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齐的脸色有些僵硬,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好,没想到还是瞒不过父亲的眼睛。神色变化几瞬,宴齐心里不是没有意动, 但很快,那分意动被他压下去, 他冷笑:“我忽然知道花言回为什么会那么做了,但是我不是他。”
宴齐的坚定, 让蛟龙王一愣。
“父王, 你老了,该休息了。”
几日后, 蛟族向天界提上请示, 蛟龙王身染重疾, 将由其子宴齐继位,成为蛟龙一族新的首领。
在请示发到天界的第二日,启天颢出关了。
他难得收拾妥帖,一身赤金长袍曳地, 长发如瀑, 赤着脚踩上玉阶,旋身一甩袍尾坐于高座之上,冷眼俯视着堂下所站着的,他的三个儿子。
“父皇。”翎均率先开口,“您要出关,怎么没提前通知我们。”
启天颢靠在椅背上,缓缓勾唇:“怎么, 是父皇坏了均儿什么好事吗?”
翎均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他微抿着唇勉力维持着镇定。
启天颢某种程度上确实坏了他好事,处理完蛟族的事情后, 翎均本想带槲栎去幽冥之境见苍。
谁知槲栎听到时,面上竟露出很不自在的表情,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翎均觉得不对,本想进一步追问,偏在这时听到了启天颢的召唤。
他看出那时的槲栎很想像从前那般逃跑,或许是因为翎均从前告诫他的话,硬生生忍住了。在听到翎均要离开之后,竟是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让翎均十分窝火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冷着脸离开。一根枝条从后面伸过来,被翎均毫不客气地拍掉,再然后…
“均儿。”启天颢面上维持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他的好儿子,现在在他面前都会开始走神。
翎均回神,再然后,他就到这来了。
“父皇。”
启天颢眼中冷意未减:“你过来。”
翎均心头一紧,他敛眸,刚要迈步上前,一旁的仲琼忽然道:“父皇,兄长今日才回来,父皇有什么事不如交代给我去做吧,让兄长先歇息片刻。”
闻言,启天颢的眸子缓缓转移到仲琼身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凤栖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不知道老二为什么忽然开口,他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刚想说些什么,被翎均看了一眼,堪堪收声。
“仲琼,我无事。”翎均轻声说完,便直接走上了台阶。
仲琼紧握着拳头,看着兄长在启天颢的命令下跪坐在其脚边,帮他捏着小腿,哪里像儿子,分明像对待奴仆!
启天颢伸手勾了勾翎均的下巴:“我的均儿还是听父皇的话的。”
翎均轻笑:“父皇说笑了,均儿岂敢不听。”
“可是,到底是没有从前那般听话了。”启天颢捏住翎均的下颚让他抬起头,眼眸染上赤色的光晕,紧紧盯着翎均的墨绿色瞳孔,仿佛要透过眼睛看穿他的内心。
一股由心而发的深刻惧意从四肢百骸中溢出,翎均知道这是父皇对他用了窥心术,可他却没有办法反抗。他现在的实力还无法同启天颢抗衡,除非安然度过雷劫后闭关修炼,或可使灵力再提高一层。
渐渐的,翎均眼前的画面变了,启天颢的面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水般涌入耳中的声音。他拼命地压抑着,抗拒着,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控制不住,那些画面还是慢慢变得格外清晰。
“听说翎均殿下动了情根了!你可知是谁!”
“啊?动了情根?不是说与尘缘有羁绊就无法再破天了吗?他还要怎么再飞升到三十三重天啊?”
“不知道啊,说是今日翎均殿下带着心上人去赴天宴了,我们快去看看。”
“快去看看!”
层层迷雾被一阵清风涤荡开来,翎均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大殿中央,周围围满了宾客。
他们面上带着惊讶鄙夷,甚至于厌弃的神情,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
翎均垂眸,发现自己不是独自站着,他握着一人的手,那只手很凉,却有些熟悉。
他抬眼,正对上一双漆黑深瞳。槲栎站在他身侧静静望着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可翎均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槲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发生了什么?
“殿下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煜月走上前,向来温和的眸子此刻满是不可置信。
“我就知道这个瘟神没安好心!他必是早就对你图谋不轨!”宴齐大吼着,拔剑要砍人。
“翎均…哥哥,不跟,不跟坏人玩。”稚耳吸着鼻子,很是委屈的哭泣。
“兄长,你过来,别跟他在一起。”仲琼朝他伸出手,凤栖同在一旁附和,“是啊哥,你快过来啊!跟那个瘟神在一起做什么。”
“他不是瘟神。”翎均眉头紧皱着反驳,“请不要这么说。”
他心底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朋友、友人,都反对他与槲栎的交好,就因为槲栎是魔族?众生皆平等,他与我们又有何不同。翎均刚想将自己心底所想说出来,手中却倏然一空。
翎均心头一跳,转过脸,看到槲栎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槲栎…鬼相…他不想同他共同面对这些难关吗?他…他也要放弃他…
翎均僵硬地站在原地,是,他是魔尊,是鬼界之主,他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何必为了他在天界受此屈辱。
他真的走了,走得毫不犹豫。
翎均转过身,盯着那个沉默的背影。不,别走,这不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更不是我想让你听到的。我想让你进入我的世界,让你认识我的亲友,而不是让你经历这些莫须有的指责。
翎均拔步追出去,他踩到了袍角,很是狼狈地摔跌在地,但是没有人去扶他,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似带指责。
像是在说,你明明身负重担,怎么可以有私欲,怎么可以有私情,你只能为了破天而活,为了六界而活。
是吗,是这样吗,翎均看向前方那消散在烟雾中再也没有回头的身影,槲栎,你也这么想吗?
翎均猛地吐出一口血,他像是被什么力量击中,身体摔飞出去,耳边传来仲琼和凤栖的惊呼:“父皇!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兄长!”
仲琼起身挡在翎均身前,极力压制住要拔剑的欲望。
启天颢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大儿子,斥道:“孽障,道心不稳至此,你对得起父皇对你的期望吗!”
翎均渐渐回过神,调息恢复伤势。他意识到方才是启天颢给他造的梦魇,他被梦魇困住了,没有像从前那般依靠自己的力量从梦魇里走出。
因为他的心乱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此心已动,如何能停。他便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