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科幻末世>屠龙少年的跟班>第1章 人矿区

起源星。

二十年前,第四次全面战争爆发,或许是前所未见的核爆规模引发了时空异变,异世界通道打开,远超人类数量的魔族经由该通道,入侵了起源星。当时堪称末世浩劫……仅仅一年不到的混乱时期,就让全球绝大部分帝国被彻底灭绝,人口总数也锐减到不足战前的1%。

一个曾经连三流都算不上的小帝囯——颂帝国,成为世界仅存帝国,他们与魔族达成和平协议,在国境线上沿边境墙建立起多达4000个“人矿区”,按协议要求,需每月向境外投放40万人类以饲魔族,由六肢天魔监督执行。

这个国土面积仅有22万平方公里的类半岛国家,战前人口本就不足4000万,只是众多强势大国夹缝中勉力生存的小透明,却也被战争波及,死伤和饥荒造成了近千万臣民的伤亡,要应付魔族的和平协议,也只能牺牲掉对帝国未来没有什么积极推动作用的人了,诸如老弱病残、失德违律的犯罪份子。

设立在北部边境的No.24“矿区”,倚高大巍峨的钢铁合金边境墙而建,清早的朦朦晨雾中,高压电网围拢的矿区全貌隐约能见,几处并不高大的钢筋水泥建筑是守卫宿舍和办公用房,而那些低矮连绵、混乱交错的窝棚区,则是矿工们的“临时住所”。

此时本应是盛夏的六月,却感受不到一丝阳光暖意,天空被阴霾所笼罩,核冬的影响仍在绵延,虽不至像最初那几年四季都降下黑雪霜冻,但气温回升依旧有限。其实颂帝国国土面积小,南北温差不大,总体只能保持在零上7摄氏度左右,而夜里的温度更低,窝棚区生存条件恶劣,身体抵抗力较差的人很容易就被冻死了。

天气冷冽,却无法压下空气中弥散的浓重的味道,没有卫生条件的数千人聚集区,各式怪味氤氲,如同置身大型畜牧场。

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持枪守卫蹲在角落里吸烟,那偏瘦被冻得微微发抖的男的问:“哥,你的梦想是啥?”

另一个哼了一声,吐出一口混着白气的烟雾,“梦想个屁!还不如想想今天中午食堂吃什么呢。我现在就想钻进一个温暖的被窝,然后一觉睡他十二个小时。”

那年轻些的瘦男人道:“梦想还是要有的,否则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行吧,”年长的糙汉子吸着烟,无所谓地说:“闲着也是闲着,聊呗,你说你的梦想吧。”

年轻男人透过铁丝网,看着那一大片此刻仍然安静的窝棚区,不无憧憬地说:“如果我是神就好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年长男人打断他:“你这不是梦想,是痴人说梦,再说了,神还讲什么吃喝玩乐?小老弟啊,人与神的区别是寿命吧,我觉得,要是一个人能活过100年,能活几百几千年,而且有神力,不需要再惧怕墙外那些魔族了,咳,和你扯这干嘛,走了!”他一弹烟头,一枚红红的火光落进前面的一摊烂泥中,哧地一声轻轻熄灭了。

他站起身来,揉揉年轻男人头顶的头发:“老弟,想点现实的吧,有点眼力价儿,看到当官的来捧着点,争取签上长期合同,别当临时工了,矿区虽说不算是帝国的官方正式单位,但也与社会局联系紧密,不说别的,待遇上升立竿见影。”

***

窝棚中的老梗醒来了。

梦中的美妙感觉依旧未褪,他仍在不断回味、品咂。“唉,现实如果像梦那般美好,那该多好啊……可惜,再美的梦也终究有醒来的一刻。”老梗在心中喃喃,“而且,梦很多时候也昏聩复杂重复,那感觉也不怎么美好啊。”

老梗原名罗伯特·卡门,今年73岁。

不过,他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衰老,既没有秃头,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全白,只是白了两鬓的一部分,黄多白少,乍看起来并不明显,脸孔上的皱纹也不是那么多,看起来居然像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当然,更多的得益于他瘦削高挑的身材,显年轻。有人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其实在矿区嘛,想胖起来也是很难的。

还有几个认识老梗的人说,老梗这种人没心没肺的,凡事不过脑子不操心,所以不见老。

老梗对这些评价也无所谓,也许他们说得很对,自己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人味很淡,没错,以前就有很亲近的人说过,自己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不香不臭,很难让人记住。往事不堪……老梗很快便摒弃了回忆的片断涌起,提前掐断。

