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也今年十岁，身体还没开始抽条，小小一只穿着厚衣裳还披着大氅，脖颈处的厚厚的绒毛，严严实实裹紧，替挡住了寒风，却也更显得他幼小。
他顶着冬日里的寒意，坐在顾府大门的门槛上，望着远处。
今日在飘雪，细雪不算密集，可是远处还是白茫茫一片。
顾可也天还没亮就开始等着，这会儿该用午食了，他才堪堪瞧见细雪中，黑影逐渐靠近。
顾云朝策马至顾府门前。
顾可也眼睛一亮，立即起身，可是腿脚有些麻，直直往前扑倒，他没有哭闹，甚至面色不改，又爬了起来。
然后大步向顾云朝跑去。
顾云朝一下马，便被人抱住了大腿。
“哥哥！”
顾云朝一把扯住顾可也的后襟，像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似的，蹙着眉头，把顾可也扒开。
顾可也扬起脸，仰望顾云朝，眼睛亮晶晶的，笑着，喊道：“哥哥……”
“嗯。我听见了，叫一声就好了！”顾云朝干巴巴道。
说实话，顾云朝觉得他跟顾可也压根儿不熟！
可是，顾可也对他多少有点自来熟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顾可也。
是了，第一次见顾可也是在他十一岁，他跟着顾舟从平丘回来那次。
那年夏天，顾可也蹲在门前和几个小孩子玩黄泥巴……
说实话顾云朝觉得很奇怪，在他记忆里，没有小孩子敢在顾府玩耍。
因为顾府门口有两只长相凶狠的守门石狮，门口还有把守的府兵，小孩子根本不敢来此逗留，更别说在门口玩……泥巴？
顾云朝心中有疑问，却还是收回目光，跟着顾舟牵着马往前走，经过这群小孩，径直往顾府大门里走。
这时，其中一个拿着泥巴的花脸小孩抬起头，看着他们二人，然后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挡在他们跟前。
“你们是何人？”脏兮兮的小孩问道。
顾舟蹙眉。
奇了怪，这南城子弟还有不识他顾舟的？就算孩子年幼不识他，他父母也总该说过顾府吧。
如今，在顾府门前问他是何人！
简直是笑话！
小孩儿手拿泥巴，眼睛转动着，打量着他们。
这一老一少，皆是牵马带着利剑，那老东西看着就很凶，那年轻的面无表情，一看啊，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娘说了，父兄在战场上，这府里就只剩他们孤儿寡母，此刻，也只有他能保护娘了！
小孩儿瞪着大眼睛，故作严厉，开口却有些奶声奶气，“大胆！前方是顾将军府，别往前走了，你们要做什么？来此干嘛？”
顾舟：“……”
顾云朝：“……”
顾舟转头对着顾云朝道：“这小孩儿是谁家的？认识吗？”
顾舟以为这小孩儿是他手底下的某位将领的孩子，所以才这样问。
顾云朝摇了摇头，“不认识。”
顾舟不想理会，挥了挥手，威胁道：“小孩儿，一边玩去！不听话，小心我揍你！”
说着，拉着马准备往前走。
小孩儿似乎被他人无视，甚至对方还放话要揍他！谁家不知道，他可是这附近的孩子王！
顿时就十分恼火！
当即又挡在他们前面，然后趁人不备，将手中泥巴丢向他们。
顾舟想不到一个小孩儿竟有如此准头，便没把小孩放在眼里，结果…被甩了一脸泥巴。
泥巴正正好糊了顾舟的眼睛、鼻子、嘴巴。
顾舟僵住身体，不走了。
顾云朝瞳孔颤了颤。顾舟脾气不算好，更何况还好面子！此时，被一个小孩儿砸泥巴，面子肯定挂不住了！
“叫你不要往前走了！”小孩儿还大声警告。
顾舟抬手抹了一把脸。
顾舟怒吼道：“你爹娘怎么教你的？竟敢在顾府门前撒野！？”
早在顾舟与顾云朝下马，顾府门前把守的府兵就朝着府里跑禀报去了，还有一位站在门前，罕见地没上前来阻止。
顾舟一把提起小孩儿，小孩儿蹬着腿想要踢顾舟，被顾舟轻易控制住。
顾舟严厉批评道：“你爹难道没教过你，出门在外该如何为人处世！？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随意丢别人泥巴，还有没有教养啊！？”
顾舟正教训着小孩儿，匆匆忙忙过来的秦可卿自然听到了顾舟的话。
“顾舟你他娘的，骂谁没有教养啊！？”秦可卿怒喝道，一把夺过顾舟手中的小孩儿。
“六年不归家，一会回来就逞威风！你朝谁骂呢？骂谁没教养呢！？他爹是没教过他！你要怎样？”
糊着一脸泥巴的顾舟哑口无言，看了看红眼落泪的秦可卿，又看了眼朝着他龇牙咧嘴的小孩儿……
顾云朝：“……”
这一天，是顾云朝第一次见到他弟弟。
没错，他们不熟！
五岁的顾可也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
当天吃饭时，顾可也捧着碗到别处吃去了，没与他们同桌，那日，顾可也也没叫顾舟一声爹，当然也没招呼他。
回到南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出门回来时，会给顾可也带点小玩意儿。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几个不值钱的东西就让他粘上顾云朝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可也就喜欢跟着他。
顾可也时常会来校场看顾云朝练武，或者坐在门前眼巴巴等着顾云朝。
一开始，顾云朝也是不想搭理顾可也的，这小孩儿一看就烦人。
是顾舟常在他面前提起，他这个做爹的是如何的亏欠顾可也。
只是他只听顾舟说，却不见顾舟面对顾可也有什么作为。
顾云朝便想着顺手带点东西给顾可也，说是顾舟给他的，此举目的是帮顾舟分忧。
送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他这个弟弟确实聪明，竟然拆穿了他。
顾可也说：“我知道是哥哥给我的。”
不过，小玩意儿送着送着，就顺手了，就习惯了。每每出去一趟，顾云朝总想着要给顾可也选点什么。
顾云朝低头看了眼仍然死死抱着他大腿的小孩儿，无奈叹了口气。
与初见顾可也时隔五年，此时，其实…顾云朝依然觉得与顾可也不熟。
只是……
顾云朝不苟言笑，蹙眉，抬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一包东西，递给顾可也，干巴巴解释：“喏……给你，是糖炒栗子，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