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被他一抱起来,迷迷糊糊间困意更甚,一放松,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之前没感觉,接触到温热的身体以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寒意这么重,像个尘封万年的冰块……
南系玖抱着白榆走出扶摇山,踏过山地的一片血迹和围观的众人,他目不斜视,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上前问他什么。
管堕和温谨不知何时,站在扶摇山不远处等着了,看见南系玖把白榆抱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白公子这是怎么了?”温谨涉猎一些医术,上前刚想查看。
“只是睡着了。”
“原来是这样。”
温谨收回了手。
虽然他挺奇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睡着的,但是直觉告诉他别问。
南系玖倒是先开口:“你们怎么来了。”
管堕:“我们看外面动静太大,刚想过来看看。”
“事情已经解决,”南系玖一边走一边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管堕驻足,眼神不自觉地朝后看去,那是曾经“家”的方向,但是不用说也能知道,天魁门从此以后都不复存在了。
他默默摘下自己的面罩,再次以真面目示人,行色匆匆的人群只顾着关心天魁门的大变故,无暇关注他本人。
他虽然早就不是什么天魁门的行者了,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过客,这里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与交集。
一切成埃落定,他似乎终于不用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纠结,也许他还是没有释怀,但是他明白,现在已经有时间去追溯心中正义的答案了。
当年真相究竟是什么,问过南系玖应该就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总该能接受吧。
温谨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管堕收回目光,又习惯性的捏住了腰间的那枚流苏,点头:“嗯。”
白榆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里一切都在远离他,他伸手却抓不住,像是进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古井,声音只能回荡在井口,最后传回他自己的耳朵里。
猛的惊醒,白榆一下子做起来,因为起的太猛有点头晕目眩。
他环视一周,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南系玖的客房。
“唔……”
南系玖不知是不是用了灵力,竟刚巧在下一秒就出现在白榆面前。
“醒了?睡的如何。”
“我……”白榆愣然,缓缓神说:“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夜。”
“……这么久啊……”
自从重生以来,白榆对睡眠的需求就不算高了,还是头一次睡的这么死,关键这一次没有上次喝醉酒后在南系玖身边睡得好。
难道是因为昨日见了血?他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南系玖体贴的递来了披风给他,白榆穿好下床,从后背撩出头发,问:“其他人呢。”
南系玖伸手替他撩出随发,说:“如果是问玉宝阁的其他人,他们都各司其职,没有因为外面的喧闹受影响,如果是问温谨他们,他们正在大厅等你呢。”
白榆:“我这就过去。”
他的披风都没系好,被南系玖拉回来,一边系一边说:“急什么,我都已经说清楚了。”
“差点忘了你也在了……”白榆由着他打理自己:“管堕没事吧,他知道自己的师尊、还有胡黎,你也说了吗?”
“正因如此,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去了就知道了。”
南系玖又顺手帮他顺了一下头发,把翘起来的发丝压了回去,指尖从柔顺的头发中穿过,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
“打什么哑谜啊……”
白榆疑惑的看他一眼,抬腿走出去。
正厅,案前几人本来在聊着什么,沏茶的小五见他和南系玖来了,麻溜的收拾东西离开并关上了门。
胡黎只看他一眼,瞬间羞耻的脸涨的通红,低下头几乎要埋到桌子下。
“别害羞啊,”白榆算是知道南系玖为什么那样说了,饶有兴趣的走过去,非常不做人的对他说:“小时候多可爱啊,再叫声哥听听?”
胡黎想到自己前些天的种种,脸红到了耳后根,头是一点不敢抬,一路埋到了桌子底。
温谨憋笑憋的难受,但贴心道:“白公子莫要为难他了。”
白榆咳嗽一声,总算恢复正色,坐到南系玖旁边道:“说正事——其实,玉宝阁一开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其实我也不需要阁主这个身份了……”
管堕:“您要解散玉宝阁吗?”
“本来确实有这个想法……”白榆说:“但是,这里已经被很多人当成家了,所以我倒是不打算解散,也许会提拔个人才替我管管事吧。”
管堕倒是松了口气,因为他也觉得,如果解散玉宝阁,又有许多人会流离失所,而且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白榆做阁主,突然换人也不好。
温谨这时却对管堕使了个眼神:“管公子不是有话要说?”
