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巫夷人家>第30章 人力水车

  朗阿浸家的后院有株半大的鹅掌栗,鹅掌样的树叶间一簇簇栗子成熟在即,小孩子见了必定要走不动路,只今天树下这三只皆是异类,两个对它是看都不带看一眼,剩下一个打着小呼噜睡的正酣。

  “浸阿叔你看,真的可以,这里装个手柄就可以了。想用水的时候就摇柄,木环转起来,这几个装满水的桶子就会跟着木环往上跑,到这个地方桶一翻,水自己就倒出来啦……”小黑同学跪坐在地上,指着面前的图形,满脸认真地跟朗阿浸讲解。

  朗阿浸坐他对面,两眼紧盯图形,脸上神色越来越郑重。起初他以为两个伢崽只是想做一个木器玩件,后来听他们讲是想帮阿苏家里做一个引水的器具,也只当是小孩子闹着玩儿,没太当真,现在却是满满的震憾,只觉得眼前这黑头崽当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阿苏家现在要用到很多水,每天都要挑很多次,累人不说,还要花上很多时间,所以这两个伢崽就琢磨着要把附近小溪里的水流引到家里去。引水不困难,可以用竹管接,也可以直接挖沟,困难在于:小溪的地势比他家低,没可能水往高处流。然后,两个小孩子在昨天比赛滚木环的时候,突发奇想,想到可以在小溪旁边竖起一个大木环,上面挂桶,用手摇动木环就可以把水桶摇上来。

  虽然阿苏措说他们是在意想天开(进了“短训班”的措阿哥最近词汇量大增),一遍遍告诫两只小崽只有巫器才可以引水,这两个却是不服气,尤其小黑仔,倔的很,非要说能不能引来水先要做了才知道,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小小的摇水器出来,堵住措阿哥的嘴。

  刚开始朗阿浸还觉着好笑,用手摇水?臂膀摇断了都摇不满一缸,有那功夫还莫如一桶一桶地挑。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这可是他家小崽最最喜欢的“南阿哥”,天天都要挂嘴边念叨好几遍,何况听上去也不难,以他现在的力气都可以胜任,就当是哄小孩子玩吧。但是,等到两个孩子(主要是黑头仔)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图形,阿苏南又好似随意地略略改动了几处,朗阿浸就开始认真对待了,他倒是没想太远,就是觉着这器物挺有意思的。

  寨子里百八十号男人,木器活计做得好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倒不是说木器难做,纯粹是夷家汉子不感兴趣——太费劲了,要算这个,还要算那个,太费脑子,他们宁可钻林子里打猎去。而朗阿浸,作为少数可以把木器活做好的男人,显然是比较喜欢用脑子的,尤其现在,重活干不了,脑子就愈加重要。

  所以,在送走两个小客人之后,他又盯着地上的图形琢磨了一阵,越琢磨越是心动——真要把这个器物做出来,肯定要比两个小孩子讲的复杂很多,但他们的构想非常奇巧,朗阿浸觉着完全可行,没多久他就钻底楼挑捡木头去了。

  接下去的整个下午,朗阿浸都在为“摇水器”忙活,越做越兴奋,越做越投入,连躺在栗树下睡大觉的儿子何时跑出去他都不知晓,一直等到祖屋那边敲响归家钟,方才如梦初醒,一拍脑袋站起身,急慌慌上楼做晚饭去了。

  第二天,朗阿浸没去学馆,在门口叮嘱完儿子别淘气他就折返身去了后院,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忙又是大半天,连午饭都没有顾上吃,半下午的时候“迷你摇水器”终于大功告成。

  看着几个小伢崽围着“摇水器”大呼小叫,不停地转动手柄把盆里的水“摇”进缸里,朗阿浸欣慰的同时总觉着若有所失,总觉着这物事不应该只是一个孩子的玩器,总觉着他还可以做的更好,总觉着……

  就在这个时候,阿苏南突然在旁边讲了一句“手摇太辛苦,换成脚踩就好了,大河里的水都可以踩上来”。

  朗阿浸如醍醐灌顶,看向阿苏南,满脸都是震惊。

  两天之后,巫夷第一架“脚踩水车”的模型出现在先生和主事阿叔的面前。

  ……

  继十一个崽娃成功觉醒之后,朗阿寨又一次开锅了。

  上一次崽娃们巫力觉醒让所有人都极是兴奋,兴奋到近于癫狂,狂热,却也非常的不真实。一直等到狂热劲头过去,脑子回归正常,大家这才意识到除开少数几个幸运人家,巫力觉醒这件事,其实跟自个儿没多大关系,就算是多出来一台水车,那也是“赊”来的,以后是要还钱的。

  而且,寨里的农田分布在刀莱河两边,且两边数量大致相等,一台水车并不足以覆盖所有田地,顾了左边,就顾不到右岸。如果非要两岸兼顾,比如把水车架在左边,再搭一道水桥送水过右岸,巫士大人讲了,那样子水车的效用要大打折扣,到最后就是两边都有水,两边的水都不够。所以,接近半数的山地仍然必须要依靠人力,仍然必须要靠他们一桶桶的挑、一罐罐的背,日子照旧。

  为了这个事情,寨子里面激流暗涌,都想把水车装到自家这边。后来先生出面让大家置换田地,尽量让所有人家都受益,当然后果即是所有人家都只有一半田地受益。这个解决办法也不是人人都欢喜,至少出了巫童的那几家就不乐意:只有巫士才能开动水车,没有巫士就不可能有水车,没道理全寨子都沾了他们家娃崽的光,到最后自家人还要辛辛苦苦地背水浇地。只现在大家都顾忌着同寨子几辈人的情谊,事情一直拖着,还没有当面闹开。

  而现在,朗阿浸捣鼓出来一架水车,只要用脚踩踏就可以把水送进沟渠,就算不如“真正的水车”好用,但是,这个普通人就能做,不需要用到巫力啊!一架不够,那就做两架啊!

