

  江言从早到晚都围着火盆, 连佩奇也安安分分地守在他旁边,烤着火,哪里都不去。

  前些天在气温回暖时冒出来的几株树芽陆续冻死了,江言搬出几捆干草铺进羊圈里,尽量保持棚子的干燥,让剩下的羊度过这段日子。

  他摸了摸几只怀孕的母羊的肚子, 对上它们温顺的眼睛, 笑了笑, 道:“我轻轻的。”

  母羊肚子鼓鼓的, 估摸着准备生了。

  他希望等倒春寒过后母羊再生, 这个时候生小羊, 怕把小羊冻死。

  等撒特德回来,江言把自己的担忧说明。

  又一阵雨夹雪纷纷扬扬落着,撒特德正在底下巩固羊舍, 防止漏风,江言站在平台上看了会儿, 不消片刻, 鼻子湿/漉/漉的。

  他回山洞擤干净鼻涕,灌了碗热水进肚子, 坐在椅子上汲取火盆的暖源。

  不久, 撒特德上来, 神情有些怪异。

  江言疑惑:“撒特德,怎么了?”

  撒特德:“言,咩咩兽似乎要生了。”

  江言惊讶,最担心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下去看看。”

  撒特德用斗篷拢好他,雨夹着雪落,阶梯有点滑,他是被抱下去的。

  就如撒特德所说,母羊生了。

  江言看着它们身下渐渐湿润的范围,推了推撒特德,叮嘱道:“多拿点干草出来,等它们生完,把湿的带出来,多铺几层干的。”

  所幸入秋时他专门囤积了很多干草,小羊出生后,羊舍的环境更需要注意打理。

  他站在羊舍的屋檐底下,观望四周灰胧胧的天色,不由叹息。

  江言腿脚冷麻,听到母羊叫了几声,扭头一看,几只母羊都生完了。

  母羊拥着小羊,对撒特德进进出出换草的行为习惯了,身躯微微颤抖,安抚刚出生就被巨蟒威压吓住的羊崽。

  换了几次干草,草窝铺得厚厚的,江言瞥了眼,又道:“拿个木盆过来,多放点炭。”

  此刻下雨又下雪,羊崽刚生,稍一不注意就会冻死。

  撒特德回去拿炭,江言则去仓库多抓了几/把饲料,叫母羊多吃点,加强营养的补充。

  他蹲在羊群面前,摸了摸母羊的脑袋。

  接着伸手,试探性地触摸小羊,觉察母羊没有攻击他的意图,继续放心地摸母羊肚子,摸到喂羊/乳的地方,将小羊挪了个方向,让它学会啜奶水喝。

  撒特德在一旁等待,江言瞥见羔羊啜羊乳的动作停下,小身子颤颤巍巍的,于是无奈笑道:“撒特德,还是到外面等吧,你杵在这儿,它们害怕,等以后习惯了你的气息,知道不会伤害它们,就能像大羊一样没那么害怕了。”

  撒特德面孔一绷,没什么异议,到外面站着静候。

  见状,江言朝他笑得温温柔柔的,瞥见撒特德有点失神,便扭回头,摸着羔羊慢慢数。

  一二三四……

  怀孕的七只母羊,拢共产下十五只小羊,数量翻了两倍。

  好在他之前把羊舍做了扩充,等小羊们稍微长大点,看情况把母羊跟它们分到更大的羊舍去。

  撒特德道:“言,还不回去吗。”

  江言头也不回:“再等等。”

  母羊产下小羊后,约莫半个时辰会脱落胎心,他得把胎心埋好,避免被母羊吃了。有些母羊胎心不落的话,还得他亲自上手帮忙剥落。

  护理母羊和羔羊耗费半天功夫,羊舍里置着木炭,不算太冷。

  江言走出羊舍,把手往斗篷里衣一揣,视线上升,很快被撒特德带进山洞。

  用温水洗干净手,他和撒特德说了把小羊跟母羊换到大羊舍的事。

  又道:“这些天可能得麻烦你看着点羊舍的火炭,要维持炭火旺盛些,不然怕小羊冻死了。母羊的养料多放几种,我刚才把添加的饲料搬出来放在仓库大门进去的右侧,搬这些喂它们,让它们多补充营养。”

  生完小羊,母羊的乳/水非常丰沛,仅靠小羊喝都喝不干净,江言还计划隔两天挤些羊/乳存放。

  他躺在椅子上,用生姜水泡脚,热水蒸得浑身暖和,脸蛋红软,不由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也算是咱们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个收获。”

  他伸手摸索了一下,被某只大掌握住。

  江言轻轻捏着撒特德的手:“之前还想叫你多牵几只咩咩兽回来,现在不用了。”

