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白絮纷飞,街头巷角白雪堆积。

  顾可也奇怪阮翎羽竟然不是坐马车来的,身边也没跟个人。

  不过他也没敢多问。

  雪天路滑,行路辛苦,此时路上少有行人。

  他们迎着飘絮而行。

  阮翎羽走在前,顾可也不紧不慢跟在后。

  他能清晰地听到阮翎羽脚步踩在积雪上,反复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知是雪路不好走,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阮翎羽脚步过于迟缓,显得有些吃力。

  阮翎羽身手好,这般迟缓不太应该。顾可也嘴唇蠕动,忍了忍还是没多问。

  此时,他时刻注意脚下,走得非常小心。

  上一世若是能和阮翎羽漫步街巷,顾可也肯定要做点什么才甘心,最少也是跟对方贴近,并肩而行。

  可这一世他却小心翼翼,拉开距离,就怕一脚踩滑扑倒在阮翎羽身上,发生任何身体接触。

  虽然,他即使摔个脸着地,阮翎羽未必能伸手扶他一把。

  一路无言。

  顾府门前,阮翎羽抬脚上阶梯的动作更显僵硬。

  其实他第一眼就发现了,阮翎羽周身带寒气,衣袍被白雪洇湿一圈,显然是外出归来。

  莫不是为了寻他,甚至都来不及回府暖身换衣?

  他嘴里发苦,心里发涩。

  他发呆站着不动。

  阮翎羽也跟着停下脚步,侧身转头看向他。

  顾可也猝不及防地与之四目相对。

  二人一个在台阶之上伫立,似在等待,一个在街巷脚踩雪衣,停滞不前。

  阮翎羽目光扫过,平静地与他对视一眼之后,满脸不自然地扭头,撇开了眼。

  南城恶霸忍不住暗自低声咒骂。

  阮翎羽这副模样,显得他像是个不负责的浪荡子,还是个整日不着家、让妻子苦寻的负心汉。

  顾可也硬着头皮跟过去。

  *

  顾府,内宅。

  秦可卿盯着下人把顾可也爱吃的菜摆放好,这才放心。

  哪知道派出去找顾可也的下人回报,没找着人。

  秦可卿眼看着一桌子的菜都要凉了,她一拍桌子起身出去,准备亲自去把顾可这个兔崽子揪回来。

  秦可卿还没走两步,就见阮翎羽迎面而来。

  她知道,刚一得知顾可也不在府内,阮翎羽回府还来不及歇会儿,他就和亲卫一起出去找人了。

  这会儿,秦可卿远远看去,心想着,该不会他也没能把顾可也揪回来吧!

  在南城,顾可也是相当听阮翎羽的话,事无巨细都要给阮翎羽交代。

  若是连阮翎羽都不能找回顾可也,那还能指望谁?

  秦可卿走近想要询问一下。

  只见阮翎羽神情如往常般冷淡,只是总感觉表情十分微妙不自然,那股奇怪劲儿她说上来。

  不过,她很快就将这奇怪的劲儿抛诸脑后,因为阮翎羽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个人,不就是她混账儿子顾可也么。

  她欣喜不已,还是阮翎羽有办法!

  果然能把不着家的混账东西喊回来。

  “兔崽子,皮痒了找抽是吧!现在什么时辰,今日你生辰,不知道早些回府吗?”

  “娘,对不起,我忘了。”

  顾可也是真的愧疚,他是真的忘了,毕竟他都有许久不过生辰。

  见他一副真心认错的模样,秦可卿有气也不知道怎么撒,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才作罢。

  京都不比南城,此次顾可也生辰,顾舟考虑在三,决定一家人关起门来随意吃顿饭就好。

  顾淮和顾禹受故人之邀赴宴,所以他也没刻意去告知,就简简单单过。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是顾可也爱吃的。

  阮翎羽换了身衣袍进来,顾云朝紧随其后。

  这下,一家人算是齐了。

  秦可卿命人搬了几坛酒进来,喝酒的家伙拿的还是几个大口海碗。

  秦可卿在每人面前只摆上一坛。

  看来,这次他娘还算是比较克制了。

  在南城那日醉酒犯错,顾可也记忆犹新。

  他打死也不敢喝酒,张口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自己最近戒酒了,不喝。

  此时一身酒味儿的顾可也被他娘抽了脑袋。

  秦可卿怒怼:“骗谁呢?在外面喝的是什么?水?”

  然后秦可卿闻了闻他身上的味儿,继续道:“你胡扯也该动动脑子!平日里叫你多读书,非不听。要不是翎羽教你认了几个字儿,现在说不定斗大的字不识……”

  顾舟出声打断,好歹是顾可也生辰,多少给人留点面子。

  秦可卿也突然想到今日是她儿子生辰,这般骂他好像太合适,果断闭嘴。

  勉强服个软,秦可卿道:“行行行,不喝就不喝!”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锦袋,随手扔给顾可也。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条淡青色的玉佩。

  玉佩雕刻精致,正面是佛像,背后像是经文。

  秦可卿解释:“这是上永和寺求的,能保佑你长命安康。”

  “这玉佩相当难求,需得诚心诚意,一步三拜九叩,方能成!点子最先是你大哥提的,寺庙是娘亲自选的,不过,最后这玉佩是……”

  “顾夫人,麻烦递一坛酒给我。”阮翎羽突然出声打断。

  秦可卿想说的话被打断,愣了愣,神色有些微妙,也不是恼怒,仅是一瞬间的事,旁人不易察觉。她转身,递了一坛酒给阮翎羽。

  按着在南城的习惯,他们遣退了下人。

  一家人关着门吃饭,自在。

  顾云朝也帮忙摆着海碗,一边难为情开口,“你为大哥挡了一箭,大哥本想着给你求个保平安的物件,但是事没办成,还要多亏翎……”

  “大哥,麻烦给我一个海碗。”阮翎羽再次开口,顾云舟闻言,摆弄碗碟的手顿了顿,话到嘴边被打断便没继续说,转身先给阮翎羽递过去。

  若是换作他人两次打断别人说话,必定会引起不满。

  可说话的人是阮翎羽,他的身份,开口使唤人合情合理,在坐没人会觉得奇怪。何况,被打断话的二人神色各异……

  而顾可也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饭桌上,自然就没发现他娘、大哥与阮翎羽之间的尴尬和微妙。他紧盯着手中玉佩,心中泛着酸,堵得慌。

  从听到他娘说“长命安康”四个字开始,愧疚、心疼、悔恨诸多情绪挤满他的心头。

  父母兄长对他越好,他越是觉得他亏欠所有人。

  这份好,只会让他觉得,他万死难恕。

  本应该长命安康的人,应该是他的父母兄长,而不是他。

  秦可卿看了眼一直愣神的傻儿子,再次开口:“你可得好好带着,不许取下来,不能辜负你大哥和翎……”

  这时,阮翎羽倒了一碗酒,碰了碰身侧顾可也面前的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毫无征兆,秦可卿的话再次被打断。

  众人闻声望去。

  顾可也,也被耳边响声惊醒,心脏跳漏一拍。

  他转头向阮翎羽望去。

  只见阮翎羽垂眸,不经意间扫过他手中的玉佩,然后掀起眼皮,清冷的眼眸染上了细碎的情绪,语气却平静自然,说着:

  “生辰快乐,长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