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
七海将手松开。
圈住整个身子的温暖转瞬即逝,心下蓦然有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现在感觉怎么样?”
伊橘眼帘微垂: “想去睡觉了。”
“那就去睡吧,我过会整点还有一个会议要参加,可能会有点晚。”
“好。”
伊橘点点头,拿上已经空的杯子走出门。
客厅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他洗好了杯子,回房前顺手关掉了几盏。
打开卧室的房门,浓稠的夜色犹如潮湿的泥泞般涌入,落地窗前倒映着街道上闪烁着红灯的车流,马路边的照明灯灯勾勒出炫目的彩带。
他拿好换洗的衣物去了浴室。
隔壁,七海重新坐回到书桌后,亮起的计算机屏幕上弹出来新的消息。
他将搁在一旁的无框眼镜重新戴上,耳侧传来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
视线在文字的第一行停留了五分钟之久。
难得地出了神。
-
这几日过得格外平淡。
七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大多时间就只有伊橘一个人,只有夏油杰和灰原偶尔会过来帮忙带个饭。
一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当天早上,天都还是灰蒙蒙的,伊橘便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侧的被褥平整,摸上去一片冰凉,七海昨天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他穿好衣服下床,按部就班地洗漱好,将冰箱里的三明治拿去微波炉叮一下了。
阳台上透进来一丝微凉的风,他昨天晚上没有关好窗户。
伊橘静静地坐在那,独自吃完面前的早饭,将餐盘和筷子都洗好,晾晒好,走回客厅。
原本预定好的闹钟这时才刚刚响起。
他昨天晚上就没能睡着,早上不知为何也很快便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困意不论如何都不来。
失了看手机的兴致,也懒得从床上爬起,索性就这么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
他坐在沙发上,翻着手机的聊天记录。
只有寥寥几人,没有一条新消息。
七海也只是在昨天下午匆匆打了一通电话后便没了消息。
伊橘点开通讯簿,看着存下的唯一一条号码。
犹豫半晌,按下——
“嘟嘟,嘟——”
不出意外,对面传来是的无尽的忙音。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地丢到一旁,闭着眼睛躺倒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挡住了自己的眼。
不知过了多家,家门外忽而响起了一阵门铃声,紧接着有人敲了敲门。
伊橘走过去打开,就看见两个陌生的面孔。
他们穿着一身统一的制服,内里的衬衫熨帖,和七海每日穿的是同一套。
“您好,宫村先生。”
两人朝他颔首,其中一个娃娃脸道: “我们是负责接送您去本部的工作人员。”
今天是一周之后,也就是预定回归现实的日子。
伊橘的半个身子掩在门后,看着面前的二人,张了张嘴巴: “我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您只要带上人就行。”娃娃脸说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了一份证件,举到伊橘的面前, “这是我们的证件,并非民间冒充组织,所以您可以放心。”
伊橘的视线在那张名片上轻轻扫过,重新看向面前的二人: “没事,我直接跟你们走就行了。”
对面的人不卑不亢,伸手指着楼下,公寓对街处停着的一辆车: “我们的车停在楼下,另外两位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另外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夏油杰,另一个就应该是这次新周目选出来的人选。
伊橘拿了玄关抽屉里的钥匙塞进了裤兜,关上门,跟着两位管理人员走到楼下。
这处狭小且老旧的小区内蓦然挤进来了一辆高档车,显得与这里的气氛格外格格不入。
周围路过的人都是好奇地想车内投出了探究的目光,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三人走至后座的车门前,那位娃娃脸上前一步,帮他将车门打开。
“宫村先生,请。”
他朝着伊橘弯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从敞开的车门可以望见里面大致的景象。
夏油杰衣着得体地坐在里边,脱下了他最爱的袈裟,换上了一身称得体型修长的衬衫和黑裤。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深深低着头看不清模样的女孩子。
她长长的刘海垂在额前,完全遮住了眼睛。下半张留露出的嘴巴紧紧抿着,好似在十分害怕着什么一样,双腿绷直,整个人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伊橘爬上车,夏油杰的视线也顺势落在了他的身上。
外面的两个工作人员走到前座,分别坐到了驾驶座和副驾的位置上,其中一人全程保持一言不发地状态看着后座三人。
轿车缓缓向前行驶,窗边的景象在不断倒退着。
伊橘转过头,看着外面的掠过的街景,默不作声。
“怎么样,昨夜睡得还好吗?”
