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凤凰奶啾捡到帝国太子后>第75章 行舟

  母星, 皇宫,御花园。

  这儿是斯潘瑟星紫雾花的专门种植区域,面积比其他种类的植物加起来还要大。

  紫雾花物如其名, 开起来蓬蓬勃勃,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酝酿成低空淡紫色的云雾, 宛若傍晚时分最瑰丽的霞光。

  这种来自已经消亡的斯潘瑟星的花朵,是全宇宙最后的遗留。

  老皇帝平日里对花儿们宝贝得不行,一有空就要去看看, 比探望自己的亲儿子们都勤得多。

  他爱惜它们,就要求其他人也得同样珍惜;哪怕花瓣枯萎零落成泥, 也决不允许采摘——任何人都不例外, 包括他自己。

  然而今日, 戴着纱帽的女人拿着一支细颈的白晶花瓶,弯着腰,将一朵朵在春风里开得正浓艳的紫雾花摘下来, 插在瓶子里。

  她穿着一袭红裙, 裙摆很大, 是不规则的流苏状。

  偶尔动作幅度大时, 转身就是开出一团烈火。

  侍女跟在后面,左右手还各有一支已经塞满的了花瓶, 白晶质地在光线下显得明润清冷。

  女人想要探身去够更里面的一朵紫雾花, 又怕裙子沾到泥土,一手提着裙摆, 不得不把花瓶放在地上。

  侍女很有眼力见地放下自己怀中的那几个, 捧起她的, 笑盈盈道:“小姐今天的裙子真是太漂亮啦, 还是这种明艳的颜色更适合您。”

  她是怒岭星系领主的独女,侍女也是她从本家带过来的。

  以前在怒岭主星叫她小姐,哪怕她嫁入皇宫这么多年,抚养的皇子都已经二十岁了,她依旧这么叫她。

  在整个皇宫,整个宇宙都称她为王妃时,只有侍女还记得她曾经是谁。

  王妃抿嘴一笑:“是嘛。”

  “当然啊。”侍女拨弄着花瓶里几枝互相挤压到的紫雾花,说得很认真,“前段时间您总是穿一身黑……当然您穿什么样的颜色都好看;只是,红色会显得更明亮些呢。”

  王妃笑了笑,没再说话,专心摘花。

  侍女心中有些不安,紫雾花可是陛下的最爱,千叮咛万嘱咐任何人都不可以碰。

  她们早些时候进御花园时,守卫还重复了一遍这个规矩。

  结果王妃还是……

  虽说王妃是老皇帝现在唯一的伴侣,算不上平起平坐,那也是万人之上;可陛下对紫雾花园有着出乎意料的重视,侍女很担心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她们私自进来破坏,王妃倒不会怎么也,可是自己……

  “别担心。”王妃头都没有回,却看穿了一切,“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会轻易动怒的。”

  她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

  侍女怔忪片刻,反应过来。

  是啊。

  陛下现在……

  花园小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侍女一个激灵,以为被逮了个正着。

  她回头一看,却笑了:“小姐,您看谁来了!”

  王妃抱着一大捧紫雾花转身,裙摆的火焰烧灼过大片的花朵。

  她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妈妈平时喜欢去哪儿,我这个当儿子的还能不了解吗?”谢狄川快步走过来,从她怀中接过那捧紫色,“我来吧。”

  他半蹲在花瓶旁边,丝毫不嫌弃这种事情精细琐碎得烦人,把紫雾花一朵朵抚平花瓣,错落有致地插进去。

  “花瓶您还喜欢吗?”谢狄川问。

  侍女插话道:“您去θ-822星系出个差都没忘给王妃带回来白晶花瓶,她喜欢得不得了呢。”

  “喜欢就好,下次我去再给您多带一些白晶的制品。”

  谢狄川抱起花瓶,另一手挽着母亲,眺望云蒸霞蔚的紫色花田,叹道:“这花开得真好看,可惜父亲平日里都不让我们来这里。”

  王妃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喜欢这种花吗?他明明对其他植物都不是很在意,打造御花园也只是传承前人罢了。”

  谢狄川:“……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不过您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平日里没有见过他对哪种植物特别上心,除了紫雾花。”

  王妃也转过视线,微微笑:“因为这是皇后生前最爱的花。”

  不仅谢狄川身体一僵,他们后面的侍女也愣住了。

  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陪同王妃来摘紫雾花,从来也没有想过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原来……是这样吗?