管堕神情微变,说:“……的确,管某有一事,想向阁主禀报。”
“哦?但说无妨。”
“这是管某的辞呈,”管堕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说:“大势已去,玉宝阁也日渐稳定下来,管某认为自己待在此处再无益处,便想……离开九原。”
白榆浑身一顿,盯着管堕看了一会,问:“为什么这么想呢,理由是什么。”
“……昨日听闻了回命仙尊的往事,觉得颇受震撼,一时不能理解如此矛盾的事件,才发现自己的见识甚短,”管堕诚恳道:“此前管某一直待在天魁门,消失的七年间也只是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后来随您回到九原,未曾见过太多世面。”
白榆听见他说:“所以便想借由此次机会,找找本我与正义之道……几位的能力管某都非常敬佩,相信,山水总会再相逢的。”
白榆听完,倒是笑了笑,说:“叫我白榆就好,反正我也没把你当下属看……挺好的,想走就走吧,多出去看看,玉宝阁也随时欢迎你回来。”
管堕重重的点头:“感激不尽。”
本以为管堕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才想离开,既然是为了追溯本心,白榆并没有理由拦着他,倒不如说为他感到高兴。
南系玖届时也开口:“这次出行有点久,我们也该回南山了。”
胡黎抬头道:“师、师父,可是……”
他的眼神看了看白榆。
管堕打算离开,他们几个也走了的话,难道小白哥哥要一个人守着玉宝阁吗?
南系玖一眼就能猜出从小带大的人在想什么,说:“他会和我们一起走。”
“真的?”胡黎求证一般看了看白榆。
“我什么时候……”白榆话说到一半,改道:“我只是说,我要去凉州,凉州和南山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去过以后,再去南山待一段时间也无妨,”南系玖说:“师兄也很想谢谢你当初自毁灭妖兽,阁主当久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考虑考虑。”
白榆才不会说,他一开始也是这个打算,他还没想到怎么开这个口呢,没想到南系玖先说了此事。
省的自己找借口了。
慢着……
干嘛找借口?他现在这个身份,不应该有什么就说什么吗。
“咳咳咳,”白榆缓解尴尬,说:“既然这样,今日便去花满楼好好吃一顿,我请客,别客气。”
上次那顿饭吃的不愉快,如今开诚布公,大家都放下了很多心事,戌定曲亲自招待几人坐下,又被白榆拉着一起入座。
他颇为无奈,但也没拒绝,只是说:“我这还有客人要接待呢,怎能和您几位把酒言欢呢。”
“让你手下人去啊,”白榆道:“这么大个楼主了,哪有亲自见人的道理。”
“是老熟人,”戌定曲笑了笑,说:“说起来您也熟悉,不如我把她请过来?你俩再切磋切磋?”
白榆夹菜的手一愣,好像知道了戌定曲说的是谁了。
半刻钟过去,七年不见的鞠悦笙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眉眼之间收敛了几分锋芒,柔和不少。
但少侠心性不减,一开口便本性暴露:“好啊!当年原来是你!我找了这么久我就说不对劲!”
她的拿出鞭子直指白榆,说:“本小姐现在已经厉害多了,不会再输给你了!”
“是吗?”白榆笑着站起身,拿手帕擦了擦手又随手一扔,说:“那白某也不手下留情了。”
少年意气亦然被点起,两个人飞速的到楼下展台上比试去了。
胡黎一开始还有些许怀疑,现在倒是真的确信,这一定就是小白哥哥。
“原来他的名字叫‘白榆’,”胡黎说:“我之前都不知道,师父您……一直知道吗?”
南系玖一边抿茶,一边点点头。
“从一开始就知道。”
管堕沉默一会才道:“他二人这样打真的没事吗?”
戌定曲笑着回他:“没事,悦笙和白公子都是知道分寸的人,这些宾客免费看场演出,何乐不为呢?”
温谨道:“戌公子和鞠小姐好像熟悉了不少,温某记得七年前好想闹了些不愉快。”
“那个啊……”戌定曲斟酌,说:“本来也是误会。”
楼下,结果当然是白榆胜出,鞠悦笙叉腰跺脚:“我下次一定……一定会赢你的!”
“大小姐,”白榆调侃她:“这么多年了,修为长进不少,怎么脾气还是没变啊?”