倏忽间,夏油杰调侃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
他双手抱胸,一个人独霸了一整条座位,坐姿懒散。
伊橘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将脑袋又转了回去,胳膊搭在车窗边,杵着脑袋: “还行吧。”
夏油杰仔细端倪了一番他面向自己的侧颜, “我怎么看你的黑眼圈好像又重了,昨天激动地睡不着觉了?”
确实睡不着觉,但也不是激动的。
伊橘不欲多搭理他,于是便没有回话。
夏油杰也不继续热脸贴冷屁股,耸了耸肩,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那个……”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软糯又带着颤音的女声从一侧响起: “那个,你们就是上次一起出线的那两位吗?”
“这么难的副本……你们也是先前就组好搭档的吗?”
扭头一看,那个从上车到刚才都一直缄口不言的女生正缩起脖子面向二人,但面前厚重的刘海依旧阻隔着视线。
她似乎很害怕,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书包,刚才全程缩在那,嘴里时不时就在念念有词着什么。
原本还以为是个性子怪癖的人,倒是没料到会主动搭话。
“不是,我们之前不认识,只是上个副本恰好一起出线了。”夏油杰一把捞过伊橘的肩膀,佯装关系很好的样子,整个人都就差直接挂在了伊橘的肩膀上, “实际上我们的关系最多也只能叫作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两个人的画风迥异,表面上看年龄也差得很多,确实也不像是先前会认识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抱歉。”那个女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书包抱得更紧了。一张脸因为刚才的窘迫而微红,几根手指也不自觉地摩挲起来。
“没有关系。”伊橘轻声回道,重新转回头,双目一直看着窗外掉落下来的微黄的树叶。
短短几句交流的时间内,伊橘很明显地能感受到一股来自于前座二人的探究的视线。
但是他们也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开着车,偶尔会回头看一下身后三人的状态。
倒更像是在押运犯人一样。
车子很快便穿过一片街道,开上了那座离开市中心的桥,行驶在人烟渐渐稀少的郊区,在一所高楼附近停下。
几人从车上下来,娃娃脸一边带着伊橘三人往大楼中心走,另一位先行离开去停车。
“这里是本部,游戏大厅就在你们现在脚踩着的地底下。”娃娃脸走在前头,一边同身后的几人简单介绍: “因为每日进出副本的人流量太大,地面上的道路负担不起,于是就重新搭建了一个新的通道,专门用大厅后门的电梯进行传送。”
他在前面一丝不茍地说话,后面的三人却没有一个是在听的。
夏油杰正吊儿郎当地落在最后面,环视着周围的景象。
伊橘则是盯着脚下的路出神。
那个女生将手里的书包掂了掂,重新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下一秒就会不见了似的。
她走在伊橘的后面,看着周围无人居住的房子和磨损严重的汽车,一时间有些害怕地瑟缩了脖子。
夏油杰有些好奇: “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如果是在本部附近的话,不应该会没有人住吧?”