  但若真是如此倒也能说的通了,老皇帝那种不懂欣赏的人,怎么会如此呵护娇艳的花朵。

  谢狄川看向怀中,顿时觉得那花瓶里装的不是花朵,而是定时炸弹。

  王妃见他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你这么怕做什么,你父亲又不会因为这个而惩罚你。”

  “我倒不是怕父皇。”谢狄川小心翼翼,“只是,您……”

  “你怕这花勾起我的伤心事?”王妃停下来,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别想太多,这只是花而已,我也喜欢漂亮的花。刚才做什么去了?”

  谢狄川仔细端详母亲,见她神色真的没有异状,才放下心来:“在和褚聿舅舅视讯。”

  帝国元帅褚聿,是怒岭星系领主、也就是王妃父亲的门生。

  领主收他为义子,多年来,元帅与王妃都是以兄妹相称,也正因此,三皇子喊他舅舅。

  王妃点点头:“他最近如何?联邦战事繁重,他估计也不轻松吧。”

  褚聿携帝国军驻扎的NN-36星系位于阿尔法象限和德尔塔象限的交界处,也离正在疯狂打仗的赛瑟纳林联邦不远。

  元帅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尽管老皇帝不会让他靠近母星势力中心,但该给的倒是没少过。

  “NN-36有几颗偏远的星球离赛瑟纳林太近了,受到了波及,不过舅舅出兵很快,算是平定了。”谢狄川抚了抚胸口,夸张道,“幸好,幸好。”

  王妃见他那一脸夸张的表情,笑骂道:“你舅舅做事,还轮得到你这小子不放心?”

  谢狄川嘿嘿一笑。

  他在外面是滴水不漏的皇子,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在母亲面前,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孩子。

  王妃问:“晚上怎么安排?”

  谢狄川回答:“约了卡洛斯小姐共进晚餐。送她回家之后,去梅子岛区见纽曼·布鲁斯。”

  王妃直接跳过了未来儿媳妇的话题,一旦确定了联姻能将卡洛斯上将的势力牢牢握在手中之后,至于这个姑娘本人如何,儿子与她相处得又如何,她都不关心。

  但她关心另一个人:“纽曼爵士是个非常深谋远虑的人,你应该多和他学习。”

  谢狄川低头:“我会的,妈妈。”

  她抚摸上儿子的面庞:“你已经长大,这些事儿也不需要我操心了。帝国的荣光将照耀着你日后的路——你的未来,也将成为帝国的荣耀。”

  谢狄川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们站在深深浅浅的紫色波浪中,嗅着叫人心旷神怡的花香,不知是谁先提起。

  “太子即将动身前往赛瑟纳林。”他们看向彼此因血脉相连而相似的眼眸,“暂定日期,三天之后。”

  *

  3.5个标准时后,梅子岛区,飞行车上。

  母星六个大区中,风景最美、最适合度假的,当属兰卡姆多湾区和梅子岛区,尤其后者拥有景色壮丽的栗源湾,更是有钱人置办房产的热门选项。

  不仅奢靡贵族布鲁斯家在栗源湾有座庄园,就连那个一向不懂享受的长兄,竟然也有自己的私人住处。

  不过谢狄川倒是没去过。

  他从来不在谢恺尘邀客的范围之内,小到生日派对,大到人生规划。

  童年时还会因没能参加太子的生日感到伤心和愤愤不平,如今想来,实在是幼稚得可笑。

  他见过的美景太多了,没心思去欣赏窗外。更何况现在夜色沉沉,也没什么看头。

  车厢是密闭的,晚餐时他沾了点卡洛斯小姐的香水味儿,直到现在还叫人头昏脑涨。

  他并不喜欢卡洛斯,她实在是太无趣了。

  明明是上将的孙女,却一点儿也没遗传到军人的血性和风骨,反而像个古时候所谓的大家闺秀那样,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做女红。