说起来,他这个外号,也来自于这种漠然无畏的性格,矿区这种地方,为了一枚铁币、为了一片吐司,别说大打出手,就算是弄出几条人命都毫不稀奇。可是老梗就从来不争不抢,要是被人逼住,就只是梗起脖子,眼神冷漠地看着对方,任打任骂,那意思就是:“你弄死我吧。”

这似乎就像是在战场上,越是不怕死的,子弹越是绕着他走一样,老梗在矿区12年了,楞是就这么活了下来。当然,说起来简单一句话,实际上多少次都濒临死亡,死在他手里的人命,也超过一个巴掌了,人味太少了,对自己的生命漠视,对他人的生命也很漠视,他虽然老而无力,但只要逮到机会,反击时通常都不留手,手里藏的碎碴子、硬塑料片,都专往致命位置下手,对方一个大意,命就丢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惹他了。其实想想也是,这么个穷老逼登,又没啥油水,弄他没什么好处,还有可能受到致命反击。

老梗常常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明确的意义,只不过,他是觉得人生嘛,实际并不需要什么意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对于老梗来说,这就像是一趟暂时栖身于列车上的旅行,什么时候到站,什么时候死就是了,没必要自己提前下车。如果有一天,被人提前赶下车,那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行李,有也无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

这一生,就像是窗外匆匆而逝的风景,那并不快乐的童年,还有那些带有着欢乐色彩的少年期,到了成年后的精彩期,是的,有过感动,有过伤心,有过幸福,但什么都留不下来,统统都远去了,被无情的时间带走了,孤身一人,历经战乱,被驱赶进地下防空洞生活了暗无天日的几年,再到重见天日,然后被当成废物、帝国的财政负担,遣送进入矿区,老梗觉得自己早就麻木了。

他觉得,人嘛,就这么回事,现在唯一觉得开心的,就是偶然间在寒夜中获得的美梦。

尽管时不时地,会被一些不知名的老年病痛折磨,然后从梦中醒来,压抑呻吟,直到天亮。老梗其实早就明白,自己的终点站,应该快到了。是的,再忍忍,也许在下一刻,或者在明天,终点站就到。

老梗彻底地清醒过来,他透过头顶窝棚的缝隙,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分辨出大约已是六七点钟光景了,估计再过一会儿,矿区的第一遍铃声就要响起。铃响三遍,不到小广场集合的矿工,如果被抓到的话,将会被直接抛出边境墙,提前哺饲魔族。

终究是老了,每次醒来之后,都需要坐在这张由两块叉车板铺出来的破床上半个多小时,才能慢慢恢复精神,可是今天很奇怪啊,老梗小心翼翼地翻身爬起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躯体空前的轻快。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回光返照,忍不住想到,或许终点站真的到了,该下车喽。

但很快就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这可不是一时的精神亢奋,而是从内到外的焕然一新之感。

老梗有个毛病,他很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不喜欢什么意外惊喜,不喜欢改变,就算是有条件改变也经常懒得改,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有些不明所以之时,仍然按照已在矿区这里养成的长久的习惯,拿起床边的破毛牙刷,从平时积攒下来的小水瓶中含了一口水,开始刷牙。

头顶不足20公分,就是窝棚的顶端,床前的简陋盖板下就是自己挖出来的排水渠,窝棚的地面是平时捡来碎石、玻璃、彩钢瓦片、塑料等杂物,整齐填平,让这个高度不足一点五米,面积不足3平米的小窝有了那么一点点干净整洁的样子,不至于满地烂泥。其实能活得久一些的矿工,大部分也都是如此生活的,没什么可抱怨的,也许命该如此吧。

唉,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老梗还记得自己的上一间窝棚,好不容易搭好的,然后被一群新来者夺走了,那天的夜特别冷,差一点就没有撑下去,老梗被打得肋骨断折,满脸开花,找到了现在住的这间,而在这张床的位置,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真的有些不记得了,当时是怎么捱过来的。是啊,如果保存着那些令人作呕或是痛苦的记忆,人怎么能撑得下去呢?