低着头许久的伊橘蓦然抬起下巴,朝着娃娃脸左前方的某处点了点: “那里埋着什么?”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了过去,瞬间便认出来那个东西的轮廓——一只人手的骨骸。
只不过它已经并不新鲜了,而是像皮包骨一般软塌塌地躺在那,也看不见主人完整的身体在哪里……不知道放在那风化了多久。
“因为总部里面还是关有很多并非寻常人可以应付的生物,而且地下室的密码锁与监控实质上并不能完全对他们造成阻断。”
为了保命,除了他们这些不得不在这里留着打工的人,其他人基本能跑的都跑了。
三人拐过一个弯道,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通道,由很多个石块垒砌而成,同这里的破墙残垣风格迥异。
那一条通道连接着不远处的大楼,下面是一片废墟。
“不好意思,让各位看笑话了。”娃娃脸挠了挠后脑勺, “因为周目一直在更新,所以大家都很忙,一时也抽不出空来专门清理这些地方。”
三人的视线重新又看向远处几乎蔓延了方圆几里的残墙。
恐怕这个地方是有时间也清理不完的吧。
几人跟着娃娃脸穿过通道,一直向前走。
整条路都是由石头堆砌的,上面已经被风吹雨打剥蚀地厉害,两侧的石面上都是碎屑和缺口。
步行几分钟后,几人终于来到了那栋耸立的高楼下。
抬头望去,最顶层的四周正围着一群飞行器一样的东西,不断绕着同一个楼层旋转。
和刚才经过的那段石桥不一样,这栋楼好似全身都铺满了高科技,周身的玻璃都是特殊的材质,走近瞧看,还能从中看到正在蔓延的白线。
是每一块玻璃上都有的,而且各不相同。
“这是迄今为止所有通关副本的第一名在副本中的行动路线,我们将其全都复刻下来,投射到了大楼的玻璃上。”娃娃脸解释道, “同样的,三位自然也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行动路线。”
上面的点线隐约散发着光亮,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墙面上勾勒出各不相同的图案。
整个墙面一直延伸至高不可及的地方,几乎是一眼看不见头。
“算了吧,这找找也太麻烦了。”
夏油杰只是抬着头看了一会儿,便放弃地低下头来,揉着有些酸涩地脖子。
转头看去,娃娃脸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正门入口的位置,正面向着他们示意: “请过来吧,三位,我先带你们去等候室稍作准备。”
大门处的信道是刷脸系统,娃娃脸一直站在检验的仪器前,让三人通过。
伊橘不等工作人员的陪同,直接走进了大楼的内部。
楼里是中空的设计,站在大厅的正中央抬头望去,视线的尽头就是那处顶层的天花板,只不过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在他的视角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光点。
娃娃脸迈着利落的步子走过来,脚下不停,直接穿过大厅,走向另一侧的通道,边出声示意三人: “请跟我这边来,乘坐电梯去往88楼。”
偌大的楼里阒静,他的声音好似回荡在所有的楼层,而其他的地方安静地就好似是没有人一般。
四人乘着电梯来到88楼,出门,面前是一条带着弧度的通道。
刚才在楼下就可以看到,确实有一层楼的外观与其他的格格不入。
从外面看去,它整层都是被特殊材料封锁住的,外面用白瓦铺盖,看上去就像是封死的墙壁。
来到这一层,可以发现它内部的陈设其实是和一个巨大的甜甜圈一样。
将所有墙面封死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保护另一侧的那道门。
那个装有通往现实世界钥匙的门。
娃娃脸走在最前面,四人纷乱的步伐在整个密闭的楼道里发出回响。
很快他们便停在了对角处,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前。
彼时,刚才去停车的另一位工作人员也回来了,正站在众人的身后。
“我们的同事都已经准备完毕,但是为了不打扰你们,所以他们全程不会现身。同样的,三位也需要分别各自进去,若是失败,也不可以久留。”
娃娃脸站定在三人的面前: “关于三位进入的顺序,我们是按照周目的时间和积分的顺序安排,第一位是洋川赖子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一直缩在最后的女孩像是突然被吓到了一般,双手颤抖地几乎包不住手里的东西。
“那,那个……我在进去之前需要再准备什么吗?”她颤巍巍地举起手, “还有,还有我可以把我的包一起带进去吗?”
娃娃脸收回了正准备输密码开门的手,转头问: “请问书包里放着的是什么?”