  柔柔弱弱,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哪里能看出来是将门之后。

  相比之下,还是独立的,最好是带刺儿的,更吸引他。

  谢狄川降下车窗,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冲散香水味。

  他打开腕机,看着被置顶的联络人,达茜·肯,以及自己发出去一排消息后面已读未回的标志。

  上回和达茜通话,对方说是要去NN-36星系参加一个模特什么什么的活动,一周就回来。

  这都几天了,他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一条收到回音。

  要是可以的话,谢狄川真想现在就启程去NN-36看看对方到底在做些什么;同时,又不免为容易被联邦战火波及的地域所担心。

  哪怕NN-36是个非常辽阔的星系。

  但他清楚,自己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只会让达茜小姐讨厌自己。

  母亲不会允许自己娶这样一个身份低微、在她眼里还是“艳星”的存在,而他同样不愿在婚后和其他女人保持不伦不类的关系——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哪怕他对卡洛斯,或者将来任何一个要娶的贵族小姐毫无兴趣,但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再走一遍自己的童年。

  简单来说,对达茜的追求,用强硬的手段是没用的。

  他希望起码在自己结婚之前,她能自愿与自己一同享受欢愉。

  其实谢狄川很清楚,达茜·肯对自己所有的温柔都是表象,是因为自己贵为皇子,身份差异的巨大令她无法拒绝。

  不过没事儿。

  他的口味就是这么俗套,喜欢带刺的。

  谢狄川抚摸着联系人图片上达茜巧笑倩兮的侧颜,她在他面前,哪怕是装出来的柔软,也是和封面、走秀时的超模达茜·肯很不一样的。

  就算是装出来的。

  只要够天衣无缝,他可以不介意是演的。

  他笑了笑,打开腕机的光屏,一张小小的三维地图投射在眼前。

  他放大NN-36星系,寻找达茜说的模特活动的星球坐标。

  嘶。

  谢狄川拧起眉心。

  星球当然是存在的。就是这个地方,怎么……

  *

  与此同时,首都区,皇帝寝宫。

  玉台重新被摆在了房间中央,红白相间的蜡烛也再度燃起。

  老皇帝和衣而卧,躺在宛若灵柩的玉台上,经过基因修补手术的脸比真实年龄要年轻些,可和他想要达成的状态相比,又疲倦苍老不少。

  但这些他都已经没空去操心了。

  他的身上贴满了各种监测装置,玉台旁大大小小数台检测仪器上显示,哪怕投入了不计其数的昂贵药材和器械,老皇帝全身的器官都陷入了死寂。

  只剩微乎其微的心跳,和一缕烟似的残存精神力,随时都会彻底泯灭。

  然而再怎么微弱,这些仍然是生命体征,医生依旧不能宣布他的死亡,帝国也仍然拥有它的帝王。

  他的孩子们,也只能是皇子。

  皇室的医生和疗愈师一直守在这里,每三个小时换一次班,确保皇帝身边永远有最及时和最精确的评估。

  说得直白点儿,也就是在掐点等着他什么时候死。

  他从阎王殿闯出来过的那一回,是失踪的长子回到皇宫;

  他从地狱烈火中幸存的那一次,则是长期精神力□□的太子带了自己的小灵宠来。

  每次都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只可惜,这回太子与那只小鸟儿都不在。

  所有人都不觉得,奇迹还会发生第三次。

  医生和疗愈师各自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重,他们不可能在这儿玩PADD和聊天;但是也的确没什么事做,真要出问题,仪器警报会提醒他们的。

