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强，终究还是你棋高一手！”
探视室里，隔着一面玻璃窗口，王小强和王常田相对而坐。
自从两人见面，就保持着怪异的沉默。
王小强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自然没有主动开口。
王常田进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响起了一声铃声，提醒着探视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王常田才长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了。
“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是农民的孩子，从小家里就穷。”
他开口第一句话，王小强就想笑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难道王常田还想博取自己的同情吗？
但是又还有什么用呢，自己现在就算想救他都救不了了，更别说自己根本也不想救他，一切都要等待法律的审判。
“七几年，你父亲应该还小，还没去当矿工吧，你可能不清楚，但是他肯定清楚，那个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吃过地瓜叶子，吃过槐花饼子，秫秫面，就是高粱面，高粱面是吃的最多的东西。
“要是能吃上一顿玉米面儿的窝窝头，那就算是过年了。”
“自从有一次，我生病了，家里人砸锅卖铁凑钱，把我送到县医院去看病。”
“我在那里认识一个小伙伴，一个职工家庭的孩子，他的生活，在我眼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他抬起了头，腮上的肌肉有点抽动的哆嗦着，然后又缓缓的低了回去。
“我做梦都没想过，真的，做梦都没想象过那样‘奢侈’的生活，当时我做过最美的梦，就是玉米面的窝窝头吃到饱。”
“白面馒头是什么，我那是第一次见，他还从菜里分给我了一片肉，一片肥肉，泛着油花儿，也就大拇指盖那么大。”
“那是我人生中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
王小强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他是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就算前世也没有。
自从他记事起，他老爹王怀仁就已经是当地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虽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他，但是物质上从来没让他缺过，从小就算是锦衣玉食的长大的。
又是沉默了一阵，王常田猛的抬起头，通红的眼睛仿佛发出摄人的光芒，眼角的皮肤抽动着，紧紧的咬住后槽牙，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
“从那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一定要不顾一切的往上爬，我一定要改变我的生活，我的命运！”
“我知道，学习是唯一能改变我命运的手段。”
王小强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王常田的语气也慢慢平静了下去。
“干农活的时候，我从来都是一心两用，书不离手，甚至我哥也会帮我干活，好让我腾出时间来学习。”
“不让我晚上学习，为了省煤油，我甚至去别人家偷过煤油。”
“没过两年村里通电了，我甚至在初中就学会了，怎么把电线搭到公共用电上，绕过自己家的电表。”
“后来住校了，我更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学习、再学习，没钱买辅导资料，我甚至都能借别人的硬生生手抄一遍。”
“就这样，我小学的时候三好学生拿的手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到了初中。”
“初中有很多镇上的孩子，他们的基础好，成绩也好，但是我凭借着这股劲头，最终还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了高中。”
“高中又是没命的拼了三年，吃着窝窝头就咸菜，我硬是把那些吃白面馒头的给踩在了脚底，考入了全龙国前几的沪海双旦大学。”
“我成功了，我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虽然学费是村长带着我爸和我，挨家挨户借的。”
“虽然我离开家乡，南下求学的时候，是全村的男女老少们一起送行的。”
“但是，我觉得我终于逃脱这个囚笼了，我终于摆脱了贫穷的农村，摆脱了这不堪回首的一切。”
“坐在南下的绿皮火车上，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当时我觉得已经真正的改变了我的命运。”
“但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这个世界远没有那么美好。”
“到沪海的第一天，我悄悄打量着这个大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熙熙攘攘，我的眼神里夹杂着向往与畏缩，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到学校之后，我穿着绿胶鞋，和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在同学们之间格格不入。”
“到处都有人打量着我，交头接耳的捂嘴直笑，说真的，看着他们光鲜亮丽的穿着，当时我深深的自卑了。”
“我与每个人都露出善意的微笑，但回应我的，从来不是善意，而是讥讽的笑容。”
“但还远不止如此，你能想象吗，我们班里最高那一档的贫困生助学金，竟然给了一个穿着钩子鞋的男生，我甚至是又过了十年之后，才知道那双鞋的价值。”
“各种比赛，我学习再好也没我的份，各种团队活动，我更是因为出身而受排挤。”
“在那个年代，甚至勤工俭学的机会都很少。”
“就这样，我拼了命才撑到了毕业，顺利的进入了一家报纸当记者。”
“我那时候的心态，你能想象吗？没钱、没背景、没人脉，不择手段已经是我没有选择的办法了！”
“三年后，靠着很多不可见人的手段，我顺利的升任了部门主任，可能是整个龙国升职最快的记者。”
探视时间已经超时了，但是没人过来提醒。
刚才再次响起提示铃声，王常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完全没有听见。
王小强有些唏嘘，王常田可恨吗？可恨！但是可怜吗？也可怜。
只是他没有守住本心，没有守住良知，甚至连法律的底线都没守住。
那就没办法了，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更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王常田的语气早已不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些激昂。
“人的欲望，就像高山的滚石一样，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