“是……是我的几个搭档给我的东西。”洋川赖子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我们是组队的,但是最后只有我出线,如果可以出去的话,我想带着他们留给我的东西一起。”
“那是可以的。”娃娃脸点头,重新转过身,将右手伸进电子密码锁内,四根手指按了一圈。
只听“滴”的一声,密码锁被解开。
面前的那道门随之响起一道开锁的声音。
身后的另外一位工作人员上前几步,挡在了伊橘和夏油杰的面前,示意二人退后几步: “不好意思二位,请稍且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候。”
在尝试开锁的阶段最好保持着平稳的心境,但据往年观察下来,此时的他们很容易被周围的事物所打扰,特别是正准备进去的那位女生,这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开锁的成功率。
“放轻松,请不要紧张。”
伊橘和夏油杰听话地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那个女孩子抱着书包走进去,身后的娃娃脸随后关上了门。
他们只能感受到从里面隐约传出来的风,在那道沉重坚硬的金属门关上后就被完全阻断了。
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里面此时的状况。
身边的两个工作人员也只是全程安静地陪同在边上,并不多说一句话。
一时间,整个楼道寂若无人。
伊橘坐在长椅的一边,另一侧的夏油杰则是直接靠在墙上睡着了。
他拿起手机,上面没有任何回电和消息。
只有一条刚弹出来的剧集更新的提示。
干等着也无事,他索性戴上耳机,点开了刚更新的那一集,坐在那看了起来。
身侧的娃娃脸低头瞥了一眼,见两人完全没把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顿时无言片刻,而后重新抬起了视线,训练有素地目视前方。
这一层安静地仿佛快要死掉了一般。
在伊橘把更新追完后,面前的那道门才隐约传来了动静。
半个小时。
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这次的门是从里面打开的,那个女孩的身影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似乎是哭过了,挡在额前的刘海被泪水沾湿,捋到了面颊的两侧,一双红肿了的眼睛露出来。
并不是刚才那一时半会就哭成这个样子的,显然先前几天都是在以泪洗面。
身后的两个工作人员立马上前搀扶,在她即将虚弱倒地的前一刻捞住了她的身体,搀扶着女孩直接离开。
两人似乎都已经对这副场景见怪不怪。
门已经重新被关上,那两个工作人员都陪着那个女孩暂且离开,一时间原地就只剩下了夏油杰和伊橘二人。
似乎是被刚才的动静吵闹到,原本闲适地靠在那的夏油微微皱了皱眉,一双狭长的眼睛随之睁开。
看着面前空荡的走廊,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而后发现这里只剩下了他和一边还在刷着视频的伊橘。
“那两个人呢?”他坐直了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
伊橘看着手机,头也不回道: “刚才那个女生出来了,被搀着扶走了。”
“哦,这样啊。”
夏油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服。
两人在刚才寥寥几句的攀谈后也没有再继续说话。
虽然不知道那个女生是出了什么问题,但看样子确实如之前那些人所说的一般,这道锁不是他们所想的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开的存在。
夏油杰站在走廊上稍微活动了一番又重新坐下。
他一手撑着脑袋,侧过头来看向伊橘: “话说,你出去之后想要干什么?”
原本一直沉浸在手机里的伊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那双好似能吸引人沦落其中的眼眸。
片刻后,伊橘重新将头低下: “不知道,再说吧。”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 “看你刚开始几天的状态,还以为你害怕成什么样了……不亏是七海,看样子你现在的心态已经调整地差不多了。”
伊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默不作声地待在那。
很快,就听到另一头传来的细微的声响,应该是那两个人回来了。
夏油杰站起身,轻叹一口气: “突然想到,如果你成功出去了,看样子未来的几十年内我们就都看不见你了……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不如先给你一个饯别礼吧。”
在他身后,瓷白的墙壁上倒映出正往这边走来的两人的身影,脚步也愈发趋近。
夏油杰不疾不徐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从中掏了一个东西出来,神秘地攥成拳,不留一丝缝隙。
他将那只拳头神神秘秘地伸到伊橘的面前。
“夏油先生,接下来就到您了,请准备进去吧。”
身后,娃娃脸的声音响起,夏油杰那只悬念满满的拳头也随之打开——
一块巧克力。
但看上去已经坏了。
它似乎是被融化过,再结块时已经变成了凝成一团的模样。上面的包装纸被揉皱地不成样子,还有几处明显地划痕,隐约能看到几处藏着的灰尘……
像是从某堆土里挖出来的一样。
“话说在前头,我不偷东西,这是我之前在最后一个副本里捡到的东西。”夏油杰懒散的声音响起,一手插着兜,嘴边还是那抹熟悉的笑容。
伊橘垂眸看着那只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
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熟悉的巧克力,本已千疮百孔的外包纸在灯光的映照下透着光亮,上面的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清晰。
他伸手接过,将那一小块的东西放在手心,不自觉地摩挲起来。
那两个工作人员恰好也走到了夏油杰的背后,提醒道: “夏油先生,您需要再准备一会,还是直接进去?”