  门口的骚乱让两个人同时清醒过来,带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激动和庆幸看过去。

  经过一番争执和交涉,守卫放行了两个人。

  王妃和她的贴身侍女。

  王妃今天又穿了一身黑,还戴着面纱,如同守灵。

  怀中抱着慢慢一大捧紫色的花,在蜡烛晃动的红光中显得很是妖冶。

  老皇帝开始生病之后,她就搬离了皇帝的寝宫;而在他几度病重时,她从来不曾来看过。

  今天……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两人向王妃问好,后者颔首,让他们离开。

  医生和疗愈师面面相觑,他们的职责是在这里守着皇帝寸步不离,直到下一班交接。

  然而王妃的意思很清楚,要这里清场。

  这不合规,他们不敢擅自行动。

  然而王妃说:“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帝国是一夫一妻制,理论上皇帝的妻子只能有皇后这一个头衔。

  可她却是不伦不类的王妃。

  尽管从法律和民意来看,她都不能算做子民的母亲,和帝国另一位执掌大权者,但毕竟是皇帝唯一的伴侣。

  王妃命令的重量究竟高过谁,低于谁,好像也没有人仔细研究过。

  这也同样是为何守卫会让她进来的原因。

  他们正犹豫着,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侍女冷声道:“不要让王妃说第二遍。”

  医生和疗愈师同时感到一阵威压,一时间不知究竟来自于王妃,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侍女。

  他们再次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陛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还是先别惹着王妃比较好。

  忙不迭脚底抹油跑了。

  待那两人离开后,侍女锁上门,细心关掉了所有的监控。

  王妃走到玉台旁,低头看着病人比纸还要苍白无血色的脸。

  这是她的君主。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她看着他那张看了二十年的、却又在此刻显得很遥远的脸,掐断了紫雾花的根茎。

  她采摘它们花了很大功夫,而且总是温柔得像对情人。

  此刻摧毁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花瓣明明是淡而柔和的浅紫色,可根茎流淌出来的,竟然是深到发黑的黛紫。

  侍女找来小碟子,用来盛紫色的汁液,没让它们淌到王妃的衣服上。

  哪怕它们都会藏匿于黑色中。

  满满三个花瓶的紫雾花,最终收集出来的也不过这么一点儿而已。

  王妃拔下老皇帝的点滴,将花汁小心地推进吊瓶中,再重新连回去。

  她是第一次这么做,动作迅速,神情冷静,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排练千百遍。

  透明软管中一滴滴坠落的无色药液,很快染上了魔咒。

  侍女帮助王妃做完这一切之后,便退到角落的阴影中。

  王妃耐心地站在玉台边等待。

  不消多时,已被医生和疗愈师团队在心中认定已经死亡、像一株彻底失水植物的老皇帝,竟然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比他本人要老态龙钟得多,瞳仁浑浊不堪。

  倒映出的,也并不是王妃的影子。

  他开口,讲出的全是碎掉的字。

  “心……”

  那一声好似不是从嗓子里发声的,而是宇宙深空传来的亘古回响。

  王妃俯身,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槿……”

  “槿……心……”

  王妃十分娴静温柔地笑了笑:“陛下,您看清楚了,我不是她。”

  皇帝根本不去听她在说什么,也不去管到底谁在。

  他还在翻来覆去念叨那两个字,每破旧地发出一声,所有的检测仪器都在疯狂地尖叫发出警报。

  好在寝宫的隔音极好,侍女赶紧跑去拔掉电源。

  世界重新寂静下来。

  皇后还倚在玉台旁,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您在皇后仙逝后不久就娶了我,全帝国的人都以为您一定深爱我。或者,说得难听点儿,也不知我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让您如此神魂颠倒。”

  她的手指在皇帝的眉头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眷恋的老情人。

  可眼神凛冽如刀。

  “太子和狄川差了多少呢?四岁;可皇后殿下是什么时候病逝的?太子十三岁那年。”她轻笑,“我和我的孩子受了多少年的委屈。到头来,还要被那些人道貌岸然地指责。”

  “真正该死的人,是我们吗?”