  春潮带雨,尽管很冷,可因为小羊的出生,江言在这阵难捱的倒春寒中多了几分干劲,每日都会留在羊舍看会儿羊群。

  羊舍添置着木炭,里面干燥又温暖,这才让撒特德少了些微词,

  不过撒特德还是不太情愿江言太勤快地往羊舍跑。

  或许咩咩兽已经被驯养出了温顺的性子,又或惧于撒特德留下的气息,尽管安分,撒特德仍担心有没有哪只羊踢撞到江言。

  江言身子不比以前,经不住冲撞。

  江言笑着安慰:“我会当心的,怀孕那么久,总不能让我什么活儿都不做了吧。”

  但凡有点重量的活已经不经由他的手了,如今他只能摸摸咩咩兽的脑袋,跟它们说几句话,又或坐在椅子上择点蔬菜叶子。

  经过一个冬季的滋养,江言脸上和腰身添的肉非常明显。

  他甚至担心幼蛇还没出生前,自己就胖成一个肉球。

  和撒特德离开羊舍,彼此忽然僵在原地。

  潮湿雨季,加上寒冷,兽人很少出洞。

  外出活动减少,繁衍运动就多了起来,雨水一飘,山林里,空气里,时常会夹着些气息。

  满山的野兽同样抓住了这道春/光,山谷遥遥传来兽声嘶鸣,部落里的兽人们更难安分。

  停在原地听了一会儿野兽或兽人迥异的叫声,江言和撒特德对视,他讪讪低头,心想不管是兽人还是野兽,最近可真能嚎。

  撒特德牵着他回去,手背上浮起明显的青筋,

  他没强迫江言做什么,把人安置好,就去地窖底下忙了。

  江言在山洞里还能听到隐隐的兽嚎,他无奈“哎”了声,原地转悠几圈。

  盼望倒春寒赶紧过去,每天听到这些动静,再静心寡欲的人也坐不住。

  撒特德为此不知道去地窖或者仓库忙过几阵了,有时在澡房待着不出来,总之挺煎熬的。

  围着母羊和小羊精心护理半月,总算顺利地把它们换到更大的羊舍里。

  期间让江言感到比较可惜的是,十二只小羊里有三只死了。

  半个月以来,产后的母羊时常排恶露,所以羊舍里的干草更换需得勤快,清洁工作也要定时进行。

  江言不便干活儿,这些需要细心照顾的活儿都落在撒特德手上。

  江言甚至抱着乐观的心态想过,以后等他生了幼蛇会不会也这样?就当提前让撒特德积攒经验吧。

  春雨渐停,这一天忽然没那么冷了。

  江言站在平台上,从兽袍里伸手,活动片刻,手指头没被冻僵,还算灵活。

  撒特德遥望天幕,道:“过几日雨停。”

  江言问:“还会那么冷吗?”

  撒特德:“不会。”

  江言道:“正好,护理完母羊,就能着手培育种子,等天气转晴咱们开始种东西。”

  撒特德薄唇微动,江言笑眯眯道:“我做点轻活儿,其他的都交给你做,实在不行,请两个族人来帮忙,到时给他们送点吃的当做回礼。”

  部落里的兽人十分愿意给江言帮忙,馋他的厨艺,若是脸皮厚的,还会专门从他的菜地前路过,状若无意地问需不需要帮忙打理田地,或者搬东西。

  只要江言答应,兽人就笑不合嘴,等收到江言送给他们的食物,尾巴都要把泥地砸出坑了。

  总之,部落里有很多吃货。

  把接下去的工作做了份计划,江言去大羊舍里看母羊。

  先检查干草,有些湿,把旁边那捆干的做了更换,再去摸母羊的腹部,濡湿一片,脏了,用干净的麻布慢慢擦拭。

  有三只母羊似乎有些暴躁,冲着江言咩咩叫了几声,脑袋乱拱,还把想去啜奶水的小羊踢走。

  江言忙把撒特德唤来,让他站在边上,起镇压作用。

  看着母羊委屈地卧着不动,江言蹲下,对这几只脾气忽然不太好的母羊轻声安抚,然后翻开它们的腹部。

  仔细检查,就看出了端倪。

  母羊腹部有些红肿,还不让小羊碰,应该是汝房发炎了。

  江言看着撒特德,道:“它们身上有些炎症,上次祭司给我送了点消炎的药材,磨一些给它们敷上。”

  母羊身上有炎症,羊乳就不能喂给小羊了。小羊抵抗力低下,喝羊/乳容易拉稀,不好治。

  江言让撒特德把三只母羊隔开,带回原来的羊舍。

  待他磨碎药材,一部分粉末涂到母羊发炎的地方,另一部分则溶于热水里搅匀,水温温热,再给它们喂上。

  患有炎症的母羊喝了几顿药还没完全恢复,趁着撒特德外出巡视,江言独自去找祭司,要了消炎的药草。

  祭司诧异:“养咩咩兽都这么麻烦?”