收回已经空的手,他转头对二人道: “直接进去吧,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东西了。”
“好的。”
娃娃脸先他一步走到门前,输了密码,将门打开。
夏油杰双手插兜,施施然走了上去。
伊橘低着头,看着面前掠过的几双腿。
从门内透出来的风再一次掠过面前,这一次他好似闻到了草木的气息。
他抬起头,在夏油杰走进去的前一刻,对着他的背影道: “谢谢。”
沉重的门被关上。
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走廊上只剩下了伊橘一个人还坐在那,身侧的二人无声站立在两边,氛围比先前还要压抑几分。
他其实并不纠结是否能回去了。
比起这个,他现下的注意力反而开始转移到另一件事情……
出门前,他好像还是忘记把阳台的窗户关紧了。
伊橘点开手机,看着空白的主页,忽而只感觉心下有股奇怪的感觉。
他抬头问边上的那个娃娃脸: “你好。”
娃娃脸闻声低头,朝伊橘颔首: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宫村先生?”
伊橘将手机关上,顿了一瞬,开口问道: “请问七海在这里吗?”
“七海先生?”娃娃脸仰头回想了一番, “昨夜周目刚结束,七海先生作为系统一组的负责人,现在应该在顶楼开会,要向管理层述职。”
“现在是不是联系不上他?”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打了有将近7个电话吧。
但是一直等不到对面的回复。
“是的,顶层是重要场所,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是被屏蔽的,联系不上是正常现象。”娃娃脸自然知道伊橘是七海带出来的,现在也是暂居在七海的家中,心下想了一番,开口问: “需要我帮您转达什么事情吗?还是有什么东西需要转交?等管理组的人全部散会之后,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七海先生的。”
伊橘动了动嘴,最后还是转回了头,垂眸看着地面: “哦,没什么……”
家里的窗户没关这种事情,七海回家就能发现了,也不用特地去告诉他一声。
“其实会议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从昨天到今天,大概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娃娃脸看了一下腕上手表显示的时间,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在您进去之前下来。”
“没事。”伊橘摆手, “不用太麻烦。”
除了在他家里住了几天,留了一些之后也说不准还能不能再用上的衣服和用品,大概也没有其他的了。
不仅是他,既然系统本就经常会接待宿主在家中小住,那么这种事情七海应该经历得多了,也许并不会放在心上。
就当是一个房搭子走了,收拾收拾留下来的垃圾,等着新一轮周目的开始,说不定家里又要住进来陌生的面孔……
这种事情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吧。
所以即便他或走或留,应该也都不至于给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
夏油杰的速度很快,不过十分钟的样子,面前的那一道门便被打开了。
他像是只去里面顺便逛了一圈就出来,面上没有外露的情绪,就像是平常一样,闲散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边上的人带着他离开。
路过长椅时,他将手攥成拳,轻轻地在伊橘的发顶锤了一下,留下的话像是随风一般掠过: “加油。”
而后他的背影便在视线里消失了。
“宫村先生。”
娃娃脸站在门的一边,对着长椅上的伊橘道。
这里已经只剩下了伊橘一个人。
那扇门被大敞开,隐约可以看出里面的陈设。
伊橘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门前。
那扇遮蔽视线的铁门掠过,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不曾料想的场景。
或者说,更像是一个梦幻一般的空间。
空气里的草木香在迎面站着时闻起来更加明显,入目皆是一片茂盛的花草植物。
像是一个精心栽培的室内花园。
里面搭着桥,流着水,还有攀藤而上的藤花……视线的尽头是一扇破旧的木门。
那扇门上挂着锁。
他走进去,身后的铁门随之被关上。
在门内的一边站着另外一位工作人员,他穿着得体的黑西装,打着领带,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向他递过来一把钥匙。
伊橘颔首致谢,伸手接过。
那把钥匙是铜制的,上面没有任何纹路与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把,头部开了一个小口用来穿线。
“谢谢。”
伊橘轻声说了一句。
对面的工作人员点头,转身打开另一侧的小门,关上,消失了身影。
这扇门就开在一侧的墙面上,上面铺满了藤条,只稍关闭便完美地融入在繁复的墙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转过头,面前只有一条小路,直通到对面的那扇门。
伊橘将钥匙握紧在手里,抬步朝着那扇门走去。
流水萦绕在脚边,是一汪活水,清澈无比,还能看见在水底的泥土中生长起来的蕨藻。
他踏着步子,踩在蓬松的地面上,好似进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耳畔都是枝干摇曳和流水潺潺的声音。
走近了,那扇等身高的木门近在咫尺。
不知是在这里伫立了多久,那扇门实际上已经十分脆弱。
可以看见上门被虫子蛀出的小洞,还有流水侵蚀的痕迹,每一块拼接起来的木板都或多或少缺失了一块角落,从缝隙里露出另一侧穿透过来的亮光,但仔细看来又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轻轻一踢就能把它踢倒。
伊橘敛了眼眸,低头看向那把同样也已经老旧了的门锁。
上面布着锈迹,同样是最简单的样式,没有一点多余的花纹和设计。
这就像是出现在某处半山腰的农户的家门。
伊橘抬手,将握着的钥匙插进锁孔内,轻轻一转。
剎那间,从缝隙中穿透过来的亮光愈发强烈。
就像是爆炸了一般,突如其来的强光直接将伊橘吞噬。
