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沈诗奕睁开眼，头痛终于减轻了不少，但还是头重脚轻, 双腿像踩在棉花上, 有些虚浮。
她颤颤巍巍地出了房间, 远远看见尹轩陌一个人躺在沙发上, 手臂覆在额头，眉头紧皱。
他看上去似乎还在睡, 呼吸缓慢而均匀, 身上连件外套都没有披。
难道一晚上，他都这样睡的？
沈诗奕站在旁边看他几眼，想了想, 转身回房间拿来一块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察觉到动静, 沙发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声音沙哑:“醒了？身体好点了没？”
“好多了，”沈诗奕说完轻声问他, “怎么不去客房睡？”
尹轩陌坐起身来,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低头捏了捏眉心, 低声道:“沙发方便。”
他其实一夜未眠，天亮时才闭上眼打了个盹。
沈诗奕攥了攥手指, 心里微微一动。
他是不放心她, 所以才在客厅守着吗？
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沈诗奕的声音柔软了几分, 有些不自在地问:“你要不要……再回房间补个觉？”
尹轩陌深吸一口气，精神恢复了几分, 不在意道:“不用，我没事。”
他目光温柔地看向她:“想吃什么，我去做。”
沈诗奕缓缓道:“随便做点就行，我没什么胃口。”
“好。”
尹轩陌站起身，准备往厨房的方向走，又被身后的人叫住。
“那个，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
尹轩陌停住脚步，回过头，淡淡地应了声:“还算顺利，负面消息基本上压下去了。”
沈诗奕点点头，又问:“怎么压下去的？”
她说着看见茶几上自己的手机，弯腰拿起来，想看看网上的情况。
尹轩陌两步走上前，将手机从她掌心抽走:“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
沈诗奕轻轻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点鼻音，有些不悦道:“不影响，我就看一下现在什么情况。”
“我总要给股东们一个交代。”
尹轩陌站在原地看着她，思忖片刻后，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递到她手上。
轻声叮嘱道:“少看一会儿，费神。”
沈诗奕接过，嗯了声，将屏幕解锁。
清澈的眼底渐渐爬上疑云。
谩骂声的确少了很多，但……
这些人为什么在讨论她和白思雨的事？
尹轩陌已经进了厨房，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沈诗奕一个人。
她坐下来，点开热门话题，一眼看见最上面尹轩陌的动态。
点赞数已经接近百万。
呼吸停滞，沈诗奕的眼底渐渐湿润，眼角泛着明显的红。
【我是尹轩陌。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但近日网上对沈诗奕女士的诽谤言论愈演愈烈，因此不得不作出回应。】
【首先，我和沈诗奕女士均从未有过对婚姻不忠的行为，离婚是因为我伤了她的心，并不是因为任何一方婚内出轨。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以后也只会喜欢她一个人。】
【其次，白思雨小姐当年转学另有原因，我没有追过她，沈总也并没有对其进行威胁。请大家停止没有根据的猜测，不要人云亦云。
沈总近期身体不舒服，暂时不做回应。网上一切不实消息，我会追究到底。】
【最后，我爱沈诗奕，也在努力把她追回来。请大家不要过度关注我们的私生活，谢谢。】
看完他的“小作文”，沈诗奕的心里五味陈杂。
惊讶、苦涩、动容，各种情绪交缠在一起。
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唐烨也好，白思雨也好，她本以为尹轩陌会跑来质问她，会吃醋，会怀疑。
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问，一个人作了回应。
那这一次，他是相信她的吗？
只是，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的话呢？
沈诗奕继续往下滑动着屏幕。
在尹轩陌作出回应两个小时以后，白思雨居然也发布了动态。
【没想到会卷进这场流言里，实在不胜惶恐。我当初转学是出于个人的选择，与沈诗奕无关，也没有被她威胁，是我自己选择离开。在他们两个婚姻存续期间，我从来没有对尹先生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请大家不要信谣传谣。】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
【这语气怎么感觉有点像是被威胁的？思雨女神要是有人威胁你，你就直说，我们替你做主！】
【楼上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什么事都是别人威胁？人家犯得上威胁你一个小主播吗？】
【以前没有非分之想，那现在呢？】
【我们思雨女神才不想趟豪门的浑水呢，别来沾边！】
【沈诗奕为什么不出来回应，是害怕躲起来了吧？】
沈诗奕看着话题下的实时动态，滑动的屏幕不断闪现。
她的心里涌上一阵阵苦涩，头又开始胀痛起来。
捏了捏太阳穴，沈诗奕用力深吸一口气。
尹轩陌从厨房里端着早餐出来，见她情绪不对，立马上前，把手机从她手里拿走，抬手在她额角按了按。
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都说了让你别看，头又疼了？”
沈诗奕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沉默片刻，低声轻轻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思雨的事？”