  按兽人的习惯,能养就养,生了病养不活,干脆放出去任其自生自灭,重新牵健康的咩咩兽回来就行,何苦费心思。

  江言道:“既然决定搞养殖,就得花上心思,不管是田里的农物,或牧畜,一旦生病,就要及时处理。”

  他道:“还记得桑族人前几年遭遇的蝗灾吗?若像他们一样不重视,极有可能会造成难以挽救的损失。”

  祭司道:“原来是这样。”

  向祭司拿到药,江言顺路去看望阿乔。

  天上飘着蒙蒙小雨,江言拿着竹伞,站在山洞底下唤了几声,阿武迎出来。

  阿武道:“乔在睡觉。”

  江言:“我想看看他。”

  阿武把江言带入山洞里,床边烧着一盆火炭,兽褥半落,卷着条垂下的蛇尾。

  阿武低声道:“乔已经睡了好几日。”

  江言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惊扰阿乔的睡眠。

  再过两个月阿乔就生了,隔着兽褥,都能看出他的肚子高隆,冬季时好不容易打起的精气神又消散了。

  旁边的石桌摞放着他做的那副木质扑克牌,阿武道:“阿乔喜欢玩这个,最冷那阵总抱着木牌不撒手,觉都不睡了,缠着我和焜陪他玩。”

  江言默默听完,准备离开时,忽然被阿乔叫住。

  阿乔迷迷糊糊地:“言?”

  他努力撑起半身,尾巴晃了晃:“是言吗?”

  江言从洞口返回:“我来看你,见你睡着,就没出声。”

  阿乔撑了一会身子就累得躺回去,喘着气,兽褥掉在地上。

  江言帮他捡起兽褥盖好,眸光一瞥,看见阿乔高高隆起的肚子动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尖尖的东西要戳破他的腹部,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乔,”他忙问,“你还好吗?”

  阿乔脸色发白,脸瘦得尖尖的,半晌,才摇摇头。

  “忍一忍就行了。”

  他靠回兽褥里大口喘气,道:“还要再等些日子。”

  江言陪阿乔说了会儿话,看着对方眼皮越来越沉,方才止声。

  他回仓库翻了会儿,把原先收集的药材整理出来,找到上次灰灰鼠兔兽人送的滋补药,有几株人参。

  午前,撒特德拎回几条肥鱼,在洞口外就看到围着一堆东西翻找的青年。

  他把鱼放入桶内,洗了手,扶起江言。

  “言,要找什么?”

  撒特德看着一地的东西,蹲下帮他找。

  江言道:“把滋补的药备好,我刚才去看过阿乔,他准备生了,到时候肯定很伤元气,拿些补药给他熬汤喝。”

  “撒特德,能带我去灰灰鼠兔兽人的部落一趟吗,我想跟他们多换些人参。”

  灰灰鼠兔兽人最爱食药草,很多珍稀的药材会存储起来,江言想和他们做笔交易。

  他带上几件夹了羊毛缝制的兽袍,灰灰鼠兔兽人就剩几个了,江言打算让他们都有新的保暖衣穿。

  又带几套捣药的器具,木质和石质的都有,对喜欢食用药草的灰灰鼠兔兽人来说,制药的器具比较实用。

  江言收拾出一大包东西,撒特德左手接过拎着,蛇尾伸出来,再把江言带进怀里。

  灰灰鼠兔兽人新居的部落不远,就在兔族兽人部落附近。

  部落很小,灰灰鼠兔兽人看到江言,纷纷兴奋地围了上来。

  他们虽有毛皮保暖,可也耐不住这段日子的寒潮侵袭,小小的身躯在风里轻颤。

  江言把兽袍递给他们,叫他们穿上。

  袍子对比灰灰鼠兔兽人来说有些大,刚好能把他们从头倒脚罩住。

  “好暖和,摸着软软的!”

  “言,谢谢你送的冬衣。”

  他们不敢和江言太亲近,怯怯地看着旁边面无表情的巨蟒,努力把视线集中在江言脸上。

  江言向他们说明来意,灰灰鼠兔兽人很快把近些时日囤积的药材搬出来,供他选。

  江言拿走几株人参,道:“若你们还有滋补的药材,可以先给我吗?”

  灰灰鼠兔兽人道:“言需要的话,等气候再暖和些,我们尽量多找点带给你。”

  江言发自内心道:“多谢。”

  灰灰鼠兔兽人腼腆一笑:“我们才该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