周围的所有景象都被白色的光阻断了,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虚无的空间,世界都是一片白茫,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他本能地抬手遮住了眼睛,但周围的光亮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强撑着看向光源的尽头。
周围的白光渐渐散去,像是被人陡然翻过去了一页漫画一样,面前的景象和刚才迥然不同。
闲静的花木河桥悉数褪去,他正站在一个熟悉的街道上,目之所及皆是已经熟记于心的事物,耳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伊橘低着头,自己正站在街道边的一家铺子前,边上是一个在看店的老婆婆,点着摆在最外边的水果吆喝着过路的人。
这个街角,这个路口,这一盏路灯……不会错的。
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的角落,但是跟上一次的异能力空间不一样。
这里跟记忆里的模样有一些不同,带着一丝……不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陌生。
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踩着是的实心的水泥地。
于是有伸手摸了摸边上的矮墙,入手是冰凉的触感。
站在路中间,过路的行人都会绕过他。
他是实体的,是能被这里的人看见的。
伊橘眨了眨眼睛,心下蓦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在不断提醒他去做一件事情。
这是他家附近的商业街,只要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他的家。
面前的一切都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恍惚感,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到像一个虚假的东西。
他放下双手,一步一步朝着前面走去。
刚到拐角的那一刻,他看到一个已经被他刻在骨子里的身影,从街道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只是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她披着他不曾见过的长发,穿着裙子,肩膀上挎着白色的包,摸着微隆的小腹,嘴角含笑。
巷间的风拂过面庞,好似是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脸,温柔地抚摸一位孕育着生命的母亲。
伊橘的双腿好似被冻住了,像是有一个钉子将他焊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女人走到街道口,面前的红灯亮着,川流的车从道路上驶过。
她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是在唱着摇篮曲,一边轻轻拍着肚子,安抚躺在里面的新生命。
他就在……她的肚子里。
她的身边没有人,站在对面的街道口,和伊橘仅有十米不到的距离。
但又好像隔着一万米般漫长的路程,让他害怕地完全提不起脚。
不知是不是他的视线太多炽热,女人抬起了头,在周围环视一圈后,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看到她笑了笑,一双眼睛眯起,整个人都被落日的余辉镀上了暖光,与这个平庸的世界格格不入。
微风拂过,面上传来剎那的凉意,下颔似是有水珠,在划过的时候泛起微痒。
好像不是下雨,
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湿润的眼睛。
他感受不到一丝重逢的惊喜和狂欢,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
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冲过去,把她拉住,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反应,一定要把她拉住。
为什么要一个人出门,为什么非要在今天走这条路,为什么不能待在家里。
但是他动不了。
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罩住,逼着他目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是红色的指示灯变绿,是狭小的巷子里突然窜过来的小孩,是对面驶来的一辆汽车,司机正在看着手机。
闭上眼睛。
等到一阵响声如所预料的一样降临,周围想起来接二连三的惊叫和抽气声。
他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血腥味。
这就是他死去的那一天。
鼻尖的空气好像被全部抽离,缺氧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站在那里,全身僵硬地像是一个石碑。
他动不了。
不论周边的人在怎样地喊叫和推搡。
等到救护车响着声音赶来,交警和医生都在控制周边的人群,来来去去聚集起来又散开的人,念念叨叨的声音无孔不入。
黑暗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一点光亮了。
他的呼吸就是在这一刻永远停止的。
远处传来了哭喊,嗓子干涸地很痛,他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但真正的他已经连一点呜咽都发不出了。
声带好似沾了血,整个喉间都弥漫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救护车已经开走了,地上留着一滩血迹。
围观的人都已经散去,只有在街角还坐着一个孩子。
那个从巷子里窜出来的,将母亲撞倒在地的那个男孩,正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
他的眼睛里积蓄着泪水,整张脸都布满了泪痕。
响声震天动地,一声又一声,像是浪鼓一样击打着伊橘的内心。
他在……哭什么……
他凭什么哭啊……
他的眼底倒映着无力跌坐在地上的那个小身影。
周围的店铺都空了人,小商小贩聚在一起,对着那个跌坐在地的孩子指指点点。
那些声音像是潮水般涌入,清晰地传进了伊橘的耳朵里——
“我刚刚都看见了,就是这个小孩突然跑出来,这才把那个孕妇给撞倒的。”
“还好那司机最后反应过来了,就差一点,不然直接就从身子上辗过去了!”