  “当然是您啊……我的陛下。”

  老皇帝对她的逾越之言毫无反应,还在试图抬手摸摸她的脸。

  当然,他的肌肉和神经并不支持他这么做。

  他行将就木,把她当做另一个已逝之人。

  唯一活着的人,只觉得这一幕分外好笑。

  “其实我倒也没有很讨厌小太子。可惜他挡了我儿子的路。”王妃叹了口气,“您当年又何尝不是用了同样的手法,对您的血亲同胞姊弟呢。”

  “据我所知,您并不是长子呢。”

  “所以,我也只能算得上学习您而已——全帝国的人都在这么做:以您为楷模。不是吗?”

  “您曾经疼爱太子,是因为他是皇后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唔,或许‘东西’不是个什么好词。不过我想您会理解的。”

  “您喜欢狄川,是因为他让您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王妃语调淡淡,“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惜铲除所有障碍,也要爬到帝国的顶端。我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在复刻您的路呢。”

  “再怎么表现得对皇后一往情深的样子,也改变不了您三个儿子各自相差两岁、都是在皇后在位时出生的事实。”王妃像是想起了什么悠远的回忆,“人人都说我应当痛恨皇后,她抢走了所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东西;但相反,我不仅不恨她,反而很佩服——或者说是钦慕也没什么问题。只可惜我从未与她真正打过照面。”

  她垂下指尖,拂过老皇帝徒劳张大的眼睛。

  “其实您哪个儿子都不爱。您哪个女人都不爱。您这一生,爱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皇帝的嘴唇颤抖,声带蓦地被扼住,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只有那两个字,依旧在喉咙里滚动。

  「槿……

  ……心。」

  王妃笑了笑。

  “您根本没有心。若是有,也请让我……为您亲手剜出来吧。”

  *

  母星星系,无名荒星,森林边缘。

  老两口激动得脸颊通红,字儿都说不清楚了:“快快快,您快请进,请进……”

  “殿下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您看我们这个屋子这么乱……”

  谢恺尘微微一笑:“您二位不必如此客气。”

  他让侍从等在门口,在老夫妻的左一句“殿下”右一句“哎呀”中进了门。

  老爷爷给他倒了杯热茶:“殿下尝尝,这可是醴泉水泡的,里面的花茶也是我们自家种的,很受欢迎呢!”

  谢恺尘呡了一口,的确清香扑鼻。

  老婆婆手里有个小的多的多的碗,迷你得像小孩子的玩具。

  她左看看,右看看,搜寻未果,神色有些茫然,拽了拽话痨的老伴:“老头子,那个……”

  老爷爷虽然平日里总是被老伴数落年纪大了脑筋不灵,真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和老伴很有默契,不用她说完也知道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见到太子过于激动,可他心里也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好像少了什么。

  那只总之在太子肩上、手里、身边的软乎乎小毛球,那个叽叽啾啾的小幼崽,哪里去了?

  谢恺尘放下杯子,抬起头:“您不用找了,小叽今天没有来。”

  老人们对视一眼:“这……”

  “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谢恺尘的神色有些疲倦,但对着这两个曾经救过他,给过他家一样温暖的恩人,语气还是尽量放得柔和,“我希望您二位能帮我找到那只……”

  他顿了顿。

  一时间有点想不出去种属名称。

  于是还是用了第一印象的描述。

  “那只,红色脸,黄色毛的……猴子。”

  老爷爷一脸问号。

  老婆婆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是山魈吗?”

  原来叫山魈吗?

  这方面知识实在欠缺的太子沉默了下:“……是。”

  老婆婆问:“我们能知道您找它是为了什么吗?”

