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而过，漆黑的枪口泛着凛冽的寒光。
艾尔斯却丝毫不显慌乱，先是稳稳地放下叶辉，然后微微仰头，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而后又瞥了一眼高塔上的时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再坚持一会，大约三十分钟。”
留下这一句话，艾尔斯就慢慢后退，将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庞大的黑影蔓延至四周，无形的利刃在看不见的地方延伸，悄然抵上每一个人的咽喉，仿佛随时都能一刀夺走几百个人的性命。
总统冷笑一声，抬高音调，似是在故意向某些人宣告：
“难道你们还想给自己增添罪名？怎么，觉得造下的杀孽不够多？”
再坚持三十分钟。叶辉默念道。
他猛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直直地瞪着总统：
“造下杀孽的人是你——建造秘密实验室，残害同类，炸毁政府大楼，这些都是你犯下的罪！”
总统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放肆地大笑着。片刻，她又提高音量，故意让周围人听见：
“恐怖分子的一派胡言罢了。针对你们的每一项指控都证据确凿，符合程序正义与司法正义。你们如果还有辩驳之词，建议留到法庭上陈述。”
这时叶辉才发现，四周的警戒线外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大多是记者、仍未离开的幸存者及家属，也有一些路过的人。那些人无一例外，都齐齐地看向总统和叶辉，好似就是要从他们身上挖出今晚这场震惊全球的事故的真相。
被数十道饱含敌意的目光盯着，叶辉感觉自己好像被钉到了十字架上，又被扔进熊熊烈火之中焚烧。但他未显畏惧，甚至连半步都不曾后退，一直昂首挺胸站在所有人面前，仿若一尊屹立的雕塑。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显出一丝怯懦，否则政府和媒体就会如秃鹫般，将他和艾尔斯啃食殆尽。
人类即便持有反物质武器，也无法单纯用武力战胜“地球意识”——艾尔斯数次向总统证明了这个事实。所以总统选择用另外一种方式“杀死”他们，那就是抹黑他们在人类社会的身份与地位。
叶辉是作为人类诞生的，艾尔斯也是。比起当一块死气沉沉的化石，他们更倾向于享受普通人类那平淡却有趣的生活。
现在总统当众诬陷他们为恐怖分子，并将十几项罪名强加于他们。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染上舆论污点的他们都很难继续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至少未来的几十年内几乎不可能。
这对他们来说，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总统嘴角含笑，踩着“嗒嗒”的高跟鞋缓缓走近，居高临下道：
“主动认罪属于从轻处罚的情节。叶辉教授，鉴于此前你对植物学作出的贡献，只要你亲口认罪，我们仍然会将你当作科学家来对待。司法部在量刑时也会考虑这一点。”
见叶辉仍不屈地咬着嘴唇，她又轻拍了一下叶辉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另外，如果你加入我的研究团队，定期提供样本并配合研究，我就会要求检察院撤诉，同时在媒体面前发表声明，澄清误会，恢复你们的名誉。”
她又笑了笑，用宽慰的语气补充：
“放心，我不会像对待那些死刑犯一样对待你。你依然是叶辉教授，享誉全世界，可以指名北美聚居地的任意一座庄园为你的住所，获得总统级别的家政与出行服务，还可以向政府提出任意合理的要求。
“当然，你的那位亲爱的老公也能享受相同的待遇。政府对合作者一向厚待。未来即使我逝世，这项合约依旧有效，直到所有人类都获得与你们同等的智慧与永生。
“拥有世界顶级的财富与地位，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世间最美好的生活不过如此。叶教授，你想得到这些，只需说一个字。”
叶辉略微垂眸，抿紧嘴唇，平静地听完了总统的威逼利诱，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总统，穿过人群，聚焦在远方那一座古朴的时钟上。
当秒针绕完最后一圈，时针与分针一同“啪”地向前迈进之时，叶辉弯了弯唇角，没忍住似的笑出了声：
“你所说的生活，的确是我向往的。但若是要我像你一样丧失良知，戕害同类，我宁愿继续住在我在南极的那间小宿舍里。”
他直视着总统，眸色幽深如海：
“总统女士，你说要让人类获得智慧与永生，但是失去了好奇心与恐惧的人类，真的还是‘人类’吗？
“因为害怕会杀死人的风雨和野兽，所以建成了房屋；因为想要探索新大陆，所以建造了轮船、火车、飞机……我们倘若无需制造这一切，无需创造文明，那么就算能活千年万年，也都与一团匍匐在地上的腐肉无异。”
零点的钟声响起，伴随着警察合围而来的脚步声与枪械上膛的声音，为这个昏黑的夜晚更添一丝压迫感。
但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动作，最终都被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与随之吹起的大风所覆盖。周围的人群裹紧了大衣，疑惑地抬头望去。
三架武装直升机悬停在正上方，将整片区域团团包围。总统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她果断转身迈步，却被前方驶来的几辆轿车拦住。
车门打开，十几名身穿灰色正装制服的人员快步上前，逼得总统后退了一步。为首之人走到总统面前，出示证件：
“联合调查员，隶属于议会调查机构。总统凯瑟琳·卡文迪许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
总统昂起头，冷声道：
“调查已经结束，你们证据不足，弹劾议案已被众议院驳回。”
“新的证据已于今日提交。经众议院投票，新一轮弹劾调查即刻启动。”调查员稍稍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总统女士，配合调查是你的义务。”
总统紧皱着双眉，略微转头给了叶辉充满敌意的一眼，然后甩开调查员们试图钳制她的手，踏着高跟鞋不急不慢地上了车，似是在努力维持她最后的尊严与风度。
几辆轿车在直升机的护送下陆续离开。附近聚集的路人和记者们早已炸开了锅，纷纷冲破警戒线，边追边喊。警察们尝试维持秩序，无奈群众人多势众，终究还是让这全世界最庄严的场所彻底乱成一锅粥。
身材偏瘦的叶辉被这群人高马大的北美人挤来挤去，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差点当场晕过去。若不是艾尔斯及时把他捞出来抱到高处，他怕不是要被踩成纸片人。
叶辉劫后余生般地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抱紧艾尔斯不撒手。两人依偎着坐在附近一座二层矮楼的楼顶，目送直升机和轿车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盈盈月光铺洒而下，为大地绘上一层柔和又清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