“孕妇怎么样不说,反正看他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肯定保不住了……嗐,真是可怜的。”
“要我说啊,这小孩就是个杀人犯,就是命苦了那个女人,真倒霉!”
……
源源不断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
在耳边逐渐清晰,又渐趋模糊,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伊橘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动了一下。
那两根钉在自己脚上的钉子好似连带着他的血肉,从坚实的水泥地里拔出。
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剥落血液和皮肉。
他穿过嘈杂的街道,站定在那个孩子的面前。
蹲下身,将手里的那块巧克力撕开,放到他的嘴边,张开嘴示意: “啊。”
那个孩子的哭声渐渐止了,睁开了红肿的眼睛,打着哭嗝,怔怔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哥哥,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啊。”
伊橘将巧克力放进他的嘴里,伸手,在站起身的同时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学着七海那天抱着他的样子,用颤抖的手掌轻轻拍着怀中那个孩子的背,带着他一步步离开那个喧闹的路口。
不知走了多久,周边的景象变了又变,黄昏的余辉只在天边残留了最后一片。
晚风拂过坡道,卷起残发。
伊橘停下了脚步,问怀中的人: “你家住在哪里?”
原本趴在他肩膀上的人挺直了背,手里握着吃了一半的巧克力,伸手指向了背后的某个方向。
他转过身,正准备走下坡,就听那个孩子又重新趴回到了他的肩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声音带着还未消去的哭腔,小心翼翼道: “哥哥对不起。”
伊橘原本幽暗的眼底闪烁了一瞬,继续默不作声地带着他往前走。
穿过了巷口,走过了矮桥,经过岔道……山峦吞噬了最后一片天光,夜里的巷子只有路灯堪堪照明。
“嗯。”
他的声音像是被晚风吹散了,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哥哥,到家了。”那个孩子扯了扯他胳膊。
伊橘将人放下。
但是面前的人没有走,而是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扯着他的衣袖,示意跟他走。
他低头看着,身子被扯得弯了腰,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
直到走到了一户院门大开的私宅前,他又被拉了进去。
站在门口,袖子又被扯动一下了,糯糯的声音响起: “哥哥,到家了。”
伊橘伸手点了门铃。
门的对面响起一道脚步声,紧接着,门把摁下。
但是,好像……
面前这扇敞开的门忽而和另一扇对上了。
这个感知不是错觉,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
那扇埋在花草间的,破烂的门,同时打开了。
手里牵着的那个孩子也消失了。
是自己跑掉了吗。
微微握紧了拳头,只能感受到躺在掌心的只剩下一半的巧克力。
他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
周围的景象不知何时已经全然变了。
他站在了一个公寓楼的走廊里,身后是温柔的月色和夜风,面前是跑来开门的宫村伊澄。
视线的尽头,一对夫妇正在将晚饭捧上餐桌。
三人的视线齐齐看着门外,看到那个怔愣在原地的身影,扬起如出一辙的微笑。
“欢迎回家,伊橘。”
(完)
—
Sundaland of mind,朋友推荐给我的日文歌,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循环,大家可以试试听着这首歌把这章的后半段看一遍!