尹轩陌在她身旁坐下，一下一下地帮她按着太阳穴，语气自然道:“反正都是谣言，就一起处理了，没必要让你跟着添堵。”
沈诗奕身上一僵，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问:“你……相信我吗？”
不确定的眼神让尹轩陌的心倏地一痛。
他手指一顿，双手缓缓放下来。
默默思考了几秒，尹轩陌神色认真道:“诗奕，这段时间，我总是不想面对以前的事。因为怕你会怪我，恨我。”
“可我知道，这是你心里的一根刺，不拔掉，你永远不会真正接受我。”
沈诗奕抿着唇，低下头没看他。
尹轩陌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对不起，虽然说过很多次，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曾经把你伤得那么深。”
“如果那个时候我相信你，站在你身边，也许你就不会遭受那些非议，不会被网暴，也不用一个人承认痛苦。”
沈诗奕鼻尖一酸，尘封的记忆慢慢袭来。
高考前一个多月，午休时间，洗手间门口。
沈诗奕听见里面传来白思雨和另一个女生的对话。
“听说校草在追你呀，你答应了没？”
白思雨哼了声:“追什么呀？是他的几个朋友在恶作剧。”
“不过嘛，我倒是打算主动追他。”
“真的假的？可是尹轩陌有未婚妻的啊，沈诗奕可不是好惹的！”
白思雨不屑道:“他们的婚约不过是老一辈的玩笑话，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当真啊？”
“试试看呗，又没有损失，要是真成功了，我不就可以嫁入豪门了？”
“也对，就算不嫁入豪门，捞点钱也不错。尹轩陌对朋友一向大方，对女朋友肯定也出手阔绰！加油，你这么漂亮，不信他不动心！”
“嗯，没错！”
两人说笑着出来，看见门口的沈诗奕时脸色倏地一白。
白思雨恼羞成怒:“谁让你偷听我们说话的？”
沈诗奕冷冷看她一眼，语气如常:“马上高考了，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心思。”
白思雨冷笑:“怎么，怕我把他抢走啊？”
“也对，他那么烦你，应该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吧！”
沈诗奕眸色一凛，还不算成熟的年纪，还不懂得如何隐藏情绪。
她抿唇道:“尹轩陌不会答应你，别白费力气。”。
白思雨笑得自信:“他喜不喜欢我，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
其实，沈诗奕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的谣言是谁最先挑起的。
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同学们的议论她从来不在乎。
直到尹轩陌过来质问她。
可她当时因为赌气没有解释。
时过境迁，沈诗奕其实并不想再去追究以前的事。
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现在既然他提起，那说清楚也好。
她看着尹轩陌，轻声问:“你那时候也以为，是我威胁了她，她才转学的，对吗？”
尹轩陌皱了皱眉，眼底是明显的痛，却无从辩解，只能重复道:“对不起。”
沈诗奕轻笑一声。
没想到事到如今，说起这件事，她竟然比想象中的要淡然很多。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有一天，尹轩陌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反应。
没错，她就是赌气般地想要看他后悔莫及却又无能无力的样子。
想让他也体会一次那种不被信任的痛苦。
可真到了这一天，原来她竟然，也可以这么平静。
“是她自己要转学的。”沈诗奕淡淡道。
“我当时无意中听到她和同学的谈话，她们说要追你，我只是提醒她，不要在高考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然后没过几天，她就转学了。”
“为什么不解释？”尹轩陌低声问。
“解释？”沈诗奕嗤笑一声，“有人信吗？”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在追她，你觉得有人会信我吗？”
“你不也是不信的吗？”
尹轩陌沉默着，指尖紧紧攥在手心里。
沈诗奕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声音轻飘飘的。
“因为你对她告白，让我不仅成了笑话，还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认定，是我因为嫉妒，所以才把她逼走。”
“而你对我的不信任，才是放任流言发展的罪魁祸首。”
“你不表态，便无异于默认。”
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美。
“尹轩陌，以你的聪明，只要用心想想，其实不难发现问题。”
“可你没有去细想。因为那时的我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还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而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相信过我。”
藏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眼泪也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心事积压了太久，太沉重，如今，终于如释重负。
现在，沈诗奕终于看到尹轩陌后悔痛苦的样子，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畅快。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忏悔。
