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饮尽，空留淡淡的茶香飘散在周围。艾尔斯睁开双眸，凝望着叶辉，瞳孔中映出天空般明朗的色彩。
“当然。”淡色薄唇轻启，用轻柔的语气说出坚定的话语，“不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追随你。”
心被毫无防备地击中了。内里最柔软的一部分好似被捧在了手心里，捂进了心窝里，放在最温暖的地方尽心呵护着。叶辉又一次被这直白且浪漫的情话哄得七荤八素，软着身子瘫在了老公的怀里。
他明明知道，艾尔斯最擅长洞察人心，更擅长用话语打动人，但他就如同所有愚蠢的男人一样，轻易地就沦陷在了那温言软语之中。
“接下来想去哪？”艾尔斯驱使藤蔓，为两人各斟上一杯茶。
“还没想好。”叶辉接过茶水，小口啜饮着，同时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他们此行的目的，也就是母亲的吊坠已经破碎，其中的秘密也随之被揭开。按理说，回到南极是他们此时最佳的选择。
然而不知怎地，潜意识在冥冥中提醒着叶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但是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仿佛心里被塞了一块小石子，取也取不出，溶也溶不掉。
若是就这样回去，他恐怕会非常难受，所以只得暂缓计划：
“先四处随便走走，等我慢慢想。”
于是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一同出门下楼。楼下餐厅的厨师阿姨看见叶辉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便迎上前来恭喜他和“前夫”复婚，又开了几句让人脸红的玩笑，最后还不忘为这对复婚夫夫炒上几个好菜，当做庆贺。
吃饱喝足以后，叶辉带着艾尔斯走出民宿，终于得以瞥见这座被唤作“故乡”的城市的一角。
雨后的街道干净而整洁，在散射的晨光下愈发鲜明。路边花草树木的淡香悄然钻入鼻腔，裹挟着新鲜泥土的气息，令人不禁神怡心醉。
叶辉抬头，望着周围高耸入云的山脉，以及上方万里无云的晴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所在的地方位于地上。
也对。他想，毕竟只有在地面上，才能尝到雨水和冷风的滋味。
东亚聚居地并非一直躲藏在地下的钢筋混凝土里。在战后到今日的二百年间，当地居民从未放弃过对重归地表的渴望。大约五十年前，地球核冬天基本结束，东亚地区的核污染也大幅度减弱，执政官就依照民心所向，开始投入人力物力建设地上建筑及设施。
现今的东亚聚居地有三分之一位于地下，三分之一嵌于山体内，剩下的三分之一就建在了地上的山谷里。居民大多住在地上，工作日到地下埋头苦干，休息日就可以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享受微弱的日光与温和的春风。
这些都是叶辉从一名摊煎饼的老大爷口中听来的。老大爷熟练地挥舞着锅铲，眉飞色舞：
“我年轻的时候，每天起早贪黑，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工地里，就那边那栋楼，还有那栋，那栋，都是我盖的！葱花香菜要吗？”
“要。”叶辉眼巴巴地盯着煎饼锅上黄澄澄的大煎饼，似是要流出口水。
“黑椒烤肠和奥尔良鸡腿加不加？烤肠4块鸡腿8块，两个都加只要10块钱。”
叶辉不出意料地又没能抵挡住打折的诱惑，从艾尔斯口袋里掏出钱包，兴奋地喊道：
“都加。”
几分钟后，他就如愿以偿地抱着热乎乎的煎饼大口大口地吃着。煎蛋的爽滑搭配煎饼的香脆，再加上烤肠和鸡腿的肉香以及其他一大堆调料的咸鲜味，给他带来了最直接的味觉刺激。
也许是刻在基因里的记忆，叶辉竟觉得这些街边小吃简直不能更合他的口味。吃完煎饼，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蛋黄月饼、一块桂花糕、一小碗汤圆，还有一杯金桔梨汤。最后撑得直打饱嗝，他才勉强放下伸向钱包的手，一脸遗憾地望着热锅上滋滋冒油的春卷。
“这些我基本上都会做，回去做给你吃。”艾尔斯把钱包收进大衣里，彻底断绝了叶辉“再吃一点”的想法。
“好。”叶辉两眼放光，看向艾尔斯的眼睛里充满崇拜，“我记得，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也在长江流域，但其实离这里很远。”艾尔斯耐心地解释，“那时人们还没有蜗居在狭小的聚居地内，整个亚洲东部都遍布着城市，我居住在其中的一座小小的山庄里。”
不能吃东西了，两人就只能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叶辉一边欣赏着路边高大笔挺的杨树，修剪整齐的灌木，还有灌木下绿茸茸的草地和零星冒出来的几朵小野花，一边听艾尔斯讲那些三百多年前的趣事。
艾尔斯作为亲眼见证过战前黄金时代的人，所讲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叶辉仿佛身临其境。叶辉听得入神，直到夕阳西下时才感觉到有一点疲惫。他打了一个呵欠，决定先回民宿，明天再着手为回南极做准备。
但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他怔了几秒，一脸疑惑地环视四周，发现那声音并非来自于周围，而是——
他的脑海里。
大概是又在不知不觉中与“地球意识”连接到了一起。叶辉有些烦恼地想着，本以为只会在睡梦中陷入，没想到在清醒时也会受到干扰。
“叶辉宝贝，看着我。”艾尔斯环住他的肩膀，轻抚他的脸颊引导他看向那双深绿的眼眸，而后握住他的一只手，与之十指相扣，“集中注意力，只许想我，不许想别的事。”
叶辉听话地照做，不一会，脑中的杂音就渐渐消弭。可是当他长舒一口气，即将松开艾尔斯的手时，阵阵更强烈的喧嚣声猛然袭来。
叹息、哭泣、尖叫、呻吟……伴随着一段段撕裂的画面，如梦魇般涌入他的大脑。他痛苦地捂住脑袋，闭紧眼睛，下意识地扎进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的怀里。
这些是……什么？
零碎的场景被大脑自动拼接在一起，叶辉逐渐能够看清一些景象：惨白的墙壁，带血的纱布，身穿白衣、手里拿着注射器的人……
“北美实验室。”因惊吓而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颤声呢喃道，“被分解的‘地球意识’，被迫注入药物的人类，湮灭的物质，爆裂的人体……他们在用‘地球意识’和活人做实验……”
剧烈颤抖着的瞳孔缓缓恢复平静，目光也随之变得沉稳。叶辉离开怀抱，直视着艾尔斯，郑重且坚定地开了口：
“艾尔斯，我要去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