  眼看着老天一直不肯下雨,田里越来越干,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得到消息,整个寨子都坐不住了,各家各户的当家汉子们自发聚集到主事阿叔的塘屋里,更有人直接跑到朗阿浸家里询问,就连邻近几个寨子都派了人过来,可见消息传的有多快。

  接下去,整个朗阿寨,不对,是朗阿寨,以及左近的五个寨子,整整六个寨子全都围绕着人力水车高速运转起来——所有的木器师傅铁器师傅汇集到朗阿,没日没夜地打造水车;其他人做不好木器活,就帮忙打下手;实在是连下手都打不好的,就去挖沟渠,就去准备木头……就连栎侍者他们,都来来回回围着刀莱河走了好几趟,帮着测量水深,帮着挑选安装地点,帮着规划引水沟渠经流的线路。

  ……

  看着这一场由自己引发的热闹,阿苏南颇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自豪……才怪!

  他们家承包了巫童蒙学和几位贵人的一日三餐,此外还有伊落的大定单以及一些零星生意,忙的脚不沾地,水车的事情就没去掺和。

  不过,不论再忙,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往“水车工坊”送一餐宵夜,免费哒!

  阿苏南主动承担了送夜宵的工作,顺带把黑头仔诺阿亚也给提溜出来,别问他做啥非要把个小客人当作童工来使,没养过熊孩子的没有发言权。

  今天他们从工坊出来,天色已然黑透,数十盏风灯在屋檐下发着忽明忽暗的亮光,算不上有多亮堂,却给黑黝黝的寨子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影,消减掉几分幽邃森然。

  这个也是朗阿寨最近才出现的新鲜事物。即便是用前世的标准,在阿苏南看来朗阿寨的卫生状况也是很让人满意的:脏水不乱倒,脏物不乱抛,家禽家畜不入巷,门前的道路各家维护随时清扫……这些都是约定俗成打小养成的习惯,乡民们都很爱干净,乃至于整个村子还有两条简陋的排污沟,沟上面还盖着木头板子。这个,应该跟巫夷特定的生存环境有关——环境过于恶劣,又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再不注重卫生,很容易引发疫病,这是夷家人从无数的惨痛过往中得来的教训。

  不过,朗阿寨作为一个小山寨,还是有许多差强人意的地方,比如,寨子里连盏路灯都没有,太阳一落坡,整个寨子乌黑乌黑的,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夏天还好,亲朋好友可以串个门子,其他时节,唯一的夜间娱乐活动大概就只剩下造人运动了。

  这一状况在神庙贵客到来之后终于有所改变。

  贵人们可不是日落而息,最先挂出风灯的是几位大人借住的木楼,阿苏家紧随其后——月上中天了食客们还在后院谈兴正浓,总不能赶人回去吧,挂两盏风灯方便客人进出。再后来,学馆、主事阿叔、几户巫童家、以及家境尚可的普通人家也相继跟风……到现在,全寨子约有三分之一的木楼檐下都挂着风灯,夜半时分灯里的木烛燃尽才会熄灭。

  别小看这一盏盏风灯,它正在悄然改变着朗阿人的生活方式。这会子阿苏南刚走出工坊来到晒场上,就听到一片嘈杂的笑闹声——天虽然黑了,晒场上却仍旧热闹的很,阿叔阿婶们聚在风灯下谈天说地,旁边还有一群小崽子爬地上撅着屁股折腾蟋蟀,稍远一点,光亮幽暗不明的地方,那几对黏黏糊糊粘在一起的人影,肯定是秋收过后就要成亲的阿哥阿朵……

  有眼尖的看到阿苏南,开口叫他:“南仔送过夜食啦?脚踏车啥样啦?”主事阿叔发了话,闲杂人等没事都不要进去,如此一来,每一个有资格进出工坊的都成了消息传递者。

  阿苏南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黑头仔已经开开心心地接过话:“就快造好啦,全阿叔你们家桂仔呢?”一边说着话一边拐了弯,目标是旁边的伢崽军团。

  阿苏南连忙揪住人往巷子里面拽,警告他:“小二黑你今天还敢乱跑,我就让我阿爸关你小黑屋!”

  “我又没乱跑……唉,谁是小二黑?都说了我是老大黑……”

  “老大黑?……你还黑老大呢!”

  “咦,这个好耶,以后我就叫黑老大了。”

  ……

  众人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小伢崽拉拉扯扯消失在巷道里,有阿妈一脸慈爱地发出感慨:“大寨子的伢崽就是不一样哈,皮是皮了点,可人家脑瓜子也好使啊,脚踏车都想的出来……”

  阿苏南一口老血哽在喉里,明明是他弄出来的,功劳却便宜了这小子……好吧,他本来也不想要功劳……好吧好吧,这个功劳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就一抄袭客,但是,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熊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