鞠悦笙傲娇仰头:“本姑娘一直真性情,才不学那种小人偷偷摸摸呢。”
“哎?”白榆凑近她:“你和戌定曲,现在很熟啊?”
“我……我们一般!一般吧,也不是很熟,”鞠悦笙脸一红:“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你别想看我笑话!”
“谁说要看你笑话了,我这是正常关心一下好不好,”白榆又问:“我看戌定曲不错,长得好看,还坐拥一整个楼的资产,和你们鞠家简直门当户对啊。”
“你瞎说什么呢,没有没有,没有那种事,我不喜欢他了!不准乱说。”
鞠悦笙威胁似的瞪他一眼,白榆只好投降表示自己一定不乱说。
楼上的戌定曲默默开口:“聊什么呢,离这么近。”
南系玖黑脸:“……呵。”
楼下的鞠悦笙也终于问道:“你……天魁门的事情,是你干的吧?”
她虽然没去现场看见,但是听了很多昨日传闻,原本鞠悦笙也是不关心的,她是家里唯一有修为的,其余家人都只是普通的商人,修真界的事情她一般也是不想去管的,倒不如说她七七八八听完了前因后果之后,对回命仙尊宽己律人,践踏别人生命这件事十分的不满。
谁知道当年与她切磋的白榆恰好是传闻中的白阁主,才忍不住问一问。
“鞠小姐觉得不妥吗?我太残忍了?”
他没有直接承认,但这个回答的确是坐实了是他干的。
“那倒没有……”鞠悦笙坦言:“我是不关心你们这些门派之间的事情啦,只要不伤害到鞠家的利益就行,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真要是说的话,堂堂回命仙尊是那样的人,早该有人推翻他了。”
其实别人要是觉得不妥,白榆也能理解,他不会因为旁人改变做法,也不会想要去改变旁人的想法。
回命仙尊固然悲惨,可自己惨遭杀害的家人,难道就要一直蒙冤而死?一命换一命,是最公平的结局。
白榆第一次见面对鞠悦笙还有点微词,觉得这姑娘太自我了点,不过越往后倒是很喜欢这个有性格的姑娘,今日重复,白榆对她说:“走吧,一起吃饭。”
回到二楼就听南系玖开口:“才第几次见面,鞠小姐和白公子看起来已经很熟了。”
“喂,你又干嘛不高兴,”白榆坐到他旁边,瞬间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不过是比试了一下而已,切磋切磋。”
“是吗?那我也可以和白公子切磋切磋,”南系玖说:“赏脸吗?”
“……你走开,少来了,”白榆说:“谁打得过你啊,哼。”
“我可以放水。”
“哪有人放水还说出来的!不打不打。”
惹得旁人都忍俊不禁。
酒过三巡,鞠悦笙拍案激动道:“我老爹简直是有毛病!他非要给我安排相亲,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而且凭什么姑娘就一定要嫁人啊!”
其实也就白榆和她上头,回应道:“说的对啊!咱们好好地一大闺女,鞭法这么好体术这么强,那些男的都打不过你呢!凭什么和你成婚。”
鞠悦笙:“就是!最讨厌那种嘴上功夫了得,其实根本没几个真刀枪真本事的男人了,这些个富家公子,都是臭鸡蛋!”
鞠悦笙和白榆:“呸!”
温谨:“戌公子怎么脸色有点差?”
戌定曲艰难笑笑:“就是感觉被骂了呢。”
说起来,戌定曲是几个人当中唯一没有修为的那个人。
温谨:“戌公子其他方面强啊,比如经商头脑了得,还有当年在花满楼,卧薪尝胆,案子多亏了你,温某甚是佩服。”
戌定曲苦笑:“那我不也还是‘嘴上功夫了得’吗。”
南系玖就完全没有对号入座,反而泰然自若的喝着茶,笑看白榆和鞠悦笙大骂。
胡黎小声默默说:“师父看起来好淡定,他就不怕小白哥哥对他积怨已久,借酒骂人吗?”