  老爷爷补充:“它是森林的孩子,并不是我们的宠物,偶尔会来讨食,但我们也不确定它的行踪。”

  谢恺尘轻轻吸了口气,把在凤凰记忆中看到的那些幼雏与山魈相处的片段,一一转述给老人家听。

  尽管小叽没有明确说过,但谢恺尘知晓,对无父无母无族群的小家伙来说,在森林的那些时日,红脸猴……不,是山魈,于他而言就是监护……猴般的存在。

  甚至连小叽如何学会飞行,如何种下最爱吃的太阳花,都离不开它的教导。

  这只猴……山魈掌握着很多秘密。

  纪攸成长的点点滴滴,它都有所了解,也清楚凤凰在成长过程中会变换出不同的形态,比如迷你的幼雏态,比如瑰丽的凤凰原身。

  如果说凤凰是神明集天地灵力化出的神禽,那么山魈仿佛神明钦点的传达者与守护者,确保小家伙能够平安度过脆弱孤独的童年。

  简直是天选之猴。

  如今凤凰失踪多时,走投无路的太子竟然绝望到向一只动物来求救。

  或许山魈和小叽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也说不定。

  只要能找到凤凰,别说是一只猴子了,就算是一只蚂蚁,谢恺尘也会试试看。

  老两口听了他的请求,不约而同露出为难之色:“不是我们不想帮您,陛下,只是我们实在是不懂它的意思啊。”

  “往日的沟通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受伤了,比如饿了肚子。但您这样的问题,实在是……”

  谢恺尘蹙眉。

  他原本打算找一个灵语者陪同翻译,但灵语者能够明白灵宠的意思,是基于两者所各自拥有的精神力通过某种通识方法发生共振。

  简单来说,将两股无线波调到同一个频道,就算对接上了。

  问题是山魈并不是任何人的灵宠,没有与人类进行过联结,或者说它压根没有精神力;基于这种前提,就算是最厉害的灵语者也没办法探知它的想法。

  他把希望寄托于和山魈看起来颇熟稔的老两口,现在看来,这份希望也破灭了。

  老两口深知小奶啾对于太子的意义,也同样非常担心小凤凰。

  见他极力掩饰之下的魂不守舍,叹息自己帮不上忙。

  老婆婆道:“要不,殿下多留几日,或许那小家伙过两日就会来找我们了。它能听懂我们讲的话,只要您跟它说清楚,很可能就有……”

  谢恺尘摇了摇头:“公事繁忙,我没办法留。”他指了指自己的腕机,“你们有我的私人频段,如果它什么时候来了,请联络我。”

  老两口点点头。

  老爷爷迟疑:“殿下是马上就要……”

  有人敲了敲门。

  老婆婆应声后,副官走进来,向二老打了招呼后,躬身:“殿下,该启程了。”

  老婆婆惊讶道:“这么快!”

  副官道:“两位老人家,我们殿下有很要紧的事要处理,没办法陪您多聊了。”

  他们连连摆手:“不要紧不要紧,殿下忙正事,正事重要啊……”

  又进来一个副官,和先前那个一起扶着老人家站起来。

  谢恺尘戴上黑色的军用手套,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好的,殿下下回再来,一定多坐坐。”

  谢恺尘很淡地笑了一下,向外走。

  老人们谢了两位严肃的军官,互相搀扶着。

  有了醴泉和凤凰灵力的帮助,他们的腿脚已经好多了,可惜太子个高腿长走路带风,他们跟在后面还是有点儿踉跄。

  “殿下!”

  谢恺尘停下脚步。

  “下次,下次再来啊!”两人的语气和眼神有浓浓的不舍,“您会找到小家伙的!”

  他们无儿无女,尽管说把太子殿下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些太僭越,可他们也是真心对谢恺尘好。

  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能偶尔也做做自己,而不是仅做一个殚精竭虑的称职皇子。

  谢恺尘束起了长发,于风中向他们挥了下手:“借您吉言!”