没有牙膏,这属于高档玩意儿,在矿区里,可是有身份的人才能拥有的稀罕物,能用得起中水干刷刷也就相当不错了,反正平时时间也多得是,这里可没有什么娱乐时光,坐在床边,不是整理一下地面、修补一下棚窝,就是清理一下自己的这些破烂玩意儿上面的卫生。

牙刷才一探进嘴里刷了两下,老梗就察觉到不对,他在无聊的时候,早就数过自己的牙了,年纪大,吃喝的都是没有养份的东西,嘴里剩下的就只有7颗牙了,且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脱离牙龈,而现在,满嘴32颗牙,虽然仍是如年轻时那般歪歪扭扭的,但颗颗坚固……

咦,老梗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用借助桌上的那块小破镜,就能自己看到自己嘴里的牙……

这?他妈,的,这是梦境么?老梗忍不住心生疑惑。

他掐了掐自己,有疼痛感,但却又不是那么的疼。隔壁的窝棚里传来小便的声音,是疯狗起床了。

矿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讲究,对于他们这些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人来说,讲究什么卫生,都不在考虑之列,在临时栖身的窝棚里大小便很正常,棚内棚外污秽不堪,爬出来踩一身脏也是常有的事,不像老梗还自己挖出沟渠,有条件就清理冲洗,不过,说归说,今早起来没有感到饥饿,也没有内急,老梗也没有急着爬出去,去“街”角的水泥砖块砌出的洗手间去排队解决。

疯狗在隔壁敲敲彩钢片:“老梗,还活着不?”

老梗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不关心这些所谓的邻居,也没有必要关心,今天似乎是6月17日,再过十来天,就是本矿区的“出矿日”,到了那天,估计疯狗就会被选进“外出冒险团”,然后送进魔族的口中。

听说每个矿区的开放日并不相同,反正指标大同小异,每月至少要向魔族献上100名矿工。

好像指标这个东西也比较灵活,有些平时死亡、违规的矿工被通过弹射仓抛出边境墙外,也算在指标之内,但总的来说,开放日外出的矿工都会选择比较强壮结实的人。老梗对此漠不关心,他从被遣送进来的第一天,就时刻准备被选送出去喂魔族了,只不过到后来才慢慢明白臻选标准。除了身体壮实的,更优选送出去的,是具有反抗精神的人,矿区不会允许帮会的存在,拉帮结派必然是首要打击对象。现在矿工当中唯一存在的各类散碎组织,其实都只是矿区领导埋进来的钉子、眼线。

疯狗是刚被遣送进来不到一周的人,刚来那天还打过老梗,不过被老梗在肚子上拉了一瓦片,肠子差点淌出来,就没敢再动手,还自觉与老梗不打不相识。老梗对此毫无感觉,他既不喜欢这个随时都大嗓门哇哇乱叫的人,也不讨厌这个人,老了,看谁似乎都是一样的,无论男女,还是老少,甚至是极端点说,就算全世界只剩下老梗一个人,他也毫无感觉,在五十来岁的时候,他就试过一个人呆在一个封闭的地方整整一个半月,既没有发疯,也没有感到寂寞难耐。

回应一声,也不过是一点点习惯性的礼貌罢了。

现在在矿区里,能让老梗偶尔想起来的,也只有两个人罢了,欠了他们人情,如果有机会,还是想把这人情还一下的,当然,按照一直以来的情形看,这辈子估计很难了,不过老梗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人生随遇而安,没什么强烈的欲望了,无论是人情还是其它,都不会再抱有什么执念。

全身上下,感觉到轻松、整洁、气息清爽,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这确实让老梗小小的兴奋了一下,但很快就平息了。这个世界本就够奇怪了,无论是年轻时遇到过的那些奇怪的、让人根本就想不通的人,还是后来的全面世界大战,又或是后来借着世界大战而产生的空间异动,莫名其妙的魔族入侵,发生再奇怪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什么核辐射变异,还是自己被什么魔族附体了?反正这类的传说也不少,矿区里没有娱乐,人人都爱串闲话,道听途说的消息满天飞。

如果真的异变了,或许可以还一下人情,其它什么事情,老梗完全没有兴趣。他并不期待,也不感到高兴,所以,就算是这异变只是一时一刻,下一秒就死去,也不感到遗憾。

爱咋咋滴吧,将冻得冷硬的被褥卷起来,略微收拾了一下,吱呀一声,老梗俯身推开用两根铁丝穿拴起来的锈彩钢瓦,从自己的窝棚一侧爬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十多年来第一次将1米85的个头伸展开来,空气中的臭气熏天依旧,头顶的黑云压抑低垂一如往常,已有不少的矿工出来了。

天气仍然冷冽,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但老梗只能感觉到温度,却不感到寒冷,甚至觉得凉凉爽爽的很舒服。旁边慢慢走过的两个老矿工看了老梗一眼,老梗敏感地察觉到他们眼中的异样,便重新弯下腰去,和往常一样,用手轻轻地捶着背后,开始沿着街道,捡着没有烂泥的干路面,向着小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