尹轩陌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呼吸凌乱。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片在他的心上划过，心脏已经疼到麻木。
她说的没错，他甚至连狡辩的理由都没有。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当时，的确没有选择相信她。
而现在，他想把所有的信任和感情都给她，她却已经不想要了。
尹轩陌的眼尾泛起淡淡的红，嗓音沙哑道:“那时候没有相信你，是我的错。”
“诗奕，求你别恨我，好不好？”
沈诗奕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看着眼前的人，帅气的脸上此刻带着少有的颓败，眼底浓浓的痛楚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移开视线，喃喃道:“我没有恨你，都过去了。”
尹轩陌忽然想起沈煜哲的话，压下心里的痛楚，轻声问:“你究竟答应白思雨帮她保守什么秘密？”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转学的？”
沈诗奕的眼底微微一闪，过了会儿，低声道:“不记得了。”
尹轩陌看着她，刚想开口，管钰的电话打了过来。
“尹总，你快看一下我发你的消息链接，白思雨发了新的动态，直接喊话了沈总！”
“有人爆料，说白思雨高中的时候跟一个校外人士交往，后来想分手但被纠缠，这才不得不转学。”
“白思雨说，是沈总找人爆料的……”
尹轩陌的眼里闪过不可置信。
他皱着眉看向沙发上的人，把手机开了外放，点开链接。
【诗奕，害你被误会真的对不起。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把那件事情说出去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明知道，那件事会把我辛辛苦苦才得来的一切都毁掉。你就这么恨我吗？】
评论区大部分都是白思雨的粉丝。
【不管当初谁对谁错，沈诗奕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应该做到，背后捅刀子太不地道了。】
【我们思雨女神好可怜，怎么遇到这种人！】
……
管钰在电话那头道:“爆料的那条我也发过去了，尹总您看一下。”
沈诗奕冲着电话道:“也发给我。”
她打开手机，看到两个不同的词条。
【人气主播高中交往校外人士】
【白思雨隐私被爆喊话沈诗奕】
两边的评论区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第一条下面，很多人在骂白思雨清纯甜美的初恋女神人设崩塌。
第二条下面，粉丝们在委屈叫嚣，指控沈诗奕不守承诺，毁了他们女神.的名誉。
沈诗奕面色阴沉地将动态看完，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尹轩陌“表白”事件的几天后。
周五晚上放学，沈诗奕一个人留在班级画板报，走得很晚。
沈煜哲从初中部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回家。
学校后面，两人看见白思雨被一个男人堵在角落里，一脸惊恐。
看穿着和年纪，对方明显是个社会人士。
“干什么呢！”沈煜哲远远地大喊一声。
那人回过头，搂过白思雨的肩膀，嗤笑道:“瞎管什么闲事呢，我跟我女朋友约会，还要跟你汇报？”
沈诗奕看向白思雨，问她:“你认识他吗？”
白思雨看一眼身旁的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颤颤地点点头:“认识……”
“哎，这就对了嘛！”男人得意道。
沈诗奕打量两人几眼，神色自然道:“白思雨，刚刚老师找你，还在校门口等着呢，你快去吧。”
白思雨哦了声，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道:“那我先走了。”
男人倒也没再纠缠，只笑着道:“别忘了周末的约会哦！”
他说完看向对面的两个人，痞里痞气地晃着离开。
沈诗奕看向还在瑟缩的白思雨，皱着眉问:“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白思雨低着头，有些茫然无措:“他是街口理发店的老板，总是缠着我，我躲不掉……”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白思雨拼命摇头:“不能告诉老师，我要参加艺考的，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我的前途就全毁了！”
“我爸也会打死我的！”
“沈诗奕，我求你，帮我保守秘密，好吗？”
沈诗奕知道，这种事如果传出去，白思雨大概率会被造黄.谣。
她没有应声，只问她:“那你打算就这样继续被他纠缠？”
白思雨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我会转学，会离开这里，会躲他远远的。”
……
其实，那条爆料说得含糊不清，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白思雨完全可以否认。
而她现在这么做，相当于变相承认爆料说的都是真的。
沈诗奕眸光渐暗。
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白思雨转学的真正原因。
那爆料的人，究竟会是谁？
她总觉得，这几天所有接二连三的反转，好像都是冲着她而来。
尹轩陌看完消息，眼底浮现出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
竟然是这样。
他看向身边的人，忍着痛问:“这就是你不肯解释的原因？”
“就为了帮她保守这个破秘密？”
沈诗奕目光一滞，不答反问:
“你……不怀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