  没有什么比这个祝福更好了。

  老两口房子的三百米之外,有一艘小型飞船。

  二十分钟后它即将升空,尔后进入停泊在太空港的母舰。

  那艘便是帝国著名的S级战舰“天使号角”。

  它将在太子的带领下,出征赛瑟纳林联邦。

  *

  阿尔法象限,克罗诺斯星系,“血弥撒”下属甲级星舰。

  航程距离最近的空间站还有四个标准时。

  纪攸选择了和鸟形态时所用的同样拙劣方式,同林小草兵分两路,去寻找“啾宝”。

  他清楚如果“啾宝”单独行动,还找不见踪影,会让林小草更加担忧,号召游客中其他直播间的观众,把星舰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小鸟儿来。

  那样就麻烦了。

  所以他先前一直营造着奶啾会待在巨兽身边的假象,然后自己再从另一边抄近路,先去找涅拉。

  只要在林小草找到涅拉时变回小鸟的样子就行了,至于人形态的自己去了哪里,反正姑娘也听不懂鸟语和兽语,叽里咕噜敷衍一下,再及时切换回去。

  等到了空间站,就说涅拉已经带着小鸟离开。

  至于去了哪里,林小草就是想知道,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

  听起来是个既符合逻辑又很缜密的安排。

  啾啾觉得自己很棒。

  不过事实不会完全按照他的想象来。

  纪攸在机甲库里找到涅拉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巨兽见到他终于回来,开心地甩下吃到一半的钢铁架子——

  没错,这群坚硬无比的巨大机甲,各个都是B级以上,甚至还有几台A级。

  可惜无论造价多奢侈,全都成了涅拉的零食。

  真的有动物把金属当食物吗?

  还是在磨牙?

  这就是传说中的食铁兽吧!

  难怪人类对德尔塔象限充满了恐惧,一个所谓的伴生兽都有能在不被精神控制的情况下吃光大半个仓库,它的主人、这个象限的真正住民,得是何等的凶残?

  ……不对不对,想远了。

  重点是,要是被人类看见这一幕,他们还能放心让涅拉一起进入空间站吗?

  小凤凰的思绪一时有些乱,不知该让涅拉加速吃完、还是藏起来。

  又或者,现在面临危机的不是涅拉,而是自己。

  雌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兴高采烈地把机甲手臂扯下来嚼吧嚼吧:「汝要尝尝吗?」

  “不、不用了……”思来想去,纪攸还是决定先处理自己的窘境,“我得,我得快点变成小鸟。”

  小神禽在涅拉面前从巴掌大的小毛球变成了人类形态,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后者非但没有对此表示惊愕或者恐惧,反而充满了赞叹。

  涅拉也成了全宇宙第一个见识过他三种形态的存在。

  有意外的成分在,也有信任在。

  那个至今不知晓是谁的“苏小姐”,莫名成了他与它之间坚实的桥梁,让凤凰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让巨兽笃定地认为自己该保护小鸟。

  那双棕眼睛好奇地盯着他:「汝很奇特。吾年岁已高,可从没未过可以变成人类的动物。」

  不过比起过于迷你的小鸟,雌兽显然更喜欢漂亮的人类少年。它说,他美丽的长发让它想起了主人。

  涅拉直立近三米,对于此刻人类形态的纪攸而言,只不过从一个超级无敌庞然大物,变成了庞然大物。

  这个未曾孕育过子嗣的雌兽,已经完全把小凤凰当成了自己的幼崽。

  它张开双臂,把少年抱在怀里,满足地rua了rua,喟叹一声:「苏小姐幼时也总如此玩她的洋娃娃。吾早就想试试看……原来是这种感觉。」

  完全被当成玩具捏捏的小凤凰:OvO?

  啾啾最喜欢被ruarua啦=w=

  ——等等,现在不是做游戏的时间!