管堕回他:“……管某认为,对于修真第一人来说,应该是没有这个烦恼的。”
毕竟无论从什么条件来说,南系玖都完胜了。
绝对的实力,自信的来源。
白榆不爱喝酒,但是气氛到了也会喝点,和鞠悦笙一起闹完以后又回到了他喝过酒以后的常规状态,那就是晕乎,困。
南系玖搂住他说:“几位慢聊,人我先带回去了。”
“师父我也走。”胡黎站起来,化作本体爬上了南系玖的肩膀。
走之前南系玖不怀好意的对戌定曲说了一句:“当初自己拒绝的人家,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啊,好在鞠小姐的丫鬟应该就在门口,替你转告了,不必谢。”
他笑着离开了,戌定曲愣了半晌,直到两个丫鬟手忙脚乱的把鞠悦笙带走,才开口:“在下何处惹到过清光君吗?”
在座纷纷摇头表示不知,但是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个想法。
不要招惹南系玖。
也许一个小仇,他能记七年。
所以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呢?
“唔……”白榆睡的不安稳,在南系玖怀里扭动几下。
“别乱动,掉下去了。”
“……那你抱紧点。”
南系玖依言,收紧了手。
侧身走进玉宝阁,让小五和胡黎去打点热水,熬个醒酒汤送到卧房。
胡黎应声跳下去,说:“师父那个……他真的是小白哥哥,对吧?”
“怎么不是?”南系玖对他到:“你觉得哪里不像吗?”
“像……但又不太像,”胡黎小幅度晃着尾巴,说:“总觉得小白哥哥比之前,变了一些。”
“人就是会变的,”南系玖道:“但他却还是你的小白哥哥,久而久之,你就会明白了。”
“……所以师父是喜欢小白哥哥的,对吧?”
“居然是疑问句,”南系玖故作反思状:“看来我表现的不明显。”
“那,可是……”胡黎又说:“小白哥哥变了个样,你也喜欢?”
实不相瞒,白榆真实的样子和胡黎想象中很大不同,虽然确实是英俊的,但胡黎眼中的白榆要更加潇洒一点,更有威慑力一点,更像个侠客。
真实的白榆却多了几分“秀”的成分,光是看外表,恐怕会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而且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没什么威慑力。
“他是什么样不重要,我最先接触的是他的灵魂,爱上的也是他的灵魂,外表不过是构成他的一部分罢了。”
不知为什么,听见南系玖亲口这么说,胡黎才安心。
“……嗯,我就知道师父,不会是始乱终弃的人。”
想到之前的荒谬猜测,也让胡黎有些尴尬,说:“您去吧,我去厨房帮忙。”
南系玖欣慰点头,带着白榆转身走进房间。
直到放回床上,白榆都紧锁眉头,但他又突然睁眼,看见的正是南系玖的脸。
“……你,”白榆伸手,用食指点了点南系玖的鼻尖:“还、挺好看的?”
“……”南系玖一把握住那只手,将手移开,说:“我是谁?”
“……谁啊?”
“……”南系玖叹气,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期待。
要是能开窍的话,白榆早就该开窍了。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说我好看?”南系玖一边帮他脱外套,一边哄道:“白公子这么随便吗。”
“……我才不随便,”白榆迷迷糊糊的,但是说话还算有逻辑:“你是南系玖,我知道的……”
南系玖一愣,继而又问:“……那你为何一开始要说不认识。”
“因为我……”白榆嘟囔道:“因为我不好意思夸你。”
“……”南系玖忍不住轻笑,又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时常夸你。”
“我还没猜到你的心思呢,”白榆靠在他肩膀蹭蹭他的脖子,说:“等我猜到再说……”
“那你想知道我的心思吗?”
“废话,”白榆疑惑的看他,理所当然道:“不想知道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猜啊。”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想听吗?”
南系玖的声音压低了不少,具有一定的蛊惑性,恰恰这声音又在白榆耳边,耳旁都能感觉到热风拂过。
鬼使神差,白榆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感到天旋地转,自己竟被搂到了南系玖的大腿上坐着。
以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面对面,白榆再次直视他的黑色眼眸,不得不说长得太有欺骗性,勾人心魄。
南系玖的声音再低几分,有一种所以若无的威胁感:“不准和别人这么近说话。”
“不准随便把我让给别人。”
“也不准四处留情,做这么多人的大恩人。”
白榆越听越迷糊,感觉自己酒劲消下去又翻上来。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但他条件反射的反驳南系玖:“我哪有……和别人这样说话?我也没有把你让给你别人……我也没有四处留情!”
“你有,”南系玖不知道捏到他腰间哪一块软肉,白榆轻哼一声,微微蹙眉却听他继续道:“七年前,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