  机甲库有舰船全局监控,会实时将有动态的镜头推送到主画面。

  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或工作的现在,一层层“逛”的林小草就很好发现了。

  纪攸瞄了眼,姑娘离这儿只有两条走廊的距离。

  他挣扎着从像个大毯子一样的涅拉身上爬起来,急地在原地转圈圈。

  雌兽好奇:「汝在做何事?」

  “我……”他简单说了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原因,“我想现在就变回去,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先前发觉“变身”的秘诀是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且基本都与谢恺尘有关。

  眼下他急于找到自己的伪装,既不伤心,也不害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是没法缩小。

  小美人脸颊红彤彤,眼睛也水汪汪的,像被欺负了似的。

  这样无助地看一眼,任谁都会心软。

  涅拉的大爪很轻地碰了他一下,一脸恍然大悟:「吾明了,汝想要变态。」

  纪攸:“……”

  感觉哪里不太对。

  雌兽可见不得幼崽受委屈:「吾有一计,或可助汝。汝言,汝需要念及饲主,方可变态。汝可有与饲主之信物?」

  小凤凰眨巴眨巴眼睛,慢半拍才明白这文绉绉的一句话。

  信物……信物……

  啊!定情信物!

  他弯腰解开脚腕上的红绳,绯红藤蔓乖巧地收起刺,缠着他的手指。

  凤凰轻轻摇了下那颗小巧的琳琅球,金丝软玉包裹下的翡翠莹莹一亮。

  “这个。”他展示给涅拉看,语气又骄傲又眷恋,“是约阿诺送我的定情信物呢。”

  涅拉的体型看小奶啾就已经够费劲了,看这个米粒大的珠玉,实在强兽所难。

  还好她精神力足够强大,分出了许多枝去描摹翡翠石的形状,然后投射在脑海中。

  「吾认得这个。」涅拉眼睛都亮了起来,「是苏小姐的东西!是她最爱的饰品。」

  它欣慰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顶:「汝果然是吾主相识之人。吾主将如此珍爱之物赠予汝,汝定是她珍重之存在。」

  小凤凰:“诶?”

  这不是约阿诺的吗O.O?

  为什么会是苏……

  涅拉没在意他的困惑,教他使用方法:「汝在想要变态之时,只需集中精神力,注入翡石。翡石乃我族神物,佩戴此物者,皆可自由变态。虽然汝非我族人,但汝得到吾主认定,神石同样会助汝得偿所愿。」

  变、变态……

  好奇怪的说法……

  约阿诺送他的这颗原本是耳坠的宝石,和涅拉、涅拉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凤凰握住琳琅球,闭上眼,懵懵懂懂地学着人类的样子双手合十许愿:“请让我变回啾啾吧。”

  红藤蔓调皮地从他指缝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它一直待在凤凰小殿下的脚踝,视野太有限。

  难得能看看上面的风景,呼吸呼吸高一点儿的空气,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浅金色的凤凰灵力滴在宝石里,和其内贮存着的、属于太子的白金色精神力缠绵在一块儿。

  红藤很快被溢出来的耀眼光芒所淹没,吓得呲溜一下缩回去了。

  小凤凰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好像趴在一朵云上。

  云是什么感觉呢?

  小鸟还没有飞那么高过。

  不对,现在在星舰上,可比云高得多了。

  连万千星辰都在脚下。

  但是。

  他的星星……

  那泛着连绵金光的云完全裹住了他。

  意识有片刻的模糊。

  凤凰在那珍贵的空白中,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以后都能自如地……嗯,变态,就能一直陪在人类先生身边了。

  那样该有多美好呀。

  走廊上,林小草脚步匆匆路过机甲库,又折了回来。

  她狐疑地从敞开的门缝往里面看,见到坐在一堆破铜烂铁上打盹的巨兽。

  阿啾弟弟说,啾宝应该和它待在一块儿来着。

  ……咦,她突然发现,为什么漂亮弟弟和小鸟儿名字里都有“啾”这个字?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吧!

  带着奇妙的新发现,她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一定是特别的缘份~才可以一路走来变成了一家人~

  苏小姐的真实身份应该能猜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